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平平無奇的辦公桌下,藏著兩個身高超過一米八的壯漢。
倒不是他們兩個不想出去,事實上,幾乎就在沈年發現朱克的同一秒,憤怒的喊聲由遠及近,隨即是重重的腳步聲。
沈年甚至來不及多想,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就強行擠了進去。
被強行擠到角落、臉貼著桌壁的朱克:“……”
有誰在意過他嗎?!
很明顯沒人在乎。
【年哥和朱克好像在比拚誰扮演得更像一顆球啊。朱克的表情也太囧了吧。】
【我本來還在遺憾朱克沒辦法親身體驗糞坑的酸爽,但是現在這樣也不賴嘛(doge)。】
【我怎麼覺得兩個人縮在裡麵莫名有種可憐巴巴的感覺,明明可憐的應該是幫派裡這些人才對哈哈哈哈。】
……
這幾條彈幕剛剛飄過,“砰”的一聲,門被重重地打開了。
幾人一邊憤怒地往裡走,一邊嘴裡還在含糊不清地大聲罵著什麼。
沈年很快從聲音判斷出,這正是他剛剛渾水摸魚趁機打的那幾個。
他雖然聽不懂他們在罵著什麼,但幾人話語間隙時不時發出的“嘶——”的聲音和明顯因為臉腫而被迫發出的大舌頭音聽著還是非常明顯的。
這下沈年開心了,他甚至不忘哥倆好地拍了拍一旁的朱克,“隱晦”地示意了一下。
瞧,他這當鬼的戰績不錯吧?
被迫灌了滿滿一耳朵國罵的朱克:“……”
他敷衍地扯了扯嘴角,把“皮笑肉不笑”這五個字貫徹得淋漓儘致。
【哈哈哈哈年哥好像我家貓啊,那種既迫不及待地想炫耀,又想努力保持矜持的小模樣!】
【救命,朱克跟我當時看到我家貓叼著老鼠來邀功的時候表情一模一樣……不要什麼東西都往食譜裡放啊啊啊!】
【不同意,年哥明明更像狗狗!他背後的尾巴都要轉成螺旋槳啦!貓貓教還在睜眼說瞎話,退退退!】
……
眼看著一場由“沈年究竟像狗還是像貓”引發的大戰一觸即發,恰在這時,沈年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不得不抬手罩住頭,感受著桌子底部一下一下撞到手背,又反彈回去,一來一回間,還沾了一腦袋的灰。
——那幾個人光罵還不過癮,竟然還開始憤怒地拍桌子!
朱克也不得不拿手墊著腦袋,以免桌子磕腦袋發出巨響,兩個倒黴鬼在黑暗中麵麵相覷,紛紛捕捉到了對方眼中的絕望。
這群人也太過分了,生氣就能隨便拍桌子嗎?桌子也會疼的啊!
此時此刻,這對難兄難弟的腦電波,竟然莫名其妙地達成了一致。
當然,彈幕也一致沉默了。
‘晃悠牌’無人機,除卻長相小巧可愛外,還配備了最新的紅外線拍攝功能。
也就是說,哪怕是在黑乎乎的桌子底下,兩人的動作和神態也都被觀眾看得清清楚楚。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屏幕中的兩人局促地將手蓋過頭頂,狼狽地蹲在逼仄且狹窄的黑暗空間中,身體隨著桌子的晃動而微微起伏,不僅傻而且……
莫名地很像某著名的掃黃被抓現場。
【emm,我突然覺得貓貓教們說得對,年哥應該是貓貓,錯不了的了。】
【不不不,年哥這樣子像極了做錯事被發現的傻狗……小狗狗呀,以我多年的經驗,年哥肯定是屬於狗狗那掛的,錯不了!】
原本“爭鋒相對”的兩個群體忽然開始互相謙讓,言語間甚至頗有幾分讓步的意思,簡直是能載入“貓狗大戰”史冊的一幕。
而為此做出努力的和平大使,沈年,則一邊用左手繼續頂著桌子,一邊悄悄將右手伸進口袋。
辦公室內的幾人甚至開始邊罵邊踢桌子,罵聲如雨聲般漸漸激烈,甚至開始轉為內戰。
朱克隻能兩隻手努力地撐住桌子,而沈年此時已經成功用手碰到了手電筒。
他眼睛一亮,努力將手電筒扒拉出來,眼看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原本還在無能狂怒的幾個人竟然忽然安靜了下來。
辦公室裡變得靜悄悄的,沈年跟朱克對視一眼,兩人幾乎同時定住動作。
朱克隻聽到那幾人發出幾道顫巍巍的求饒聲,還語無倫次地夾雜著“鬼”、“神明”的字眼,眉頭頓時緊蹙。
怎麼,現在扮鬼行業也這麼內卷了嗎?他們兩個還不夠,竟然還有一個?
