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認上(2 / 2)

邊說他還舉杯,“叔叔碰一個。”

瞧著李傳家模仿大人喝酒的動作,一屋子人都笑了。李大牛倒是頗為鄭重,也舉起碗,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

聽得清脆悅耳的響聲,李大牛覺得眼下親友和睦,覺得未來的日子都跟糖水一樣甜的很。

吃完飯又被極力留宿一晚。

第二天,李大牛倒是不願在吃早飯,跟著何桃花便急急忙忙回家。眼下誰家日子都不富裕呢。更彆提他們家目前沒有欠債,還有一百三十文的盈餘。

哪怕肚子咕咕叫了一回,但李大牛隻覺萬物複蘇,生機勃勃,就連空氣都帶著甜味。

回村後,兵分兩路。

李大牛去自家育苗的秧田,默念何桃花教導的育苗經:水稻金貴選地、浸種、育秧、移栽步步錯不得,要比伺候孩子還用心。育秧期尤其關鍵,期間要控製好秧田的肥沃和水分,起碼二十天以上,等秧苗破土而出……

背誦著,李大牛望著自家破土而出的碧綠秧苗,美得嘴角一彎。但等靠近了,他當即雙眸瞪圓了。

原本該碧綠的一片,卻突兀的出現一串腳印。

一串明顯硬生生用力踩,將原本該迎著春風肆意生長的秧苗都被活生生折斷了,重新與泥土化為一體。

明顯的人為報複!

倘若像大伯他們提防的偷:偷一個小角落,偷的乾乾淨淨的,仔仔細細的,連帶泥土都偷盜過去。這種大家雖然惡心,但罵兩句也就過去了。畢竟偷回去的苗,對方也會精心伺候著。

可眼下這種是在毀苗,毀農民賴以生存的苗!

秧苗毀了,一年的收成都要沒了!

李大牛雙眸充血,環顧四周,最後視線下意識的瞥了眼在隔壁忙碌的王德才,將自己稻田的慘狀描述了一遍,而後直接大罵:“斷子絕孫的事情都做出來,小心祖墳都被挖的乾乾淨淨!”

“這麼想要我家的田嗎?那小心你家的兒子,比我還慘死爹死娘!”

周圍十裡村的村民們聞言倒是連頭都沒抬。畢竟不是他們乾的。當然他們路過李家的田,也撞見了這種下作的手段,他們也厭惡。

隻是畢竟他們都是獨門獨戶的。若是跟隔壁村大戶乾起來,不占優勢。

村民們暗暗唏噓著,在一旁佯裝忙碌的王德才聽得這聲聲咒罵,氣得麵色充血:“你個野種王八蛋說什麼?丟了祖墳的不孝子還……”

“你祖墳在,那你再敢對付我,我去挖了你家祖墳!”李大牛毫不客氣,“反正光腳的不怕穿鞋!到時候你家祖宗找你托夢,你可彆尿床。”

王德才氣得麵色鐵青,揮舞鋤頭就想衝李大牛:“打死你個小癟三!”

李大牛鐵青著臉,目光幽幽的看著不遠處王家的秧田,反倒是疾步衝王德才跑過去。

聽得喊打聲,倒是有村民抬眸圍觀了一下。眼瞧著王德才身形魁梧,揮舞鋤頭虎虎生威,帶著淩厲之氣,而李大牛手無寸鐵不提。光體格對照就像個弱雞。當即有同情李家的村民衝自家來送飯的媳婦低聲道了一句:“阿才他娘趕緊去跟何大娘說一句。這打起來總歸大牛吃虧。”

剛說完,他就見自家媳婦驚呼了一句:“大牛小心。”

聞言他一扭頭,便見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李大牛竟然被鋤頭揮倒,一個趔趄跌入農田裡了。隨之而來便是王德才的一聲痛呼:“我的苗!”

開口的村民:“…………”

暗暗圍觀的村民們:“…………”

而直接跌入秧田的李大牛聽得發自肺腑的悲慟之音,抬眸陰惻惻的剮了眼王德才,眼裡挑著挑釁。

這一片本來都是下等田,是他們這些流民按著官府指引開鑿挖渠,引水灌溉,又按著農官的指點沃肥才漸漸變成中等的水田。田肥了,隔壁王家村就拿著不知哪年的老黃曆嚷嚷這一片地都是他們老王家買下來的。

集齊鬨事,哭訴他們昔年如何響應號召,提心吊膽與流民為鄰居,哭……最後反倒是撿了漏,也家家戶戶得了一塊地。

這事,想著就還慪氣!

