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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騙氪養崽遊戲裡的崽(完)

薄綢銀裙穿在身上,在流水般的月色中映出粼粼波光。

可惜裙麵上有一兩道因著倉皇逃出而刮蹭到的灰痕與破損。

發絲也稍微有些淩亂。

不過這讓他看起來更加像是故事裡落跑的公主了。

賞金獵人想,自己把水鵲從黑漆漆的禁閉室裡帶出來。

怎麼也勉強能算得上是白馬王子?

再不濟,總也能算上是騎士。

總之,不該像現在這樣,是個馬車夫。

賞金獵人麵無表情地坐在南瓜馬車前端的鞍座上,四匹高頭白馬揚蹄,馬蹄聲如鐵骨相擊,清脆脆地作響,給趕至庭院的聖廷騎士們留下陣陣灰塵。

整個聖城都在漆黑和死寂當中沉睡著。

普通人根本無法抵禦魔笛手悠揚的一曲笛聲。

而馬車內是不知名花草的香氣。

淡彩的奇幻光點如螢火閃爍,月光從車窗流瀉進入。

水鵲在馬車的座位上,看到了另一套衣物。

他身上的銀裙已經因為一整天的倉皇逃跑而沾染了許多灰塵,刺繡的銀蓮花勾線不知道刮蹭到哪裡,被破壞了。

現在的境況,確實更適宜換一套潔淨的衣物。

水鵲猶豫了一會兒,手指遲疑地挑出整齊疊好的衣衫堆裡,那一小塊清涼布料。

連短短的燈籠褲也準備好了……

魔術師還是有點太過於貼心了。

水鵲隻是指尖觸及了那堆衣物。

空氣中的淡彩光點如雲般散開,衣服也全化作了白光,呈水狀圈起他的身體。

馬車內仿佛是光怪陸離的另一個世界。

賞金獵人背對著,操縱馬車穿梭在道路上,以至於錯過了後麵穿雲破霧般的光芒。

這一次巫魔會,完全不像曾經潦草布置的那般。

賞金獵人原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些呆怔怔的沒有意識的教眾,或者是毒蛇、蟾蜍等一類富有辨識性的標誌,最多有一堆篝火與喝不完的麥芽酒。

像聖廷說的那樣,巫魔會裡的都是荒誕不羈的離經叛道者。

他們的聚會就應當像地獄中的野火沼澤一樣,處處飽含腐朽、陰霾、生黴的氣息。

眼下卻是截然相反,倒像是誤入了某個仙境。

金銀花馥鬱芳香,野薔薇滴著夜露。

林中的草地被薄荷與秋麒麟草染成紫一片黃一片,像毯子一樣鋪開在藍橡樹與鬆木的根係之間。

螢火蟲將近是在群花中酣醉。

滿天滿地的,是和星子同頻閃爍的光點。

柔歌清舞。

是小精靈的歌唱。

賞金獵人除了在水鵲的小木屋裡,還沒見過這麼多的小精靈。

畢竟這種非人類又非魔物的中立生物,總是十分膽怯地縮在維斯山脈的低矮叢林裡。

有的精靈甚至長著翅膀,和蜜蜂一樣飛舞,手上持著裝滿鼠尾草酒的酒壺。

壺身不帶蓋子,清透的酒液,偶爾在為客人傾倒酒水的時候灑落。

這場巫魔會的客人,形形色色的,全是與黑魔法有千絲萬縷聯係的異教徒,他們幾乎不會浪費魔法能量來布置這種如夢似幻的場景。

賞金獵人停好馬車。

不明白魔術師在搞什麼鬼。

不是說……今晚偷到大聖廷保存的聖器,就按計劃進行嗎?

等候許久的魔術師,今夜穿的不是累贅的長袍。

柔藍色稜紋外套,立式摺領,肩部是寬而斜削的裁剪。

絲毫不誇張地說,他比真正貴族出身的賞金獵人,看起來要更有紳士風度。

賞金獵人不耐煩地問:“你在——”

搞什麼?

他話還沒說完,卻見魔術師微微躬身,伸手從馬車上接水鵲下來。

薄唇印在潔白的手背上。

魔術師抬起視線,微笑道:“夜安,親愛的……愛麗絲。”

【恭喜達成成就:仲夏夜之夢】

【成就條件:在仲夏夜參加巫魔會】

關郃麵色凝重,沒有對新成就做出什麼反應。

水鵲不知道該對魔術師的話做什麼反應。

他應該假裝沒有聽到這個稱呼嗎?

水鵲隱約有直覺,男主可能已經在懷疑他了。

他抿緊唇,搭著魔術師的手,稍微借了點力氣,緩緩從馬車上下來。

清涼的薄紗裙僅僅過膝,風格像是古老神話當中男女都可以穿著的纏織式服飾。

天青色薄紗如蟬翼,覆蓋纏繞著象牙白的內裙,尾部墜著串珠,晶瑩剔透。

踩踏在草莖上的,是透氣輕便的鞋子,除了底部,往上幾乎隻有點綴銀葉子的細帶綁著足踝。

魔術師半闔眼,“這套衣服很適合你,你穿上去,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漂亮。”

水鵲想了想,還是和他說:“謝謝。”

雖然他不是很懂服裝的裁剪設計,但是對方送的這一套好像還挺貴的樣子。

不知道能不能折算到軟飯值裡呢……?

淡彩的光點在水鵲眉眼間,像是靈境裡才會出現的花仙子。

隻是飲風食露的花仙,此刻腦子裡盤算的是市儈的軟飯生意。

賞金獵人盯了水鵲很久,從對方下馬車後視線就和黏上了轉不開。

搞什麼?

