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戴幕離的小女孩見人過來要,忙還給阿寶。
阿寶嫌棄幕離給外人戴了,不想要,於是彎腰接過將幕離戴到小女孩的頭上,笑道:“好乖巧的妹妹,你既然喜歡幕離,就拿著玩。”
小女孩的媽媽阿玉見那幕紗是紗羅做的,說什麼也不肯要,但阿寶執意要給,曹母又在一旁勸。
最後幕離還是戴在小女孩的頭上,小女孩興奮地跑去給同伴看,幕紗像春風一樣撫著她的臉。
曹員外一家三口坐馬車走了,留下兩封銀子和六匹布帛。
客人陸續離開,年輕媳婦和小夥子開始收拾殘局。
婦人將剩菜折到木桶裡,碗筷杯碟洗乾淨,小夥子將桌椅板凳裝到車上送回賃鋪裡。
客人都去了,唯有莊紹蘭一家並沈家舅舅一家還未離開,幫著沈母打掃屋子,收拾東西,不知不覺太陽西落,晚霞灑滿天。
莊紹蘭與沈舅母告辭歸家,沈母要留過夜,明日再走。但兩家都離不了人,沈母隻好將稍稍動了的燒雞紅燒肉裝好,分彆讓人帶回去吃。
沈母又對二人道:“這兩日忙,等過些日子收拾清楚了,我再過去瞧你們。”
莊紹蘭笑道:“哪有父母看女兒的道理?娘想我了,我就過來。”
沈母笑罵她一句,道:“就長了一張嘴。”
說罷,她又看向弟妹沈舅母,對她道:“你後日得閒嗎?我想過去與爹燒紙上墳報喜。”
沈舅母笑道:“我那日候著大姐過來。”沈母見天色將暮,沒有再說,送走兩家。
沈母的娘家是鎮上開糧鋪的,家境富裕,弟弟曾與莊進同窗讀書。
莊進屢次科考,直到快四十歲才中了秀才,沈家舅舅考過幾次知道才能不在此,就放棄科考接手家中的生意。
如今在鎮上住著三進的大院,雇了兩個使喚的丫頭、一個漿洗婆子,一個廚子、一個車夫,糧鋪裡還有幾個夥計。
沈舅舅與車夫坐在外麵,沈舅母、沈紹祖並葉素雲三人坐在車廂裡。
沈紹祖從懷中取出雪糖球遞給沈舅母,道:“阿娘吃這個。”
沈舅母接過來,遞給葉素雲,問道:“你從哪裡得來的?”
沈紹祖回道:“表哥與我的。”
葉素雲拈了一顆,遞到沈舅母的嘴邊,道:“我說看不見表弟,原來是莊表弟將你帶走了。大姑姑家今日人多,姑媽還擔憂你來著。”
沈紹祖笑道:“我和表兄一起看書溫習。”
沈舅母笑聽小兒女說話,下意識咬破糖衣,吃到山楂果肉,頓時酸得搖頭道:“太酸了,也就你們小孩子愛吃。”
沈紹祖笑起來,葉素雲吃了一顆,覺得酸甜可口。她將油紙包重新包好還給沈紹祖。沈紹祖不要,讓葉素雲收好。
暮色降臨,莊家才將外麵的東西收拾好,裡麵卻還是亂遭著呢。
沈母與潘媽抬著折下的剩菜剩飯,往親近的人家送。
村裡的人都不寬裕,一年到頭,也就過年幾天吃些葷腥,這些飯菜雖是剩的,但油水不少,口味也不差。大家不僅不嫌棄,反而等著這碗剩菜做飯呢。
回到家中,已是黑透,沈母正急匆匆地去燒飯,忽然廚房亮著光,進去一看原來是莊紹耀在燒火,灶上做飯的是阿玉。
沈母感激道:“阿玉,原來是你,這一日把人忙暈了,幸虧你來幫忙。”
阿玉笑道:“我吃了飯過來看要不要幫忙,發現阿耀正要燒火做飯。我說阿耀年紀又小又是讀書人,哪裡會做飯,就過來幫襯一把。”
“菜是今日剩下的熱了一熱,我用今中午剩下的材料煮了一鍋素丸子雜菜湯。”
沈母千恩萬謝,阿玉見飯做好了,就告辭。沈母苦留不得,包了幾塊糕點硬讓與她帶回去。
阿玉離開,沈母將飯菜盛好,問莊紹耀道:“去叫你爹和你二哥出來吃飯。”
莊紹耀應了一聲,沈母與魯媽將飯菜端上桌。魯媽回到灶上吃,莊家一家四口吃飯。
吃了飯,莊紹耀與莊紹宗一起回到住處休息。
天光暗下,滿天繁星,萬籟俱靜。莊紹宗想起三弟誤買的《牡丹亭》來,因說道:“趁著天黑,你把《牡丹亭》給我。”
莊紹耀聽了,連忙回屋,拿了書出來,莊紹宗伸手要接,莊紹耀卻將書揣在懷中,笑道:“二哥,這是我給你的賀禮,你得要感謝我。”
莊紹宗一聽,雙手一撂,做勢抬腳要走:“你弄錯了吧。這是我在幫你,不聽你說一聲謝謝也就罷了,還要我感謝你?”