而且很顯然,新來的“鬼”比他們要厲害不少,隻聽“砰、砰、砰”的幾聲,那幾人的身軀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原本這件事到這裡算是結束了,甚至算是皆大歡喜,他們的困擾被成功解決,桌子也順利完成複仇。
然而好巧不巧,其中一個幫派人恰好站在桌子的旁邊,倒下的時候,猛地撞了一下桌子。
巨大的衝力讓朱克一時反應不及,沒蹲穩,直接往外摔了小半個身子。
空氣凝固了。
朱克哀莫大於心死,狠下心來直接抬頭,對上了一雙方塊眼。
朱克:……?
“二二!”
沈年的聲音從身後快活地響起,“你來救我了?”
方塊眼中活靈活現地浮現出兩個不屑的表情,沈年:“……等回去我會跟呦呦說。”
二二一僵,表情立刻轉換成兩顆小愛心。
【沈年你怎麼回事,這麼大的人來還用告家長這一招!】
【二二你被威脅了就眨眨眼,我們都懂的!】
此時朱克也發現了不對,他一臉震驚地看向沈年,“等等,這小機器人還配備了武器係統?”
他其實早在第一次提醒沈年的時候就見過“二二”,但作為一個見多識廣的華國人,雖然這機器人看著是比他以前見過的那些要先進一點,他也隻以為是國內這幾年科技發展得快。
等知道了沈呦呦的真實身份後,他多少猜出了小機器人估計也是她的小發明,但是結合“田螺姑娘”事件,他還以為這是個家政機器人呢。
沈年此時已經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他先是伸了個懶腰,聞言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不過我也不知道它還能麻醉。”
朱克已經逐漸開始對沈呦呦的神奇之處感到麻木,他這時才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對於沈呦呦智商的質疑,心中不由五味雜陳。
朱克:小醜竟是我自己?
沈年不知道朱克因為他的一句話,陷入了深深的“自省”情緒中,他這回總算能坦然地從口袋裡掏出手電筒,先照了照‘無人機’,收獲了一堆“要瞎了”、“粉絲先瞎”的彈幕,才又將手電筒對準自己。
作為一個身高不矮的成年人,沈年用這個手電筒可比呦呦費勁多了,想要達到徹底的隱身效果,必須讓自己整個身體由上至下全都接受一次燈光的沐浴。
這也是他必須先躲起來,再找時機用手電筒的原因。
好不容易將自己的存在感再次降到最低,沈年也不管對麵的朱克看不看得到自己,隨意揮揮手,“鬼兄,我先走一步。”
朱克這才回過神來,“等等!”
他看著重新變得空蕩蕩的辦公室,努力從中尋覓沈年的蹤影,還是以失敗告終。
他不由再次感歎了一遍沈呦呦發明的神奇之處,清清嗓子,“我剛剛偷聽到他們在罵,說是發現了什麼新的地方,卻因為被揍得鼻青臉腫不能去。”
“這段時間經過我們的……持之以恒,這群人已經決定搬離這裡了,”
朱克麵色沉重,“所以我懷疑,他們想在離開之前,撈票大的。”
十分鐘後,一路跟著到達目的地的沈年臉都綠了。
他回頭看向朱克,表情幾乎要立刻崩潰,“這就是你說的撈票大的?!”
朱克:“……”
【我萬萬沒想到,自己追的兩個直播間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合並。】
【這就是父女之間的心電感應吧(安詳)】
【年哥有你們這群筍絲,是他的福氣啊。】
濃鬱刺目的氣味之下,沈年眼睜睜地看著那群幫派裡的人跟下餃子似的,一個接一個地往糞溝裡跳。
沈年:“……”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掛在自己肩膀上的“二二”,重重地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這些跳糞坑的都是他們這次沒來得及打的漏網之魚。
沈年決定選擇性忽略掉之前是否跟這群有味道的人交手過,他甚至不願將視線往糞溝那邊放,倒是一旁的朱克皺著眉觀察了片刻,突然道:“那邊站著的那個人,怎麼有點像呦呦?”
沈年:“???!”
他驚詫之餘,猛地抬起頭,順著朱克的視線看過去。
一個他化成灰都不會忘記的小小身影,正站在裡糞溝不太遠的位置,舉著一台小小的攝影機。
在她麵前,幾個年均不到十歲的少年,正興高采烈地在糞溝裡摸著什麼,快活地舉起手,像是在獻寶。
沈年:“……”
更棘手的是,幾乎在朱克發現的同時,幫派的那群人也注意到了這幾個“搶活”的人。
他們惡聲惡氣:“喂,那邊幾個臭小鬼,乾什麼呢?”
“這塊地是我們的地盤,沒人告訴你們嗎?”
其實早在這群幫派的人剛出現,貧民窟的這群人就發現了他們的存在。
但他們這時正收獲頗豐,便磨磨蹭蹭地不肯離去,懷著僥幸心理躲在角落,試圖蒙混過關。
現在眼看是混不過去了,他們隻能垂頭喪氣地準備走,唯有發現這一處“寶地”的弟弟,忍不住悄悄朝幫派裡的人翻了個白眼。
好巧不巧,這個白眼恰恰好被捕捉到了。
本來就因為最近幫派裡的一堆事滿肚子邪火的壯漢瞬間忍不住了,“你剛剛那是什麼眼神?!”