這麼漂亮……

原來真的是公主啊?

但是為什麼他是馬車夫?

水鵲在禁閉室裡呆了一下午,早就肚子餓了。

煉金術士撐在擺滿美食的大長桌上,對他招招手,輕易地就把餓肚子的水鵲釣過去了。

施了魔法的果酒像瀑布一樣,灌滿每一個遞過去的酒杯。

甜點層層疊疊,水果鮮翠欲滴。

水鵲簡單填了填肚子。

其餘異教徒的隱晦目光似有若無地往他的方向打量。

稍微見識深厚的,就能發現這個由南瓜馬車載來的清純小巫師,實際上是成年不久的夢魔。

他們沒見魔術師和誰那麼親近過,甚至還布置下這樣瑰麗的場景。

他們是情人關係?

在場者揣測著。

這裡不像是什麼巫魔會,更像是誰為了追求心上人特意在仲夏夜布置的宴會,成功了的話,還可以就地舉辦成追到會。

水鵲被盯得不好意思,他湊過去低聲問煉金術士:“我遲到了嗎?”

不然為什麼大家都看他?

水鵲心虛。

煉金術士神秘地笑笑,安慰水鵲:“沒有,還有重要的客人沒到。”

“當然,你是最重要的客人。”

水鵲環視了一圈,大多數是生麵孔,他都不怎麼認識巫魔會的前輩。

好像沒有見到……

他的視線忽然對上瓦藍色眼睛。

魔術師問:“你在找魔笛手?”

水鵲被猜中了心思,怯怯地搖了搖頭。

他就怕碰上魔笛手,可能是之前對方主張是自己的血族教父的緣故。

“巫魔會還沒開場。”魔術師看了看夜色,風從東方吹過來,吹動棕發,他轉頭問水鵲,“我有這個榮幸,邀請你跳一支舞嗎?”

水鵲慢慢眨了眨眼。

一隻大手插入,隔開他和魔術師。

魔笛手把聖杯和聖骨拋給魔術師,聲音森寒,“齊了。”

雜戲演員風塵仆仆地跑回來,呼吸粗重,懷中抱著聖衣與聖十字架。

護衛著他們回來的撲克牌衛兵,立在附近等候命令。

水鵲沒有聽見魔術師出聲,但撲克牌衛兵就好像已經接受到了指令。

它們接過聖器,整齊劃一的步伐,將聖器擺到巫魔會的各個角落。

每個放置到對應的位置後,就和觸發了神秘開關一樣,四處幽幽亮起,白芒刺目。

水鵲不得已抬起手,用手背遮了遮眼睛。

等到習慣了這樣的光芒之後,他緩慢睜開眼,才發覺整個巫魔會的場地其實是一個巨大的魔法陣。

畫出來的整體,有些像是召喚陣。

因為水鵲之前學了惡魔召喚的法陣,對召喚類大同小異的符文已經熟記於心。

不過……他們在召喚什麼?

水鵲有了猜想,但覺得過於驚駭而不敢確定。

魔術師反而看了他的神色後,緩聲問:“你不好奇嗎?你認為聖靈真的存在嗎?”

水鵲茫然地和他對視。

這是要召喚聖靈?

耳畔響起如同夏日悶雷般的鐵騎聲,齊整的聖廷騎士隊伍,烏壓壓一片,向這邊進軍過來。

為首的是騎士團長。

還有在馴馬上,一身白袍的西爾衛斯特。

水鵲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覺得丟失鑰匙的白袍眼熟了。

對方好像是有意包庇,放他逃出來,但到了這樣的場合,還是會與水鵲所在的巫魔會站到對立麵。

風越吹越大了。

把薄紗裙尾部的串珠吹得碰撞發出丁零當啷,敲金擊玉般的聲音。

龐大的巨龍黑影如約而至,隔絕了月亮,黑茫茫籠罩在巫魔會之上。

見水鵲驚訝地抬頭看向天空,魔術師解答道:“我分彆向屠龍勇士與黑龍傳了信件,我說——公主在我手上。”

他對水鵲輕笑了一聲。

風繼續吹,水鵲的脊背卻無端沁出汗來。

上一周目的過期公主……也算是嗎?

魔術師說:“惡龍一定會搶走公主,而在公主、惡龍、屠龍騎士同在的場合,惡龍必然會與屠龍騎士決戰,不覺得很無趣嗎?”

他征求水鵲的意見,用帕巾輕輕點在對方濡濕的額角,“你覺得是誰創造的命運規則?聖靈?還是?”

水鵲不安地搖搖頭。

魔術師說:“不管是誰,這個人好像忘記創設維斯山脈儘頭的景色了。你的教父名下,那座位於維斯山脈儘頭雪山頂尖的城堡,後麵是一片空白。”