李大牛簇著火焰剮著王德才。不過扯著虎皮扯著正義鬨,他也學會了!

與此同時,王德才迎著輕蔑鄙夷的眼神,氣得揮著鋤頭就要對李大牛砸過去。

李大牛順勢又一滾,重重讓自己身體按在秧田之上。他們家沒秧要餓肚子,狗大戶卻是不會!

滾了一圈後,李大牛迅猛無比爬起來就跑,邊跑邊喊:“殺人了,父母官老爺救命啊。”

“你……”

王德才磨牙,朝自己身側佯裝忙碌的王家村眾人呼喊:“你們就看著這小兔崽子這麼欺負我們王家人嗎?幫我一起抓住他,毀了我十寸的秧苗,能種半畝地的秧苗!”

話語最後還帶著激動的破音。

李大牛聽得身後的鬼哭狼嚎,心中卻是冷笑不已,刀子插在自己身上倒是知道心疼了。鄙夷著,李大牛腳步更加飛快,叫喊的聲音更加淒厲:“地主老爺宗族勢力要殺人了!”

王家的眾人聞言表情一變,看向急奔的李大牛,眼神都帶著警惕。這人一張口還真是夠狠的。

想著,倒是有王家族親琢磨往地上丟個陷阱之類,好堵住李大牛的路,免得人跑到裡正家。

李大牛心跳飛速著,眼裡卻迸發出一抹決然。這王家那麼可恨,他要趁著護國公還沒尋親之前,直接鬨到縣衙。

縣衙開審了,於情於理於法,他都占道理。也絕了某些人仗著本地的情誼搞事情。

越想,李大牛速度飛快,但他到底還是個孩子,且還有成年大漢開口:“大牛,這給我哥麵子,各退一步。”

“大牛……”

李大牛竭力想要避開其他農田傳過來的聲音,忽然間發現自己左腿一疼,仿若被人狠狠敲打了一下。

有瞬間李大牛都覺得自己聽到了骨裂的脆響。但他還是豁出去跑。

隻要鬨大,隻要喊的足夠響,“你們要殺人,殺未成年人,殺皇後下令保護的未成年人嗎?”

追趕上來的王德才迎著李大牛帶著殺氣的眼神,有瞬間的畏懼。但下一瞬間,他又傲然起來:“誰殺你?叔伯兄弟們互助互愛,教你種田懂點規矩,你沒爹沒娘的,叔叔罩著你。”

王德才居高臨下的看著被自家兄弟族親困住的李大牛,可憐的像是能捏死的野兔一般,倒是傲然的籲口氣:“你先前不是夠狠的,打打殺殺的,太平年間還敢用斧頭砸你大爺,打……”

李大牛看著高舉起來的鋤頭,猛得抬腳一踹人下方。哪怕全身因這一腳極疼,但他還是咬著牙迅猛起身,借著王德才呼喊之計讓出來的小道,再一次撒腿就跑。

再一次呼喊。

目光定定的看向理正家農田的方向。

李大牛這瞬間忽視掉身後所有的聲音,渾身的疼痛,繼續跑。就在跑到精疲力儘,跌倒在地時,他喘口氣,抬手飛速抓了一把黃泥。

緊握著夾著石頭的粗糲泥土,李大牛緩緩平複呼吸,打算等會朝人灑過去。

王家族人本出於情誼,但瞧著李大牛如此不遜,當即覺得自己顏麵丟的一乾二淨,便倒是愈發想要爭個麵子。

“你打傷了王三叔,去縣衙找縣太爺評評理,到時候賠個千百兩。”

聞言,王德才當即痛哭起來,“我的命、根、子啊……”

“命、根、子、剁掉,我看也挺好。一個男人,一群男人竟然威逼一個小孩子?”何桃花接到通傳的消息,舉著殺豬刀就氣勢洶洶過來。一見自家孫子渾身泥濘,氣得雙眸猩紅,“我拚了這老命,我去京城告禦狀去找錦衣衛,都要評評理!”

王家族人聞言麵色齊齊一變。錦衣衛那……那是專門監察地方,尤其是管宗法的,要杜絕民間動私刑。據說某個地方按著老規矩浸豬籠被錦衣衛知道後,錦衣衛直接反過來把所有下令的族老宗親們全都浸豬籠了。

想著,王家有人出聲:“何大娘,都是誤會!”

“這你家田被人踩了,大牛罵兩句。我這三叔又脾氣急的,以為在指桑罵槐。他們才鬨起來。”

“說來你家大牛一個趔趄還毀了三叔十寸的秧苗。眼下秧苗都金貴,您也知道的。這一耽擱,一年的收成都沒了!”