按理說這時候應該立刻讓步。就他們這三瓜兩棗,絕對不宜跟這群人過多糾纏。
但少年人素來年輕氣盛,再結合這段時間養起的那點點鬥誌,一股不服輸的勁瞬間冒了出來,“就瞪你了怎麼著!這地方明明是我先發現的!”
“有種就打一架啊!看誰更能忍耐這氣味!”
要比忍耐力,常年待在垃圾堆裡的貧民窟小孩沒一個退縮的。
而幫派這些人,雖然早期很多也是貧民窟出身,但早在收保護費的生活中迷失了自我,稱得上是養尊處優,下糞溝已經要了他們半條命,哪裡還敢在這糞溝打架?
俗話說得好,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於是破天荒的,他們不僅沒有繼續對罵,反而忍氣吞聲地任由這群少年帶著戰利品,得意洋洋地爬出糞坑。
氣氛繃到最緊,許多人都用隱晦地眼神掃過領頭的男孩手裡那滿滿一袋戰利品,偏偏在這時,最後一個爬上去的男孩不知怎的,或許是想到了自己被壓迫的可憐遭遇,眼看著就要離開,還是忍不住輕嘲了一句,“慫!”
這個字像是點燃導火索的最後一點火星,這時幫派的人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喊叫著就衝了上去。
原本平靜的糞溝頓時攪起一陣風雲,沈呦呦連忙又往後退了好幾步,領頭的男孩隻來得及將手中的小布袋往岸上一丟……
已知,沈年是非酋體質;
又知,沈年正在往這邊趕。
感受到有什麼飛過來,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接。
惡臭的布袋中,是一袋晶瑩剔透的碎鑽,亮閃閃的。
但再怎麼亮閃閃,也敵不過那布袋本身散發著的濃鬱的氣味。
這道引人注意的氣味頓時讓手電筒的作用大打折扣,糞溝內忙著打架的幾人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但沈呦呦卻一眼就看到了爸爸。
然後她就對上爸爸驟然僵硬的表情,和他懷裡那一個沾著不可言說物的布袋。
她悄悄地捏住鼻子,往後又退了好幾步。
沈年:“……”
【年哥,這可不興接啊。】
【你年哥是有點子非酋在身上的。】
【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幸運,畢竟那可是一小袋鑽石啊!年哥正正好就接住了欸!】
【這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
不管彆人想不想要這福氣,反正沈年肯定是不想要的。
他回到朱克的出租屋中,等到從廁所出來,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了。
渾身的皮膚都泛著紅,彈幕又開始幸災樂禍。
【看年哥這樣,粗略估計搓掉了一層皮。】
【前麵的保守了,搓澡巾都搓壞了一條,至少兩層皮吧。】
……
朱克也跟著幸災樂禍,然而等到晚上,他笑不出來了。
他看著沈年默默在客廳撐起另一頂稍大一點的帳篷,忍不住道:“你這是在乾什麼?”
沈年哀怨地掃了眼朱克,和那扇緊閉的房門。
“……呦呦不許我進去睡。”
朱克:“……”
再問一遍,你們到底誰在乎過我!
為什麼每次都是我承受下了所有!
【哈哈哈哈風水輪流轉,蒼天饒過誰!】
【年哥,你也有今天(doge)】
【讓你嫌棄我們呦呦的香jio丫子,現在好了吧,誰更臭?】
【朱克的表情也很好笑!我們朱克不被在乎的一生~】
【隻有朱克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說起來朱克今天潛入幫派是為了什麼?也跟我們年哥一樣替天行道嗎?】
……
直播間內,沈年恰好也想起了這個問題。
“你今天去幫派那乾什麼?”他虎頭虎腦地直接問道:“享受當鬼的樂趣?”
朱克:“……”
他無語地瞥了眼探出半個頭打算聽故事的沈年,熟悉的頭疼感又湧了上來。
但或許也正因為沈年這種開玩笑的語氣,又或許是現在已經是深夜,到了每個人的網抑雲時間。
總之,一直將這件事牢牢埋在心底的朱克,竟然有了一點點想傾訴的**。
他摸了摸手機,腦中浮現出那個姑娘的模樣,有些悵然地輕歎口氣,“我是去找人的。”
“等等!”
沈年忽然抬手,伸向‘無人機’。
直播間內打算跟著聽故事的觀眾看到那隻驟然伸過來的大手,全都慌了神。
【你不要過來啊啊啊啊!】
【漏!我都躺床上蓋好被子準備聽故事了,沈年你不能那麼殘忍!】
【有什麼是我們vip不能聽的!你放手!】
然而不管彈幕怎麼著急,沈年還是堅定地關閉了直播間。
驟然黑屏的直播間裡閃過滿滿一屏幕的“沈年你沒有心!”,現實中,沈年將視線重新投到朱克身上,將手交叉,墊在腦袋後麵,“好了,你可以說了。”
不得不說,沈呦呦身上的體貼多少有點遺傳自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