天雲變色,狂風大作,山崩地裂一般。

撲克衛兵的長矛與聖廷騎士的銳劍撞擊。

樹木摧折。

水鵲一個人被推到角落裡躲著。

巫魔會和聖廷鬥爭得不可開交。

金色的龍血在空中如同雨一般落下,滴滴答答地濺落在聖器上。

光芒刺得人眼皮都睜不開了。

召喚陣的要素好像全都集齊了。

巨大的衝擊浪從中央向四周震出,最終歸於停息。

風停樹止。

沒有所謂的聖靈。

周圍的環境像沙漏中流下沙粒一樣散落。

吱嘎吱嘎,不堪重負。

最後的一眼,水鵲隻看見了即將倒塌的大樹,和護住他的守護靈。

【公告:由於bug,NPC與養成人物[水鵲]已發現“世界的真相”。】

【神子遊戲內測緊急提前封檔,請玩家稍安勿躁,目前工作室正在加班加點維護中……】

【敬請期待,相約公測見麵,屆時將有更多公測好禮奉上!】

【點擊鏈接預約,公測將有十連抽免費贈送!】

關郃。

關郃氣笑了。

………

【世界脫離成功。】

【軟飯值已達上限,折算中……】

【劇情進度:100%(含小世界bug補償15%)】

【程序評價:新職員之光。】

後麵的評價報告水鵲還沒看完,他一看見劇情進度有達到了,心中有了底,就趕緊讓係統77號給他找新的小世界了。

他要好好工作,按照小世界與大世界不同的時間流速,目前大世界已經快要到年終了,他可是要爭取在年終評獎的新星職員!

雖然不是特彆讚同宿主不休息的做法,但77號還是聽話地瘋狂翻找資源庫。

“找到了!找到了!”77號興奮地說,“下個小世界,宿主要扮演的是退婚男主龍傲天的少宗主!”

“和男主是青梅竹馬的刁蠻戀人,年少慕艾,讓男主愛得死去活來。但在劇情中,男主因為魔修而導致家破人亡後,宿主立即選擇了退婚撇清關係。”

“並且還羞辱男主,轉頭選擇了另一個門派的首席弟子重新訂立婚約,而這個首席弟子,是男主拜入新門派之後的大師兄,宿主沒少讓他給男主使絆子。”

77號遲疑了一陣,“嗯……宿主還是純陰之體,整天想走采補修為的修煉捷徑,沾花惹草,任意妄為,在門派裡欺男霸女,背著未婚夫偷、偷吃……”

水鵲緩緩眨了眨眼,“我這麼壞嗎?”

他看過許多77號存的亂七八糟的各類小說,對退婚流的故事發展大致有了解。

結局無非是男主得道,踏碎淩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覆滅少宗主所在的宗門。

對這樣的套路胸有成竹,水鵲信心滿滿地說道:“那我們先出發吧?”

“剩下的你在路上慢慢和我說。”

他摸了摸77號的腦袋。

………

悟真派是傳統的修真門派,在遁入山林與紅塵修煉之間折了中,門派選址在靠近人間界的群山中。

山腳就是紅塵。

門內弟子常常下山扶善懲惡,因此門派雖勢力不大,在人間界卻小有名頭。

通往悟真派的道路,群山峻嶺,疊嶺層巒。

峰回路轉得令人頭暈目眩。

沒有修為在身的普通凡人,是無法從山腳走石梯上去的。

每每有人要拜訪仙師,想要求仙問道,長居山腳附近的一戶散修,便會來勸導他們原路折返。

有心者可以等待悟真派每五年一次的招選大會,把孩子送過來測試根骨。

眀冀當然不用等到那個時候。

他是這戶散修的獨子,自開蒙之時,與識字一齊開始學習的,便是明氏劍法。

日日揮劍三百遍。

因此,他雖然才十歲,到現在已經身負練氣中期的修為了。

他的父母讓他帶上明氏劍法,說他們家曾與悟真派的宗主有緣,他和宗主的獨子定了娃娃親。

眀冀不明白,男孩子和男孩子怎麼能夠定親?

他的父母就笑,說宗主的孩子命格特殊,是極陰之人,需得和純陽體質的男孩兒定親,瞞住天道才好鎖住命的。

如今他有足夠的修為能夠獨自上山去,父母已經和悟真派的長老們都打過招呼,就讓眀冀前往悟真派。

不管是為了之後深入仙途,還是單純煉體,進入以體修為主的悟真派都是一個好選擇。

臨水登山。

入目皆是層崖峭壁,稍有不慎,心神以不穩就有可能落入群山深澗當中。

眀冀不敢掉以輕心。

山腰白霧繚繞,他還是孩童之軀,停停歇歇,時不時摘下背上的行囊,喝一口壺中的水,再吃一口炊餅。

包袱裡有一顆辟穀丹,可以抵禦一日的饑餓,是父母給未辟穀的眀冀準備的。

他舍不得吃,畢竟是父母用了十塊下品靈石和丹修換的。

對於多數沒有門派支撐的貧困散修來說,這已經價值不菲了。

他就這麼硬生生走上去。

中途隻在一棵大樹下小憩。

即便如此,等眀冀登入悟真派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

時候正值初冬,呼氣清寒,連說話都直冒白氣,他卻因為登山熱得氣喘籲籲,額頭沁汗,形容狼狽。

眀冀這個年紀,已經初步有了對外表的在意。

他習慣了潔淨、利落。

一絲不苟地整理了深灰的棉布袍服,擦去額頭的汗,眀冀才向前對守門的雜役弟子問好。

當值的雜役弟子有人知會過,見了眀冀,簡單詢問過就把人放進來了,還把人領去見了幾個長老,簡單敬過茶,磕了頭,就算是如約拜入悟真派了。

眀冀最需得拜見的宗主因為閉關,沒有見上麵。

他便問帶領自己進來的雜役弟子:“師兄,你可知道小宗主在何處?”

