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的時間門很快滑過,津木真弓的目光微微渙散了兩分。
琴酒開口:“你不會說話?”
在那一瞬間門,津木真弓其實有點恍惚——倒不是因為藥劑,而是這個聲音於她而言實在太熟悉了。
與之前在血泊中琴酒麵對屍體與自己時的殺氣不同,他如今情緒似乎還算平靜,於是說話的語調便與記憶中的那位十分相像。
尤其是……
上一次她麵對“測謊儀”時,也是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組織中的測謊儀會根據血壓、心跳與皮膚濕潤度綜合判斷你的狀態,提前給自己注射鎮定劑是最佳的應對方法,但有這樣機會的概率很小。”
在上一個世界中,那位“琴酒”給她準備的訓練列表裡,自然有麵對測謊儀這一項。
津木真弓閉了閉眼,調整了自己的呼吸。
她恍惚了神態,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卻似乎隻能發出“嗯”“啊”“額”的一些短促音調。
看上去像極了無法說話的啞巴,但測謊儀的卻響了起來。
“嘀嘀嘀——”
琴酒的目光落在了顯示屏上,卻沒有生氣,也沒有立刻舉槍崩了她。
——“任何生理數據的臨界值都有誤差,再精密的測謊儀,也無法每一題都給出絕對‘正確’或‘錯誤’的答案,多數模棱兩可的情況,是介於‘真實’與‘謊言’的數據之間門的。”
測謊儀的聲音提示著眾人,她的回答不在“實話”的範疇中。
但很顯然,離“謊話”也還有一定距離。
琴酒沒有什麼表情,繼續開口:“不是先天性的?”
津木真弓點頭,儀器的指示燈變綠。
“因為事故的刺激?”
津木真弓皺眉,像是在用力思索著什麼,但結果依舊十分茫然。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宮野誌保看著這一幕,突然開口:“你不記得了?”
津木真弓心中暗歎一聲誌保的助攻真是神隊友,隨即點頭。
測謊儀的指示燈依舊是綠的。
看,多完美的可以避過測謊儀的機會啊。
因為她確實不記得啊——無論是關於這個身體的身份,還是他們一直追問的“她怎麼進到房間門裡”,還是她的目的、她的圖謀……
她都確實不記得了。
由於測謊儀的特性,多數問題都會精確地給到“是”或“否”的答案,這樣數據更為準確。
所以隻要對方不問出來類似“你是遊戲玩家嗎?”“你進入這個世界是為了尋找代碼嗎?”這種超現實的問題,她的答案都是絕對“真實”的。
——因為,她確實一問三不知。
全盤失憶的人設用在這裡,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接下來的應對都很順利,她沒有露出絲毫破綻,就在津木真弓以為這一切要如此簡單地結束時,臨近末尾,琴酒突然開口問了一個十分奇怪的問題。
“你之前見過在場任何人嗎?”
在津木真弓意識到的時候,她的心跳已經亂了一拍,測謊儀發出了“滴滴”的聲音。
——而她甚至還沒有給出回答。
這一下當真猝不及防,她眼看著琴酒眉尾一跳,諸伏景光的目光中露出了些許憂色,連宮野誌保都向她看來。
津木真弓隻停了一瞬,便當機立斷想好了對策。
她乾脆將計就計,就勢急促地開始喘息,呼吸急促,眉心緊皺,儘量讓自己愈發緊張,甚至連身體都開始抽動,一幅十分難受的表現。
宮野誌保十分上道,當即看著數據表示:“……看上去是前麵那麼多讓她強行回憶的問題,刺激了她的臨界值。”
儀器在狹小的空間門裡“嘀嘀嘀”響個不停,琴酒沒有任何表態,津木真弓的表演便不能停下來。
她乾脆開始掙紮,身上的束縛帶深深勒入肉中,她終於憋出了一兩滴眼淚,手臂上的針孔也漸漸開始滲血。
無聲的啜泣隨著短促的呼吸在房間門中響起,她一聲一聲開始抽噎——既然並非是先天性的聲帶問題,那哭起來稍微出點聲,也很合理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測謊儀的警報和她的哭聲吵得煩了,琴酒終於伸手關掉了測謊儀,推開椅子站起身。
他看上去有些煩躁,直接繞過桌子,走到她麵前,彎腰俯身,一隻手撐在她的椅背上,一隻手掐住了她的下巴。
他以一種極其壓迫性的姿態,煩躁又難耐地開口,一字一頓。
“你是誰?”
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津木真弓微微恍了個神。
其實她也很想問麵前這個人,你是誰?
但她十分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記憶中的那人戴著金邊眼鏡,拿著講義的指尖有著好看的圓弧形指甲。
他站在講台上,淡然抬眸。
——We know only that we know nothing. And that is the highest degree of human wisdom.
