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番外·古代07(2 / 2)

妹妹曾經拿走了三份嫁妝,如今又得了兩份聘禮,卻難過得流下淚來。

她抱著哥哥們給的木盒子,委屈地,哽咽地,說道:“我……我想爹了。”

有那麼一時半刻的,他們都在想念曾經弟弟帶著妹妹到處胡鬨,被大哥錘,被父親罰的鬨騰日子。

大哥歎氣,最後抬手,輕輕擦乾了妹妹臉上的淚痕,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腦袋,將她留給了二哥。

轉身走向了父親留給他的簡家軍。

……

大啟承佑八年,春末,簡淮寧帶著她的親兵侍衛們,南下走了一趟,去為大哥……退親事。

她拿出一隻扁平匣子,難掩悲痛地低聲說道:“這裡麵是鐘姐姐的生辰八字。”

“如今我大哥……我大哥不在了,大哥出征之前給我留過話,說既然鐘姐姐還未過門,這段婚事便作罷。”

“還請伯父為鐘姐姐另覓良人,再結良緣。”

“我大哥也是願意看到鐘姐姐餘生安穩,康健喜樂的。”

鐘伯父手中握著這匣子,深深地歎氣。

這少年郎啊!他便是不叫家人來退芸娘的生辰八字,不講這一句主動退婚的話,又如何?

男方家裡陣亡了,強抬女方過門守寡的都有。

這少年卻在上陣前,為他家芸娘想得如此周到。

就像之前,簡大將軍來信時,少年也有主動附信道歉,說淮城如今戰事頻繁,邊境不安,望婚期訂晚兩年,望他們勿怪。

他們哪會怪呢,能讓芸娘在家留到十七歲再嫁人,做父母的不曉得有多高興。

一次是主動推遲婚期,一次是出征前留遺言,萬一自己陣亡叫妹妹來主動退婚,也愈發顯得這少年人品可貴。

他沒挑錯人,隻可惜他為芸娘挑的人,芸娘永遠也等不到了。

……

大啟承佑九年,初春,簡淮寧又帶著她的親兵侍衛們,南下走了一趟,去替二哥……送人。

簡淮寧將美人姐姐送到江南,給她留了足夠她生活的地契,房契,身契,傍身的錢財,忠心的奴仆。

二哥給她留的護衛雖然也就是幾個人,但斷臂跛腿、麵目猙獰的西北老兵,足以嚇唬住旁人了。

簡家幺妹勉強笑了笑,說著違心的話:“二哥說了,你先安心在江南住著,他打完勝仗就來接你。”

“若是他真覺得他能贏……”美人姐姐落下淚來,“他便不會叫你送我走,也不會不敢親自來和我說。”

簡淮寧無言以對,隻能替二哥接過美人姐姐一路給他繡的染滿淚水的荷包。

荷包上繡著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亭亭玉立。

荷包裡,裝著她做荷花酥的方子。

“他要是想吃了,讓他找人給他做。”美人姐姐垂淚說道。

美人姐姐以前是不輕易做這道糕點的,總得要二哥受了傷,才會為他洗手做一回羹湯。

但美人姐姐也從來不會教彆人做給二哥吃。

這獨門方子,據說是美人姐姐早已去世的娘留給她的,不知道有些什麼不同,反正做出來格外香甜好吃。

荷包簡淮寧沒拆開,她帶回了西北淮城,交給二哥。

二哥收下繡著荷花的荷包後,沒吱聲。

但他也沒有把方子交給廚房,找彆人給他做荷花酥。

如今二哥的臉上,已經再找不出一絲絲當年又皮又野,愛胡說八道,愛上躥下跳的影子了。

……

大啟承佑九年,秋末,遊牧再次來犯。

二哥領兵出征,將軍府空空蕩蕩,隻剩下幺妹和她的娃娃軍。

立冬後第三日,淮城麵朝西北方的城門處,迎來了強弩之末的斥候。

斥候渾身是血,近乎滾下戰馬,聲嘶力竭,斷斷續續地道:“我軍於陵漠山腳下……力戰胡人王庭,敵軍主力潰散,隻我軍將士們……也無人生還……玉石俱焚……少將軍他也……”