父母和他說過,他的娃娃親對象是宗主的獨子,未來要繼承悟真派的。

這麼想來,叫小宗主或是少宗主,都是沒有問題的。

雜役弟子擔不起他一聲師兄,他連練氣都才堪堪一層,還是外頭做雜活的。

和眀冀這樣年紀小小已經練氣中期,一拜入門派便是內門弟子的天驕完全不一樣。

雜役弟子誠惶誠恐地給他指了路,“小宗主一會兒要從那角西牆攀出來,哎呦,你可千萬彆說是我捅出去的。”

他守門多久,就幫小宗主瞞了多久。

要是被小宗主知道他抖摟出去了,沒他好果子吃!

眀冀眉頭鎖緊,他言笑不苟,眼角眉梢顯然已經有了大人模樣。

從西牆攀出來?

且不說攀爬危險,如今是早課的時候。

眀冀已經在剛才長老那裡,知曉了門派大大小小的規矩。

他守在西牆角下。

裡麵是誦讀早課的童聲,早課結束後還要練晨功。

好一會兒,牆內窸窸窣窣響,好像有人踩踏過冬天的雜草枯枝。

“噓——你小聲點!”

眀冀聽到一牆之隔清潤潤的聲音。

接著有一團白色動作艱難,手腳並用地攀上牆沿。

之所以說是一團,是因為對方身上穿的不像入道修真者,尋常隻要是踏入修真門檻的小童,也能夠隻穿單衣外罩一身袍服就可以抵禦寒氣。

而對方穿得裡三層外三層,嚴嚴實實,銀紅夾襖,狐裘鬥篷,白絨絨的暖耳罩住耳朵兩側。

七八歲的小少年,玉雪可愛的眉眼,臉頰和鼻尖凍得有點發紅,可憐得緊。

好不容易攀上了牆沿,眼睛一看底下有個人影守著。

以為逃早課的事情事發東窗敗露了,嚇得腳上一滑。

“啊呀——!”

眀冀注意著他的動作,聽到人叫喊,想也沒想就張開手在牆下要接住人。

小少年胸前佩戴的赤金瓔珞圈,上麵墜有暖石、火珠,碰撞得一陣叮叮當當響。

眀冀再怎麼樣,也和對方一樣是個半大少年,為了接住人,整個被砸進沒掃走的雪堆裡。

水鵲艱難地用手壓眀冀肩頭,撐著起來。

牆內還有人,聽到水鵲“啊呀”一聲,直道不好,三兩下翻越西牆,攀了出來。

同樣差不多大小的年紀。

圓領袍肩頭還有兩個灰腳印子。

不難猜是剛剛讓什麼人踩在了上麵。

塗欽午急匆匆地拉起人,慌忙地給水鵲拍雪,也沒看躺在地上的眀冀一眼,隻顧著問水鵲:“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摔著了沒有?”

水鵲倒是好端端的,沒出一點問題。

眀冀站起身,拂去一身雪,擰動手腕,哢哢作響,是剛剛嘗試接住水鵲的時候傷到了。

任性妄為的小宗主非但不和他道謝,反而倒打一耙,氣呼呼道:“誰準你在這裡嚇唬我的?”

眀冀抬起視線。

小道君粉雕玉琢,朱唇皓齒,可身上幾乎沒有半點修為。

天氣冷,還要靠衣物與暖石火珠保護。

水鵲見他麵無愧色,更生氣了,手沒禮貌地直直指著眀冀,轉頭對著同行的塗欽午道:“鐵牛,你上!要好好教訓他!”

執事堂長老冷不丁道:“小宗主要教訓誰?”

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憑借在場三個小孩的修為,加起來也無法察覺到他的行蹤。

他一來,水鵲就不敢吱聲了。

還、還是執事堂管教習的長老……

教習長老胡子花白,是個刻板老頭,大有替閉關的宗主教養孩子的架勢,嚴肅地問:“逃避早課晨功,還想欺淩同門,少宗主,你自己說該領多少鞭?”

眀冀見到小宗主的臉色刷地就雪白一片,怕得好像要簌簌發抖起來。

壓緊唇,眀冀站出來,低腰斂手對教習長老道:“少宗主方才隻是在同我開玩笑。”

教習長老狐疑:“當真?”

眀冀點頭,“長老明察,眀冀絕無虛言。”

教習長老知道對方這是在袒護水鵲,仍舊吹胡子瞪眼,“那光是逃避早課晨功足有月餘,少宗主,這又算多少鞭啊?”

塗欽午剛才讓眀冀搶先護了人,狠狠瞪了對方一眼。

轉頭當即學了人家的話,拍拍胸膛,義薄雲天地說道:“長老明察!是我強迫少宗主和我一同逃課的,少宗主是被迫的!”

他說得格外誠懇。

正是這樣才顯出來古怪了。

教習長老盯著塗欽午肩膀的兩隻小腳印子。

小宗主有兩人給護著,也不知道是感動的還是嚇的,眼淚汪汪。

立即躲到塗欽午和眀冀的背後,小心翼翼地探頭來看,眼中含著一泡淚,好像下一秒就要掉小珍珠。

哭眼抹淚的,鼻尖紅紅,“長老……你要打,你就打他們吧,打我會打壞的……”

說話是一點江湖義氣也不講。

第122章 純陰體質的少宗主(1)

雖說是總角之年,但也養得太過嬌縱了。

哪裡有悟真派宗主微生樅少年時的半分風采?