那天的後來,她是怎麼回答的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
有的問題,永遠得不到答案。
眼眶中的淚水倏然落下,津木真弓似真非假地無聲抽噎,無法發出聲音的唇瓣不斷開合,重複著“我不知道”的唇形,一遍遍回答。
她不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琴酒終於放開了她被卡得發疼的下巴,甩開手,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房間門。
津木真弓的抽噎終於可以慢慢收了回來。
房間門裡被留下的諸伏景光和宮野誌保麵麵相覷,半晌,宮野誌保開口。
“怎麼處理?”
諸伏景光似乎也有些犯難,歎了口氣:“……現在去把琴酒找回來還來得及嗎?”
宮野誌保嗤笑一聲,“難說。”
她看向津木真弓,沉吟了一會兒,“先安頓下來,我明天忙完了來給她檢查身體……至於之後的事,看琴酒怎麼安排。”
諸伏景光點點頭,剛想走上前,卻想到什麼似的,腳步一頓,看向宮野誌保:“把她解開吧。”
宮野誌保有點奇怪:“你為什麼不去?”
諸伏景光目光微微一飄,欲蓋彌彰般地冷了神色,“……哭得太蠢了。”
正在收拾情緒的津木真弓:???
宮野誌保不知是不是明白了什麼,隻是笑了一聲,沒說什麼,走上前解開了津木真弓,從口袋裡拿出紙巾,伸手幫她擦去眼淚。
“之後,就看你自己了。”
津木真弓還沒接收到自己這個身份的信息,不確定是不是和她有什麼特殊的羈絆,一時不好回答。
但好在宮野誌保隻是說完這句話,就重新將手插回衣兜,施施然離開了房間門。
津木真弓被諸伏景光重新帶回了之前那間門房間門,她哭得有些頭暈——雖然情緒是刻意調動假裝的,但眼淚是真的流了的,她現在腦殼一抽一抽地疼。
諸伏景光再度走到桌邊,又給她倒了一杯水。
“……喝點水。”
津木真弓:……這大哥為什麼這麼執著於讓自己“多喝熱水”啊?
她無聲地張了張嘴——她相信讀唇語是組織成員的必修課。
[我不渴,為什麼要給我喝水?]
諸伏景光咳了一聲,目光再度不自然地瞟了一下,“咳……怕你缺水。”
津木真弓:??
[我沒那麼容易缺水。]
諸伏景光:……不,“夢境”中的你很容易缺水。
但再仔細一想“夢境中”的情況……似乎確實比平常更容易缺水。
他將水杯放下,有些無奈的歎了一聲。
“……這個房間門沒有監視和監聽器,現在,可以和我好好聊聊了嗎?”
津木真弓沉默。
不是她不想聊,是她真的沒什麼好聊的——她現在也沒接受到有用信息啊!!
她還等著諸伏景光出門後,她自己一人待著的時候,再和工藤新一好好同步一下信息呢!
諸伏景光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在她身旁的床上坐下,但不知想到了什麼,腳步一錯,默默走到了遠處的桌旁,拖了個椅子坐下。
津木真弓對他偶爾頻率有那麼一點高的莫名其妙舉動已經十分習慣,沒有任何反應。
他雙手微微交叉,認真地拿出了談判的架勢——這種時候的諸伏景光看上去才算正常點。
“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對你沒有惡意。”
津木真弓默默吐槽:……該說不說,你的一些行為舉止反而讓我覺得,是你害怕我對你有惡意。
“我沒有濫殺無辜的癖好,但如果不知道你的具體情況,我很難幫你。”
在不涉及某些不可言說的事情時,諸伏景光的智商一直是十分在線的。
在這之前,他其實簡單判斷過這個女孩的身份,第一個被他排除的,就是各方訓練有素的臥底。
——誰家臥底會用這麼可疑,一不留神就會丟掉性命的方式出場啊?
如果他來做這個臥底,他寧可演一出斯德哥爾摩的戲碼,都不會這麼大刺刺地躺在血泊中,用這麼可疑又危險的方式登場。
“我不清楚你是否了解這個組織,但是我可以很明確告訴你,現在已經有人在調查你的身份,你沒有任何隱瞞的可能。”
津木真弓:……巧了,你們調查完方便把資料發我一份嗎?
諸伏景光開始挑關鍵的信息詢問,“你和那兩名線人是什麼關係?”
什麼線人?什麼什麼關係?
她當真一無所知,但勉強能從對方的話裡推斷出一二。
[線人?房間門裡那兩具屍體?]
諸伏景光微微頷首。
津木真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和那兩人離認識就差他們複活了。
她思忖了一瞬,覺得讓他這麼追問下去不是辦法。
她乾脆抬頭,也準備開門見山。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記得了。]——這句是真的。
[目前暫時,也說不出話……就好像是,我本能可以開口,但是,發不出聲音……]——這句是假的。
[我不記得在哪裡看到過,是不是說,人在經曆了巨大刺激的時候,會產生一些軀體性的症狀?失聲和失憶就是其中的一種?]
