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寧訥訥一笑,也不知是否被寒風凍得四肢僵硬了,竟是愣了一會兒才應了綺夢的話:“好。”
主仆二人正欲折返的時候,卻不想門前正街拐角處傳來一陣車馬喧鬨之聲。
蘇婉寧率先回了頭,霧蒙蒙的杏眸裡凝著幾分欣喜之意。說到底她也不是個冷清冷心的人,縱然用冷漠的外衣掩飾著自己的心,對同床共枕、相伴一生的夫君總還有幾分期待。
若許湛能棄了風流之性,好生與她過日子,蘇婉寧心裡自然千萬個樂意。
她回身一瞧,果真瞥見了清輝月色下一輛緩緩行來的翠帷馬車,為首之人騎著棗紅色駿馬,正是梁國公府家的世子爺徐懷安。
蘇婉寧抬眸望向了許湛與他身後的翠帷馬車,蒙著陰翳的美眸裡流轉著幾分期盼。
未幾,徐懷安便朝著蘇婉寧點了點頭,之後便將馬車裡的許湛扶了下來,隻道:“讓嫂夫人久等了。”
小廝們架著暈暈乎乎的許湛要往鎮國公府裡頭走去。
蘇婉寧一半的眸光落在許湛身上,另一半則恰好凝在青石台階下的徐懷安身上。
“多謝徐世子將夫君送回府。”
她惦記著虧欠徐懷安的恩情,因覷見他筆挺的立在寂寂深夜裡的身軀,謝意比報恩之語先一步脫口而出。
兩人周圍不過立著綺夢和永蘆兩人,蘇婉寧坦坦蕩蕩地望向徐懷安,似乎是打算用那秋水似的明眸來報恩一般。
她光明磊落,徐懷安卻被她這霧蒙蒙的眸光盯得心裡掀起了些波浪,無風而起的波浪本就如空中樓閣一般鬨不出什麼大亂子來。
徐懷安不過定了定神,便恭聲回她道:“嫂夫人言重了。”
話儘於此,兩人便該就此分彆,蘇婉寧自該去照顧夜半時回府的夫君,徐懷安也該早些趕回梁國公府,預備著明日早朝的奏章才是。
可蘇婉寧偏偏對身後的綺夢輕聲說了句話,不等徐懷安告辭,便道:“徐世子且慢。”
須臾間,她便走進門廊處將溫在爐火上的薑湯端了出來,薑湯泛著滾燙的暖意,絲絲縷縷的熱氣搖搖晃晃地與夜色糾纏在一塊兒。
徐懷安不愛喝薑湯,他討厭那等咋舌擾心的苦味。
此刻的蘇婉寧梳著婦人髻,嘴角含著真摯的笑意,將那薑湯端到了跟前,目光盈盈地不摻任何諂媚討好之意,如同懸壺濟世的醫師一般隻是毫不吝嗇地向人施展著自己的善意而已。
徐懷安說不出推拒的話來,便接過了蘇婉寧遞來的薑湯。
白玉瓷碗把握在手心時漾著絲絲暖意,夜霧升騰而起,一閃而過的白皙柔荑消失得無影無蹤。
“上回的事,多謝徐世子出手相助,您的大恩我永誌不忘。”蘇婉寧斂正了容色,再度朝著徐懷安斂衽一禮。
而後,守門的小廝冒出頭來催促蘇婉寧:“二爺鬨出了好大的動靜,驚醒了太太,太太正在尋夫人您呢。”
家事如山般沉重繁雜,讓蘇婉寧真摯的報恩之禮都顯得極為倉促,她心裡不高興,姣美的臉上也隻能擠出個歉然的笑意來。
徐懷安自然不會讓她為難,這便將手裡的薑湯一飲而儘,之後又對蘇婉寧說:“嫂夫人自去忙碌吧,明日我會讓人將瓷碗送回府上。”
蘇婉寧施禮而去,清麗婀娜的身影漸漸隱入紅漆木大門後,最後化成濃重烏黑的夜色,連裙擺衣角也瞧不見了。
徐懷安怔了一會兒,仿佛是被才飲下去的薑湯甜得不明所以,人也遲遲得許久沒有挪動身子。
一旁的永蘆則疑惑地發問:“這蘇氏還真是懂禮節。隻是爺您怎麼喝起了薑湯?難道不覺得苦了嗎?”
“不苦。”徐懷安淡淡答道,這是他第二次喝蘇婉寧煮的薑湯,上一回的牛飲品不出個中滋味來,這一回卻是在夜色的相襯下細細品味了一番。
徐懷安由衷地讚了一句:“很好喝。”
永蘆見狀也歎息著道:“這位蘇氏人生的美、廚藝好、瞧著性子也端莊大方,也不知曉許世子總是在胡鬨什麼。”
徐懷安聽完這話後才翻身上了馬,一路疾馳著趕回了梁國公府,路上寒風凜凜,他的腦海裡卻總是回蕩著永蘆的這番話。
他於男女之事上淡漠淺顯的如同一張白紙。若要淡去親緣,他對女子所有的想象仿佛都來自於蘇氏一人。
成婚那日凝著淚珠的無措美眸,在廊道上匆匆相遇時為了避嫌的鮮活怒意,乃至於方才向他道謝時純澈又真摯的神色。
不同的神色彙成了個端莊守禮且在高門大戶裡艱難求生的已婚婦人。
徐懷安總是覺得蘇氏可憐,可每一回相遇時她那雙璨著光亮的眸子卻沒有一刻黯淡過。
這是個被風霜拍打也不肯服輸的女子。
徐懷安勒緊僵繩,也終於發出了一聲歎息:“是了,許湛該惜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