教習長老歎了一口氣。

他如今已有金丹修為,在宗中,是實力除了宗主外,排得上一二的,在這靈氣日漸稀薄的下界,也算得上有名有姓。

他自小進入悟真派,陪同悟真派經曆過將近四百年風風雨雨。

眼看著前任宗主因為境界不得突破,壽元殆儘,原地坐化,僅僅留下一個先天道體的養子。

眼看著當初的半大少年,五歲練氣,十歲築基,三十金丹,到後來百年元嬰,挽救岌岌可危的敗落宗門,如今更是下界中屈指可數的化神期大能,坐鎮悟真派,讓旁的宵小之徒不敢欺侮門內弟子。

上次宗主閉關出來的境況,仿佛就還在昨日。

他們當時迎接宗主出關,卻不知道宗主從哪裡抱回來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孩子,不顧在場長老目瞪口呆,麵色淡然地說這是自己的血脈,將來定要繼承悟真派。

因著宗主微生樅是先天道體,他們本來以為少宗主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帶領悟真派躋身下界仙門的上遊。

結果……

教習長老重重歎一口氣。

他看了看躲在兩個小少年之後的少宗主。

光是初冬就凍得臉白鼻紅的。

教習長老哪裡敢真的罰他?

懲戒堂的幾鞭子下去,少宗主恐怕是半條命都要去了。

自小先天不足,體弱多病的,可憐得整個宗門的心神全係在他一人身上。

又是純陰之體……要麼洗髓換骨,要麼成年後走房中采補的秘法,否則就隻能止步築基境界。

長老們輕憐痛惜,宗主更是千依百順,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坐擁整個門派的至寶溫養長大的。

正是這樣,才寵壞的。

水鵲還在探頭探腦打量他的反應,教習長老佯裝怒氣地瞪了回去。

橫眉立目,拿塗欽午開涮,殺雞儆猴,“欽午,你自己逃避早課晨功也就罷了,怎可拉著少宗主一起胡鬨!”

又是從牆上摔下來,又是和人衝突要打架的。

教習長老裝的三分怒氣上漲成五分,指著塗欽午教訓道:“宗門念在你情況特殊,平時多有禮遇,如今你卻偭規越矩,視科條門規等同無物,自去懲戒堂領十五鞭子!”

塗欽午是人間界大金朝的皇室中人,去年被送過來悟真派。

悟真派本來不收這種身份與塵世牽涉太重的弟子,但大金朝皇帝許諾以國境內西南的靈脈相贈,今後還會為門派內下山曆練俗塵的弟子提供便利,悟真派最終還是妥協了。

念在對方身份特殊,門內對吃穿用度的劃撥,給對方的從來都是上等的。

教習長老看塗欽午還梗著脖子,一臉的不服,更是來氣,“快去!領了鞭子再去思過崖思過一日!”

塗欽午忿忿不平,不敢表露,勉強低頭一拱手,“是。”

不情不願地大步往懲戒堂去了。

教習長老看著餘下的兩個小少年,“你們——”

眀冀的身形繃緊,倒不是由於等待發落而產生的緊張,而是因著背後躲著的人。

水鵲好像全然忘了剛才還叫囂著,讓塗欽午教訓他一般。

塗欽午一走,他就自然而然地躲到眀冀背後,因為眀冀大了兩歲,比他高了一頭,他就扒拉著人家的肩膀,才好往外探出去看。

眀冀稍微側過下頜,便能將水鵲眨巴眨巴眼,望著教習長老的那副樣子觀察清楚。

原來方才是真哭。

眀冀看到他圓圓眼角殘留的水痕。

淚都抹到眀冀的棉布袍上了。

教習長老見兩人沒一個真害怕自己的懲罰,威嚴掃地,怒目睜眉地說道:“你們兩個,鞭罰可免,一會兒跟著塗欽午一同到思過崖反省一日!”

水鵲在同齡人當中是個混世魔王,麵對嚴肅的教習長老,他隻有垂頭喪氣的份兒。

悶悶地道:“噢……”

慢吞吞地跟上了塗欽午離開的方向。

足下的小羊皮靴,踩得雪地裡一腳一個印子。

眀冀看著不知道在想什麼,長老告誡時才回過神來。

“你就是明氏的孩子?”教習長老問著,以神識略過對方的督脈經絡,緩緩頷首,“根骨不錯,年紀輕輕,就達到練氣中期了。”

眀冀禮貌地拱手,“長老過譽了。”

教習長老搖頭,“你天資好,年齡又稍長,水鵲連練氣的門檻都尚且還在摸索當中,你平時要多加擔待愛護,多盯著他,可不能讓他成日胡鬨。”

他絕口不問方才發生爭端的原因,也不寬慰眀冀,直接便指示對方要多照顧水鵲。

好像眀冀是門派新招來的,專門照料水鵲的侍童。

眀冀自知落魄散修出身,比不得悟真派宗主唯一的獨子,他仍舊不卑不亢道:“是,弟子謹記。”

不論如何,有宗門可依,有真師傳授,能在修真路途中解答疑惑、指名道要,眀冀即便是在外門當雜役弟子也會留下來。

何況他如今一入悟真派就是內門弟子?

