61、親親(1 / 2)

三輪黃包車雖然看起來很低調, 但它的好處,誰坐誰知道。

十一月的上海,正值秋高氣爽,有了這樣的敞篷車, 視野開闊, 速度適中, 一路將街道的美景儘收眼底, 真是名副其實的觀光車。

這個時期的上海街頭,沒有摩天大樓, 沒有光怪陸離, 校嘉華覺得既陌生又熟悉 。當所有的景致與她失去關聯, 唯一能依賴的人,隻有眼前賣力蹬三輪的小車夫了。

用“賣力”來形容, 其實有些誇張。事實上,白恪言入伍一年半,無論體力還是耐力,對比大學剛畢業時,提升的都不是一星半點。

校嘉華從後麵看,隻覺得他肩寬腰窄腿長, 尤其這雙健碩的大長腿, 把三輪黃包車騎得四平八穩, 她幾乎感覺不到顛簸。

路過弄堂, 偶爾遇到拄著拐杖出門、橫穿馬路的老人,校嘉華急得在車上左摸摸, 右蹭蹭。白恪言卻拉下手刹,靜靜地等在路邊,不搖鈴也不催促。

他隻趁空隙, 給身後的小媳婦講這裡的風土人情,嘮叨地問她,“冷不冷,熱不熱”。

甚至路過供銷社,白恪言還要停下來,進去買幾塊梨膏糖、蝴蝶酥,給她當零嘴吃。

他一點也不著急,好像時光就靜默在那裡,他和她早晚都會抵達,永遠不會遲到。

轉角的時候,白恪言再次忍不住回頭,停下來勸她:“笑笑,把車篷拉下來一點,不要吹風,小心曬到。”

唉,搞得她就是個不省心的好奇寶寶。

校嘉華當然不服氣。她從“美色”中驚醒,看了看四周,挑毛病道:“白恪言,你走錯了,這不是通往醫院的路!”

白恪言挑眉,好笑道:“你又知道?”

校嘉華得意地點頭,老上海雖然“物非人非”了,但是有些老街一直保留到新世紀,校嘉華並不陌生。

再加上,二嬸所住的醫院很知名,校嘉華自然知道路線。

但是在白恪言麵前,她隻能胡謅:“剛剛在火車上,我看過上海的地圖,也問過乘務員大姐,我不會記錯的。”

呃,這就是變相誇自己過目不忘、理解力超群,臉皮也真夠厚的。

白恪言輕笑:“嗯,你沒有記錯。不過,我們不是去醫院。”

校嘉華納罕:“二嬸不是一直在住院嗎?”

白恪言:“她為了給你接風,申請臨時出院幾天,現在正在家裡等你。”

“……??”這老太太不按常理出牌嘛。

“彆急,很快就到了。”

白恪言重新騎動車子。

.

申茗荃,白恪言的二嬸,退休前在工會任職,她的丈夫白和平,也就是白恪言的二叔,一直是邊疆建設兵團的乾部。

申茗荃退休後,由於身體不好,一半時間住在療養院,一半時間就住在城郊的獨棟公館裡。

據說這棟公館,是晚清時期,白恪言的曾祖父置辦的。後來,白恪言的祖父投身實業,到了抗戰時期,還曾捐出家產救濟貧民。祖父臨終前,也隻給兩個兒子各留了一處老宅,讓他們用來成家立業。

然而世事無常,白恪言的父親留學歸來後,北上京市,在那裡娶妻安家。白恪言的二叔則加入部隊,建國後一直在駐守邊疆。兄弟倆都沒留在上海。

白恪言的父親出事後,他們的公館被查封,隻有二叔二嬸這邊還保留著,因此,校嘉華隻能先住在二嬸家裡。

說到公館,校嘉華也有幾分好奇。

上輩子,她處在房地產的紅利期,自然也投資了不少老洋房。不過,她向來獨居,一個人住空蕩蕩的大彆墅反而害怕,所以更喜歡住市中心的大平層。現在,能和這麼多人一起住獨棟公館,心裡還是有些小期待。

車子騎進公館,饒是見過不少聯排彆墅,校嘉華還是被這小花園驚豔了一下。

整個院子非常精美,四季花草品種齊全,鬆柏梅蘭交響呼應,即使秋天,也一派生機勃勃。花紅柳綠鋪陳到門口,名副其實的庭院深深。

白恪言剛停穩,就有兩個阿姨,熱情地迎上來,要扶校嘉華下車,還要幫她提行李。

校嘉華猝不及防地慌了一下,白恪言立即介紹:“彆緊張,她們是二嬸請來,幫忙打理花草和廚房的。”