“你糊弄誰呢?我看是做賊心虛,還敢屎盆子往我孫子頭上扣?”何桃花冷笑著,捏緊了殺豬刀,目光定定過的看著聚攏過來,似乎要給王德才壯大聲勢的一群人。

李大牛捏緊了手中的砂礫,逼著自己冷靜,張口字字鏗鏘:“咱們還是報官。請縣令來對比對比腳印,就能知道那個是賊!”

“要算賠償那也是請縣令大老爺算算清楚,算算我這腿被打瘸了,一輩子乾不了重活多少錢!”

聽得這聲尖銳刻薄,一副要把事情鬨大的話語,開口說合的王家族人麵色一沉。王德才感覺自己七竅都生煙了:“不識抬舉的東西,你們孤寡……”

話還沒說完,他就聽得拍掌聲。

響聲如雷,甚至還夾著叫好聲。

於是他一回眸,就見不知何時站在一粗布麻衣的大漢,目光冷冷的掃過他們,帶著些殺氣。

在他身旁,是臉都灰白的理正。

理正顫顫巍巍,急聲道:“還不跪拜國公爺!”

王德才一震,“國……”

王家族人們聞言麵色都刷白了一瞬。這……這國公爺怎麼會來這鄉野之地?

護國公掃了眼衣衫都濕漉漉,還沾著泥土和秧苗的李大牛,又看了眼齊刷刷跪地的眾人,朝後打了個手勢,聲音冷冷:“去傳縣令還有錦衣衛過來。”

“欺孤寡還青天白日就欺。是不把帝王政令不放在眼裡,還是琢磨天高皇帝遠,皇權不下鄉?”

王德才聽得這話,瞬間嚇得眼前一黑,直接昏死過去。

李大牛瞧著不知從哪裡閃現出來的護衛奉命離開,狠狠鬆口氣,費力的起身朝人一跪,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當然他也略有心思,沒提及自己一個不小心趔趄的事情,隻含著淚讓國公爺可以查查地裡的痕跡,看看那個囂張跋扈還敢留下腳印的小偷!

護國公麵無表情嗯了一聲,示意護衛分開審。

理正見狀忙不迭擦汗。王家村光名字就有數,是聚族而居,這族內出息的還有個縣令,他們也的確不好管,這會……

一個時辰後,縣令飛馳而來,嗓子都冒煙了。但瞧著麵色冷厲的國公爺,還是硬著頭皮湊過去,小聲低語:“那……那原告是……是您宗親。”

“按律辦事。”護國公冷冷:“怎麼,我帶頭徇私了,你好琢磨給本地大戶一個顏麵?”

在場所有人全都傻了。尤其是聞訊而來的王家族人,更是不敢置信的看向被凍的瑟瑟發抖的李大牛和何桃花。

這……這國公爺宗親?

何桃花一心都是自家孫兒,替人擰乾衣服上汙水。

李大牛淡然。誰叫某些人不愛去縣城趕集呢,誰叫某些人也人緣差呢?

就在當事雙方因此神情複雜時,縣令聽得護國公這話,卻是直接跪地,痛哭流涕著:“國公爺,下官知您鐵麵無私,自是按律辦事。但皇上特意叮囑批示下官協助您尋親,道他和皇後就您這麼一拜把子兄弟,您的親眷若是好的,那也該富貴無憂。”

看著恭敬朝北抱拳的縣令,護國公眼眸閃了閃,“皇帝厚愛,我更應該以身作側。先把案子審了。一碼歸一碼。”

硬聲強調完,他抬眸看向李大牛。剛想吩咐人準備一身乾淨衣裳,忽然間視線一頓,定定看向殺豬刀。

而後緩緩的抬眸看向腰間彆著殺豬刀的老婦人。

記憶中的姣好的麵貌,還精致塗抹豬油膏的臉一下子就布滿了褶皺。一條條的,饒是隔著些距離,他也一下子就看得見,看得清。

甚至身形似乎也佝僂了些,沒有從前的意氣風發。

甚至……

護國公唇畔一張,但一個音都沒發出來,隻覺得自己喉嚨疼的難受。仿若被撕裂了一般。

他緩緩籲出一口氣,逼著自己看向縣令:“雖說身在不怕影子斜,但到底也人言可畏。原本簡單的案件,若是讓你也跟著背負諂媚討好的罵名就不好了。”

“本國公就先走了。”

“等審了,老厲你送套乾淨的衣裳,在帶著兩人去看看大夫。”

說罷,護國公便毫不猶豫轉身離開,速度之快,都讓老厲這親衛也呆了一瞬,暗歎一句:“老大這也忒避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