不過是給嬌縱的小公子當半個侍童罷了。

………

思過崖在悟真派群峰中最北方末端的山頭。

寒風凜冽,全從北邊吹過來,思過崖沒有旁的山峰阻擋,風雪侵肌,刮得臉頰都疼了。

他們經過的鐵索棧道,在空中搖擺。

即便是有修為傍身的眀冀,也感到有些發冷。

他看了看水鵲簌簌發抖的身影。

思過崖越往上,環境越是惡劣,專門作為讓犯錯弟子反省的地方。

好在他們隻用在山腰的一處洞穴內思過。

山洞可以避風,裡麵比外麵要好得多了,洞內有一張玉石打造的石床,旁邊有一木架,上麵放了一本簿冊,是悟真派的門規。

到了思過崖,要麼反複閱讀門規打發時間,要麼就在玉石上打坐調息。

兩個選項,水鵲都不喜歡。

他進思過崖的時候,還向看守的師兄求救討情,結果師兄正義凜然,“小宗主,教習長老傳書過來,再三囑咐我的,要我好好看守你們,可彆讓師兄為難了。”

水鵲的希求沒有得到滿足,怏怏不樂的。

塗欽午前頭去懲戒堂領了十五鞭,走起路來一步一跛的,還齜牙咧嘴,讓帶著童稚的英氣眉眼都扭曲了。

水鵲把隨身帶的還血丹丟給他,“我爹閉關前給我的,就十顆,分一顆給你。”

還血丹可以治療大多數的外傷,還能補氣血,強健經脈。

修真界的丹修在哪都是香餑餑、座上賓,悟真派正好供著一位素負盛名的丹修,每月煉出的丹藥也就兩三爐。

光是給派中的內門弟子都尚且不夠。

更彆說從下界流入人間界了。

塗欽午雖為人間界一國皇子,靈丹妙藥見的也是不多的,皇室供起來的方士說是下界過來的丹修,實際上全是招搖撞騙的半吊子。

他說了聲“謝謝”,收下還血丹一口悶了。

連水也不稀得喝。

水鵲努努嘴,指一指玉石床,“你穿的貉絨披風用來墊著好了,服用了還血丹要立即打坐調息才好發揮藥效的。”

塗欽午想說他不需要用貉絨披風墊玉石床。

水鵲有點彆扭地說道:“反正你的披風那麼大,順便借我坐一下。”

他這般口吻,塗欽午倒是明白了。

隻有身嬌肉貴的小宗主,才需要用貉絨披風墊上冷冰冰的玉石床。

他依言把自己的披風鋪上去了。

這本來是塗欽午領了鞭罰之後折回住處帶上的。

以防周身鞭傷後又遇到風寒。

現在全讓小宗主坐下了。

塗欽午稍微歎了口氣,他背上鞭傷疼,沒了剛才翻牆時生龍活虎的勁頭,占了水鵲旁邊的位置,盤腿,閉目調息。

眀冀沒了位子,他們之間也不熟悉,他就立在一旁翻閱那本門規簿冊。

風雪漸漸停歇,日頭移轉。

稀薄的暖光斜入山洞內。

“咕咕。”

餓肚子的聲音響起,在落針可聞的洞穴內,格外突兀。

空氣都為之靜滯了。

水鵲麵臨兩道視線,尷尷尬尬的,恨不得遁地下去,“看我做什麼?沒見過餓肚子嗎?!”

築基後修士方能辟穀,在場的三名孩童尚且遠著。

眀冀從背囊裡取出那顆辟穀丹,“……你要麼?”

他算是以德報怨,大方分享了。

塗欽午看不慣這新來的做派,更不願意讓水鵲吃彆人手裡的東西,他傷勢大好了,不再打坐調息,直接從石床上蹦下來,動作迅疾地搶了眀冀手中的辟穀丹。

一咽,就下了肚子。

急得水鵲跳下來去推他,“臭鐵牛!你又不餓,你搶了,我吃什麼?”

他霸道得很,要去推塗欽午,結果自己力氣不大,對手又已經是練氣初期,反倒推搡了一下自己還後退差點摔了。

塗欽午忙扶住他,解釋道:“我是怕他給的東西下了毒!這家夥不知道打哪來的,一來就把長老都引過來了,害得我們進思過崖,誰知道他給你這個安沒安好心?!”

水鵲生了一肚子氣。

不過他們兩個小人之心一合算,都把眀冀當成了沒安好心的壞蛋。

塗欽午弱聲對水鵲說:“對不起……不過,你也彆在外人麵前叫我鐵牛啊。”

還是去年進宗門的時候,水鵲因為微生樅溺愛,識字練功一推再推,七歲了剛開蒙沒多久,不識得幾個字,塗欽午已經能寫得一手不錯的毛筆字了。

他草書一揮,和水鵲說這是自己的名字。

結果就一直被叫“鐵牛”叫到現在。

他們兩個感情好,親密無間,湊起腦袋來講眀冀的壞話。

餓肚子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眀冀微微歎息一聲,他放下簿冊,從背囊裡又找出沒吃完的半塊炊餅。

遞給水鵲,“隻剩這個了,我沒有下毒。”

水鵲猶豫了一下,接過來,他咬一口,稚氣的小臉皺巴巴起來。

“和石頭一樣硬!”他氣鼓鼓地質問眀冀,“你是存心要把我新換的牙磕掉嗎?”

說完,水鵲用那又冷又硬的餅子去砸塗欽午,“都怪你,搶了辟穀丹,我都要餓扁了。天這麼冷,我卻要在這裡吃石頭……”

他一邊說,一邊自己委屈上了。

塗欽午忙道:“彆生氣,哎呀,彆生氣,你可千萬彆哭呀……”

他腦筋轉轉,自告奮勇,“我、我去給你找吃的。”

塗欽午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勁兒。

沒多久,他不知道從哪捉回來一隻雉雞。

新的難題又來了。

一個皇子,一個小宗主,全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連把食物弄熟都做不到。

監察者01看不下去他們的窘態。

水鵲這次是胎穿,什麼記憶也沒有,要等長大些才好把記憶還回去。

複雜的事情小孩也理解不了,監察者跟77號都沒和現在的水鵲透露過關於這個小世界的信息。

他現在就是小孩腦海裡一個“奇怪的神仙叔叔”。

監察者半哄道:【寶寶,讓角落那個窮小子給你烤雞肉吃。】

他倒是不想看水鵲和這個小世界的男主有什麼接觸。

不過現在也沒法避免。

好在小宗主不會和他說:“眀冀才不是什麼窮小子呢!”