原來如此,校嘉華禮貌地道聲謝謝。

“走吧,我帶你見二嬸。”白恪言挽住她。

申茗荃比白和平年長幾歲,在抗戰時期拖垮了身體,天一冷就犯腿疾,走路都需要有人攙扶。

見到申茗荃本人時,校嘉華才明白,這位老人為什麼不能跟著丈夫,隨軍去邊疆了。

儘管滿臉皺紋,白發稀疏,申茗荃依然把頭發盤在耳後,束了發簪。她穿著老式的旗袍,全身打理得一絲不苟,足見年輕時的氣韻和優雅。

“二嬸,這是笑笑。”白恪言彎腰,在老人麵前介紹。

校嘉華連忙跟著喊:“二嬸!”聲音裡有羞澀,但更多的是關切。

“好孩子!”申茗荃一見則喜,拉住校嘉華的手,把她帶到身邊的沙發旁坐下。

她還在病中,隻有看到侄子和侄媳時,眼裡才有光彩。

“笑笑,你坐火車累不累?平時工作辛苦不辛苦?你父母身體還好嗎?”

申茗荃問了許多問題,校嘉華都一一回答了。

校嘉華的聲音很悅耳,條理清晰,說話禮貌又周到,還不時把話題引向申茗荃,又顧著老人的健康和情緒。

申茗荃本來就調查過校嘉華,知道她在青河村收養了烈士遺子,對勞動棚的白忠實也照顧有加,有情有義,孝順長輩,因而對校嘉華一直很認可。

如今一見麵,申茗荃更覺得,這姑娘不但人品好,模樣也美麗嬌憨,知書達理,舉手投足都透著精致大方。

申茗荃越看越喜歡,豈止把她當侄媳,簡直想把她當女兒看了。

這一老一少,越聊越投機,白恪言反而幾次插不上話。他隻能在旁邊洗耳恭聽,不時給她們添些茶水。

說到父母,校嘉華想起崔麗芬和校老栓的囑咐,急忙請人把那一黑一灰兩隻大箱子搬過來。

“二嬸,這是我爹我娘,送給您的禮物。”校嘉華先打開黑色的箱子。

她撕掉密封的塑料袋,裡麵頓時溢出一股淡淡的藥香。

原來,考慮到大城市和青河村的經濟實力有壁,校老栓和崔麗芬還是放棄了雞蛋、紅糖等土特產。

他們又聽校嘉華說,申茗荃的腿腳一直不好,看症狀像是老寒腿、關節炎,於是決定送一些對症的膏藥。

這種膏藥,在青河村當地俗稱“通絡草”,年輕人不大熟悉,老年人卻奉為至寶。

每年秋天成熟了,哪家有老人的,都會采上幾斤,曬在院子裡。天冷了搗成膏藥,敷在關節處鎮痛活血,保管老人一整個冬天筋絡通暢,爬山下田不費勁。

校家的膏藥有限,校老栓和崔麗芬便去找相鄰借一點,大家多少都分到過白家二叔送的邊疆特產,知恩圖報,立即拿出了自家的備藥。

瓶瓶罐罐收集起來,就這樣裝了滿滿一大箱。真可謂禮重,情誼也很重啊。

申茗荃常年遭受病痛折磨,白和平為她尋了無數偏方也不見好轉。聽校嘉華這麼說,她心裡感動又期待,立即讓護工收好,當晚就要試用。

吩咐完,申茗荃打了個手勢,身後立即有人上前,捧來一個花團錦繡的絲綢荷包。

申茗荃把絲綢荷包塞進校嘉華手裡,“孩子,這個你拿著。”

校嘉華不明所以,隻覺得荷包沉甸甸的,她打開一看,裡麵全是嶄新的“大團結”,少說也有幾百張。

整整五千塊。

之所以猜得這麼準,是因為三個月前,校嘉華遭遇夏布詐騙,申茗荃曾彙過來五千塊應急。

後來,校嘉華解決危機,把錢原數彙還,掂了掂,差不多就是這麼多。

校嘉華愣住:“二嬸,您這是……?”

申茗荃按住她,“笑笑,我上次寄的五千塊錢,本來就是白家給你的聘禮。都怪恪言,結婚這麼大的事都瞞著我們。

“恪言的父母……情況你也知道,但是他二叔二嬸還在,彩禮方麵,我們絕不會讓你受委屈。所以,這筆錢,請你一定要收下。”

“二嬸,我不能收。”校嘉華急忙把荷包退回去。

且不說叔嬸沒有替侄子出彩禮的義務,白和平和申茗荃都是兩袖清風,名下除了一棟不能買賣的老宅,這五千塊,應該是他們後半輩子的養老錢。

她絕對不能要。

“二嬸,我知道您心疼我和恪言,可我們還年輕,有時間,也有本事去工作養家。現在我們不缺吃的,也不缺用的,這錢用不上,您和二叔還是先留著吧。再說,我上次去邊疆,二叔送我們的印章,已經很貴重了。”

申茗荃:“笑笑,那一對和田玉章也是白家祖上傳下來的,早晚都要給你,怎麼能算進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