“罷了,丟人的不是我,挨打的不是我,那我走了。”
莊紹耀連忙伸手拉住莊紹宗的衣袖,忙不迭地將書塞到二哥的懷中,訕道:“哈哈,給你,二哥。”
莊紹宗將書揣在懷裡,哼了一聲,回到自己房裡。
莊紹耀衝二哥的背影一陣張牙舞爪,才蔫蔫回到屋裡睡覺。破了財,還要對人說感謝,真讓人鬱悶。
《牡丹亭》這樣的雜書一向被莊家視為洪水猛獸,莊紹宗從未入手,往日都是聽同窗講述,今晚難免好奇。
他的手仿佛被寶藍色的書皮燙了下,心中惴惴,那杜麗娘是如何的才情美貌才讓柳夢梅不管不顧一路尋行。
莊紹宗的眼前驀地浮現了那位叫阿寶的姑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突然狠狠地晃晃腦袋,怎麼唐突人家金尊玉貴的小姐?莊紹宗將書壓在經書之下,但又拿起來,如此多次。
燭光跳動,與心跳聲連成一片。隨意翻翻,又有什麼乾係呢?
莊紹宗說服自己,將書拿出,心跳如鼓地翻開。
天下女子有情,寧有如杜麗娘者乎!
這一句話撞入莊紹宗的腦子,他情不自禁地看下去。
突然外麵傳來一陣敲門聲,莊紹宗猛地驚醒過來,忙將書本合上,心臟亂跳。
他這才發覺蠟燭將要燃儘,燭淚順著燭台一直流到案上,。
“宗兒,宗兒!”門外是母親的聲音。
“娘!你怎麼來了?”莊紹宗起身,將經書掩蓋在《牡丹亭》上,卻聽外麵道:“不用開門,我睡前過來看看,發現你還在讀書。早些睡吧,明日要早起去學堂。”
“不過耽擱幾日,明天補上就是,何必熬夜看書,傷了眼睛。”沈母在外麵勸道。
“娘,我知道了,這就去睡。”莊紹宗忙應了,聽到外麵腳步遠去,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他將拿起《牡丹亭》包了書皮,心道,原來這雜書也要好的詞曲,又想起書中的杜麗娘,不免心中又憐又歎。
三分春色描來易,一段傷心畫出難。②
他將書收好放到包裹中,才吹燈睡了,翻來覆去,睜眼到天亮。
辭彆爹娘,他背著書箱出門,突然看見河畔的桃樹下倚著一位佳人。
春風拂動,落英繽紛,佳人轉頭,嫣然一笑,朝他招手,口呼:“秀才,你過來啊。”
莊紹宗一愣,他認得這人,正是昨日所見的阿寶小姐。因著兩姓通家之好,莊紹宗走上前,見了禮,問:“阿寶小姐,可有要事吩咐。”
阿寶笑而不語,從樹上折下一支桃花,對他道:“想那柳夢梅折柳與杜麗娘共賞,我阿寶折花與秀才你共賞,可乎?”
佳人眼波流慧,人麵桃花相映,莊紹宗心神已是酥醉,遂伸手牽住阿寶的衣袖,道:“姐姐,我與你去那邊說話。”
莊紹宗渡過衣袖,牽著阿寶的手,轉入桃花林,赴巫山之會,儘雲雨之歡,軟語溫存,柔情繾綣。
歡好完畢,莊紹宗將阿寶送上來接的馬車,臨行細細叮囑道:“姐姐,曹莊通家之好,我不是找人無門的柳夢梅,姐姐也勿要學杜麗娘驚夢沉屙。”
阿寶亦是不舍,含淚道:“我等秀才你來接我,共續鴛盟,莫要忘了,莫要忘了,莫要忘了!”
兩人正執手相看淚眼,依依惜彆,突然莊紹耀猴似的躥出來,拉住莊紹宗的衣袖就走,急道:“二哥,快走,快走!你快遲到了!要上學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