監察者希望永遠沒有這一天。

第123章 純陰體質的少宗主(2)

水鵲去看離他們有一段距離的眀冀。

年歲稍長,比他要高了一個頭,身上穿灰撲撲的破棉絮布袍服,在迎風的洞口,立得如同寒柏般挺拔。

悟真派素來提倡儉以養德,但是在吃穿用度方麵,不會短了門內弟子的。

毫不誇張地說,大概門派的雜役弟子都比眀冀穿的好。更何況是瓊枝玉葉的小宗主,這種材質的布料,他都不稀得看一眼的,連給他的臥房當墊腳軟毯也不夠格。

這個新來的家裡窮得叮當響。

小宗主觀察細致入微,下了判斷。

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說不定人家確實會烤山雞呢……

水鵲慢吞吞地挪著步子過去,因為之前他們還和眀冀起過衝突,當時劍拔弩張的,現在讓他示弱請彆人幫忙,他臉皮比同齡的孩子要薄一些,就不好意思起來。

他扯了扯眀冀袍服的衣袖,彆彆扭扭地小聲說:“你會不會烤雞?能不能……幫幫忙?”

水鵲抬眼去看眀冀。

他自小吃八珍玉食長大,食材都是山上吸風飲露、含日月精華的靈食。

整個人靈秀得好像能掐出水來。

仙露明珠一般。

見眀冀不說話,水鵲以為自己之前不禮貌讓人討厭了,既然有求於人,他不忘用彆的東西做交換。

“你看你穿的衣服,灰不溜丟的,料子也糙。”水鵲輕輕掰扯眀冀的衣袖,忽然意識到自己這麼直接說出來不太好,說不定會傷到人家的自尊,“噢,我不是說你窮的意思……”

好像這麼解釋也不好。

唉呀!

水鵲急得撓了撓臉頰,也沒人教過他怎麼照顧彆人的情緒,他都不知道怎麼說話才好。

眀冀僅僅是個十歲的孩童,在一個悟真派宗主獨子、一個人間界皇子的麵前,他的一切確實顯得拿不出手,包括剛才被嫌棄的炊餅、身上穿的灰棉服。

他還不能很好地掩飾與控製情緒,此時稚嫩的臉上隱隱有幾分難堪。

眀冀皺緊了眉頭,和小大人一樣,問道:“要我做什麼?生火?拔毛?還是燒烤?”

水鵲和塗欽午麵麵相覷。

塗欽午還在梗著脖子逞能,“你彆擔心,我會的,我琢磨一會兒就會,用他個壞蛋……唔唔!”

水鵲捂住了塗欽午的嘴巴,扭頭對眀冀說:“全部,全部都要幫忙。”

他們從看守思過崖的師兄那裡借回來打火石。

等眀冀在山間的小瀑布邊處理完整隻雉雞,艾絨一掩,火石一打,便升起炊煙來。

水鵲被對方利落的動作震撼到了。

真、真厲害呀……

小孩子的不愉快過得很快,一陣風就吹沒了。

他忘了早上被眀冀在牆邊嚇的一跳。

和狸奴拱人一樣湊到眀冀身邊。

水鵲哼哼:“沒想到,你還挺有本事的……”

他想起來自己沒說完的交換條件。

“你今天幫了我這個忙,”水鵲大方道,“那我過冬製新衣的真紅六金魚錦、雜寶織金綾那些都分你一匹!”

他生火燒雞不會,說起那些用來做漂亮衣服的布料,倒是如數家珍。

眀冀愈發覺得自己方才的難堪實在沒有必要。

對方隻是一個天真的被寵壞的小孩而已,又比自己年紀小。

他搖搖頭,“不必。”

不過是生火燒雞,這點功勞抵不上那些名貴織錦。

眀冀覺得衣服隻要能穿,足以蔽體便好,他早早下了決心,往後要一心向道的,就像他父母說的那樣,修道不必求於外物,在意這些做什麼?

他早慧,自己開導了自己。

回頭看,水鵲和塗欽午已經毫不客氣地撕扯雞腿肉,大快朵頤了。

燒雞的時候,他們沒借到調料。

思過崖這種地方,哪裡找得到調料?

因此這山雞是平淡無味的。

看來是真的餓了。

眀冀搖搖頭。

………

微生遊意急匆匆趕來的時候,已經是申時了。

落日熔金,火燒雲一大片一大片。

他和看守思過崖的同門打過招呼,足下輕點,自如地飛躍鐵索棧道。

堂弟沒有他想象中那樣躲在角落裡哭鼻子。

而是睡在靈玉床上,狐裘鬥篷當被子卷著,三個小孩依偎,頭和頭靠在一起睡著了。

水鵲在中間,正好能蓋完整張鬥篷,隻大方地給兩個同伴一點鬥篷角來蓋。

睡得香甜,臉頰悶得粉撲撲。

看來是他白擔心了。

微生遊意站在原地頓了一會兒,一想快到吃晚飯的時辰了,他還是把水鵲叫醒。

水鵲揉了揉眼睛,在模模糊糊的視野當中,看見了對方清俊的麵容。

他驚喜地攬住青年的脖子,“遊意哥!”