自二哥出征,簡淮寧日日夜夜守在城牆上,吃在城牆上,睡在城牆上。

如今她那顆懸著的心,在看到斥候滾下馬的那一刻,聽到斥候報信的那一刻,都近乎停止了跳動。

自父親陣亡,簡家軍精銳儘喪,胡人王庭主力以為淮城已是囊中之物,輕敵冒進。

不料簡家軍一次比一次打得殘,仗卻也一次比一次打得慘。

他們拚完了簡家的大將軍和他帶著的精銳,還有簡家的大兒子,帶著城內剩下的簡家軍守城。

沒有精銳,靠著上次大戰沒有出征的那些本領平常的普通士兵,簡家的大兒子生生又拖了一年。

最後輪到簡家的二郎上陣。

打仗時一照麵,胡人王庭就知道簡家軍已經不行了。

如今兩鬢斑白的老兵,斷手跛腿的殘兵,騎馬不能開弓,開弓不能禦馬的新丁,簡家的二郎都帶出來了。

可胡人的王庭也急,越打就越急。

他們也不是毫發無傷就打掉整支簡家軍的,自己同樣死傷無數,主力部隊越打越少。

死一個騎兵多容易?打一場仗,成千上萬的死。

可養戰馬便不說了,光是再養大一個成年戰士,就至少需得二十年!

而且遊牧民族不屯田不種地,這一仗已經拖了兩年,又是寒冬在即,如果再不能打入淮城補給,他們打垮了簡家軍,自己也要被簡家軍拖垮了。

結果被簡家的二郎抓住這心態,帶著簡家軍那些斷手跛腿的老兵殘部,咬死不退,死戰不降,生生給他們拖死在了陵漠山腳下。

兩軍先後彈儘糧絕,於大漠中同歸於儘。

二哥打得便是這個主意,他知道自己沒有留回返的糧草,必死無疑,但淮城無人守城,他也要王庭無人攻城。

這是他最後能為淮城做的事了。

可這斥候話音剛落,簡淮寧還來不及問話,又有馬蹄聲暴起,另一騎斥候風火雷電般地趕來:“報——”

“左王帳先鋒營三千騎兵,繞雪山腳下小道,抄近路來襲,欲搶先入城……”

胡人王庭與左王帳不和,王庭主力與西北簡家軍交戰多年,左王帳一直不肯出力,並且遷徙得也遠,想要遠離紛爭。

但如今眼看著王庭主力與西北簡家軍兩敗俱傷,左王帳再按捺不住。

簡家男丁全員戰死,簡家軍近乎全軍覆沒,此刻淮城已無守將。

等到中原皇帝得到軍報,再派將領,再征新丁,等他們走到西北,那也是明年開春的事了。

這便是最好的偷襲機會!

聽完兩個斥候的急報,簡淮寧握緊了手中的劍,眼中含淚,紅得近乎帶血,問第一個斥候:“二哥……可有話留給我?”

斥候老於也是看著將軍府的孩子們長大的,他咳著血,交待少將軍的遺言,說道:“少將軍叫你……帶著你的親兵侍衛,去江南。”

若是他老於,他也一樣。

他能戰死,他能陣亡,但他會把所有身家積蓄都交給妻子女兒,叫他們趕緊逃,往南逃。

淮城若是真守不住了,早一日南逃,便多一分活命的機會啊!

可簡淮寧忍住了淚,卻沒聽二哥的話。

當年二哥被父親壓在祠堂裡,對著馬革裹屍的祖輩跪著聽訓話,叫他發誓以性命守護淮城。

父親罵他,說他不明白,百姓在地裡刨食,納重稅,服徭役,供養他在將軍府裡享福,有熱飯吃,有新衣穿,有親兵守衛,是要讓他戍邊打仗,守護一方百姓平安的。

二哥聽進去了,但簡淮寧也聽進去了。

她雖練武吃過苦,卻沒真的吃過苦,比起她救回來的流民孤兒,她從小過的絕對是好日子。

她是將軍府的小小姐,從來沒有真的流落到吃不飽飯,顛沛流離,甚至被人販賣的境地。

從前她既享了將軍府的福。

如今就要擔起將軍府的命。

簡淮寧來不及悲痛,來不及為二哥流淚,一條一條的命令,從淮城染血斑駁的城牆上傳達下去。

大將軍的小女兒長大了,她用嫁妝聘禮養起來的娃娃軍,也長大了。

最後八百少年兵,在淮城的西北城門前列陣,時澈領著人,替簡淮寧從將軍府的庫房裡,抬出了幾個精致雕花的箱籠。

箱籠打開,儘是發簪步搖,銀釵玉環,沒有什麼特彆貴重的首飾,但都勝在精巧玲瓏。

“左王帳三千騎兵來襲,我們連夜出城,於雪山腳下伏擊。”簡淮寧看向他們,沉聲說道。

“這是簡家留給兒女的嫁妝聘禮,今天我拿出來,大家一人一件,自己去取。”她大方開箱,提前犒賞手下的娃娃軍,“我知道此戰以少打多,輸了便是個死字,也隻能戰前給你們分這些。”

“我們贏了,淮城就能守住這個冬天,等到明年開春,補糧補兵。”

“我們若是輸了,你們知道的,胡人入城先屠男丁,擄婦女,搶補給,一旦西北關卡失守,淮城以南,崇嶺以北,定是生靈塗炭,屍橫遍野,百姓淪為兩腳羊。”

“所以,”她擲地有聲地道,“寧死不能退!淮城不能丟!”