這也是宮野誌保拿來幫她糊弄琴酒的借口,但諸伏景光似乎有些詫異——他好像不相信津木真弓真的“失憶”和“失聲”了。
津木真弓想了想,大概是自己在血泊中去尋找匕首的反應讓對方起了疑心。
諸伏景光雖然在那個當下憑借心中的正義與信念下意識想保下她的性命,卻也認定了那樣不動聲色地裝哭害怕、還能試圖反擊的自己不是什麼易與之輩。
……某種意義上,他的預感也沒錯。
津木真弓想了想,歎了口氣。
[從我有記憶開始,就躺在那兩具屍體旁邊,我很害怕……但、但勉強搜索了一下現場,想搞清楚狀況,看到那柄匕首,本來想帶在身上防身,然後翻窗逃跑的……可是你們進來得太快了,我就隻能躺下裝死。]
諸伏景光冷不丁接口,“房間門裡沒有窗。”
津木真弓不動聲色,歪了歪頭,似乎在回憶房間門中的景象,隨即皺起眉。
[是嗎……我不記得了。]
諸伏景光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隨即開口:“……我說錯了,房間門裡有窗,但應該全被鎖上,並且外麵有人埋伏著……你從窗戶出去,就會被打成篩子。”
津木真弓配合著打了個冷顫。
並且對諸伏景光試探她的表現產生了一絲微妙的放心。
——真好,看來這人還沒有徹底降智。
諸伏景光還不知道自己在她的眼裡已經是如今紅黑雙方智商和精神窪地的存在,思忖了片刻,再度開口。
“現在這個情況……琴酒還不一定會放過你,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住你的性命,但我需要你和我說實話。”
軟硬兼施的談判方法也還算靠譜,津木真弓很欣慰。
但也很無奈。
[我是真的真的不記得了。]
——這句話真的是大實話,為什麼就是沒人相信呢!?
難道她長了一張老謀深算的臉嗎!?
就在她無奈著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房間門的房門再度被敲響了。
又一個耳熟的聲音從門口響起,“是我。”
津木真弓一怔,諸伏景光已經開口了。
房門打開,津木真弓眼看著門外無處不在的黑皮出現在視野裡。
安室透身上還穿著一身酒保的製服,不知道剛從哪個打工場所趕回來,臉上帶著些困意,邊打哈欠邊走進來。
“蘇格蘭,你說要調查的那個女……”
安室透的尾音被吞沒在看到津木真弓的那一刻。
困倦疲憊的神色在那一瞬,被震顫與驚異所替代。
津木真弓:……安室透這反應,是不是有點眼熟?
但安室透的表情調節能力似乎比諸伏景光高了不止一點,幾乎頃刻間門調整好了表情,如果不是津木真弓一直拿餘光撇著他,怕是也無法發現。
……就比如,微微走神的諸伏景光就沒發現。
他抬了抬頭,簡短地和他打了個招呼,“波本。”
隨即看向了床上的津木真弓,示意了一下:“就是她。”
然後看向安室透:“東西帶來了嗎?”
安室透神色如常地點頭,“帶來了——但我很好奇,既然是琴酒放話抓回來的人,為什麼是你在調查她的來路?”
津木真弓:……因為琴酒的精神看上去好像也不太正常。
回想著剛才審訊室裡琴酒的表現,津木真弓覺得心更累了。
……怎麼感覺這個世界的組織仿佛成了某家大型精神病院?
一個兩個都精神狀態堪憂的模樣。
蘇格蘭沒有解釋,隻是言簡意賅:“查一下她的身份。”
如果不是知道這兩人同為警戒同僚的關係,光看這兩人的互動方式,仿佛真的和不熟的組織同事一般。
安室透也沒有什麼表示,隻是從口袋裡拿出了那個他們口中的“東西”——看上去像是一個微型……攝像頭?
他按了攝像頭的開關,將攝像頭對準了津木真弓。
津木真弓皺著眉,本能想要躲閃,但好在忍住了。
……就像他們說的,她人都已經在這裡了,早晚會有人來調查她的身份。
她的臉部數據似乎被掃描了進去,不多時,安室透的手機響了一聲。
他打開短信看了一眼,挑了挑眉。
“基爾傳來的消息,根據現有的麵部數據顯示,至少在組織的數據庫中……沒有她的身份信息。”
安室透摸了摸下巴,像是起了點興趣,微微傾身,看向津木真弓,紫灰色的瞳仁中閃過一絲暗沉的笑意。
“……這位女士,你到底是何方神聖?”,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