阿月是最早那批被救的牛車孤兒,也是主動願意留下的四人之一,她後來一直留在簡淮寧的院子裡,邊習武,邊做婢女。

“我雖然武藝差了些,但絕不給大家拖後腿。”阿月此刻第一個上前來取了支玉簪,放入懷中。

“若是沒有將軍府和小小姐護著,我也過不了這幾年好日子,吃飽穿暖睡得好。”

“若是淮城丟了,誰也彆想窩在自個家裡過好日子。”

她笑道:“若是敗了,我拿這簪子自儘,不受胡人侮辱。”

“若是贏了,便當是小小姐贈給我的及笄禮。”

有阿月開了頭,大家列著隊,上前來取。

一人一份,他們取了簡家留給兒女的嫁妝聘禮,從此他們也把命賣給淮城,賣給西北簡家軍。

隻有一直跟在簡淮寧身邊的少年,沒去取她的嫁妝聘禮。

當年簡淮寧的父兄擇婿,不願考慮他,是因為想著文官的孩子有彆的出路,他們也允諾過隨時給他出路。

如今四年過去,簡家軍從鐵騎盛世慢慢走到窮途末路,少年一諾,千金不換,他從來沒有開口說過要離開。

時澈留到最後一個,沒去拿箱籠裡的金銀珠翠,他走到少女身前,輕輕摘下了她手上係著的紅繩。

簡淮寧因為長期習武,圖方便,她不穿金戴玉,頭上也從無發簪步搖,隻一根紅繩,束起長發。

頭上係一根,手腕上備一根,這兩年過得苦,她也沒在意這些,頭繩紅得都褪了色。

但有人注意到了,隻是他想送,卻一直沒好意思送這麼貼身的東西,牽紅繩是有特殊含義的。

可走到生死前的這一刻,少年終於還是忍不住拿走了少女手腕上褪色的舊紅頭繩,然後從懷中取出他藏了許久的一根顏色鮮豔的新紅頭繩,帶著他的體溫,係在了少女的手腕上。

他說:“若是死了,金銀玉器肯定也逃不過搜屍的下場,給我這個就好。”

少年鄭重其事地抬眸,望向少女的眼睛,承諾道:“若是死,我一定死在你前麵。”

“想必一根紅頭繩,死了也沒人搶,能讓我帶到奈何橋邊去等你。”

大庭廣眾,講這些話,他知道這樣很不合禮法,可……再不講,也許就來不及了。

聽到少年的承諾,十六歲的簡淮寧,伸出係著嶄新紅頭繩的手,從時澈手中拿過那根她用到褪色的舊紅頭繩,主動係在了少年的腕骨上。

戰馬列陣,城中的老弱婦孺,掏出家底,端著豁口的瓷碗,盛著渾濁的水酒,出來送行。

八百少年軍仰頭乾了手中的酒:“要麼贏!要麼死!”

“但我們有一口氣在,淮城就不能丟!”

父親戰死,大哥殞命,二哥陣亡,簡淮寧身前為她擋住風雨的一座座大山轟然倒下。

她拿著長姐、母親、父親留給她的三份嫁妝,大哥、二哥未能用上的聘禮,拉扯起來的娃娃軍,如今也長成了少年軍。

敵人以為砍殺了簡家的二郎,淮城便再無守將。

雖兩軍主力都已同歸於儘,但無兵無將隻剩老弱婦孺的淮城,便是城牆再高,又怕什麼?

左王帳的先鋒營,隻帶著三千騎兵,冒著嚴寒抄雪山腳下的近路小道,想要奇襲淮城,第一個入城搶掠。

殘陽如血,寒風凜冽,少女裹在輕鎧中,翻身上馬,戰馬如箭離弦,向著西北方向飛馳而去。

帶著淮城內僅剩的八百少年兵,時年十六歲的少女星夜出城,成了簡家最後一個小將軍,從此扛起了簡家軍的大旗。

作者有話要說:評論區掉落紅包,就……今天正好寫到這章,我也不是故意的,QAQ

祝大家國慶快樂~補紅包給大家~下章更新的時候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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