他們的動靜不小,塗欽午和眀冀也醒來了。

微生遊意動作熟練,托著水鵲屁股抱起人來,“好了,餓了沒有?我剛回到派中,一聽人家說你被教習長老罰了,急得我都沒去功善堂回稟,直接就來找你了。”

功善堂是悟真派裡讓弟子領事項的地方,多是些下山除妖衛道、護衛商隊或者幫助某個長老采取草藥的雜事,完成了便可以換取靈石,門內隻有年滿十六歲的弟子才可以領取事項下山去。

水鵲之前吃了微生遊意帶回來的糖葫蘆,就開始一心想著長大,為了能夠下山去人間界吃喝玩樂。

他興奮地問微生遊意,“我要的水晶鱠、煎夾子和酸辣蘿卜呢?遊意哥你沒忘了吧?!”

微生遊意抽出手來一拍腦門,恍然想起,“唉呀!”

雪嫩嫩的小臉垮下來。

水鵲灰心地嘟囔:“你忘了嗎?那下次要記得……”

微生遊意提起腰間懸掛的儲物袋,“逗你的,這可是水鵲第六十七個一生一次的願望,我怎麼會忘記?”

幾個小碗缽裝好的雜嚼小吃。

上麵插了幾個簽子。

水鵲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來端碗。

微生遊意放他下來,幫他托著小碗,眉峰一挑,“不分一點給你的小夥伴?”

腮幫子塞滿食物,鼓鼓囊囊,水鵲小聲說:“唉,不好,不好的,這些多不健康啊,我吃就好了!”

他還一邊嚼啊嚼,一邊轉過去對眼巴巴的塗欽午擺手,“不好吃的,不好吃的,我這次吃了以後都不想吃了。”

微生遊意慣著他,也沒說什麼要樂於分享的話,這本來就是為了水鵲買回來的。

不過還是囑托道:“你可彆讓宗主發現了。到時候小叔把我丟到思過崖頂上,我就再也不給你帶零嘴了。”

微生樅是前任宗主帶回來的養子,這樣就和微生遊意的父親是異父異母的兄弟。

微生遊意的父親沒什麼修真天賦,最後前任宗主讓先天道體的微生樅挑起悟真派的大梁。

微生遊意出生的時候,他這位世人眼中修道天才的小叔,已經是元嬰後期,隻差臨門一腳踏至化神期了。

實話實說,微生遊意對於高人修士的想象,大部分是以曾經的小叔為基礎的。

一身洗得發白的破青衫,精勁腰間束三寸黑木腰帶,空蕩蕩,旁的玉佩一類也不係上。

骨相清絕,周身氣質冷澀淩冽,目空無物。

夏天踢劍醉荷,冬日把槍臥雪。

落拓放曠。

長老都說宗主是個武癡,宗門事務是一概不管的,隻鑽研修道,好在這正是當初悟真派需要的。

微生樅也確實不負眾望,讓悟真派好歹有了化神期大能坐鎮。

微生遊意覺得世外高人都應該像他小叔這樣。

直到他看到微生樅閉關回來,抱了個尚在繈褓中的孩子,如臨大敵地問他父親,孩子都是怎麼養大的。

好像哐當一下,高人入世了,酒也不喝了,鋒利的兵器丟到雜物房裡落灰。

手上的蒺藜槍換成了撥浪鼓。

整個宗門多了個得仔細護著的心肝。

微生遊意看水鵲吃得不亦樂乎,嘴角都沾著醬汁。

可憐可愛得要命。

微生遊意歎息了一聲,耐心地用帕子給他擦拭乾淨了。

水鵲自己全嘗過了一遍,才給其他兩個人分享。

微生遊意這時候才注意到生麵孔,“你就是眀冀?和我們家水鵲有娃娃親的那個?”

眀冀怔了一下,點頭。

水鵲口中都是食物,含糊道:“什麼,什麼娃娃親?”

“好了。”微生遊意沒回答水鵲的問題,他站起來,直起腰,“我帶水鵲回去了,你們也都回弟子居吧。”

眀冀仰頭道:“教習長老說讓我們思過一日。”

微生遊意理所應當,指向外麵的火燒雲,“對啊,太陽快落山了,你們不會以為這一日真要滿打滿算十二時辰吧?少宗主在這裡,他哪裡舍得?”

“走罷,走罷。”

他抱著水鵲離開,背對他們無所謂地擺擺手。

水鵲的酸辣蘿卜和煎夾子吃了一路,都沒吃完。

他是少宗主,和微生樅一起住,宅院和宮殿差不多大,獨占悟真派一個峰頭。

父親閉關了,宅院裡就剩他一個人和幾個灑掃侍童。

那些侍童又不會告密,水鵲早早收買了他們。

他和微生遊意告了彆,樂顛顛地跑回院子裡。

宅院樓閣參差,涼亭水榭,蕉蔭竹林,湖石假山一應具有。

東院是魚池、花廳,西院是長廊、小樓,正院議事,後院才是住人的。

後院的格子窗裡層糊了白色窗紙,和黑漆窗架相映,樸素明淨。

水鵲才爬上屋前的樓梯。

“吃的什麼?”

青衫男子坐在前庭中央的黑漆編藤榻上,使水鵲一進門就能看見自己。

他爹不是閉關了嗎?!怎麼沒人和他通風透信?

水鵲嚇得一哆嗦,差點心虛地把食碗丟了。

微生樅的外貌停留在而立之年,眉頭蹙起來,上前緩聲道:“少吃這些,全是煎炸酸辣,對你身體不好。”

水鵲支支吾吾,“沒吃,還沒吃呢,我帶回來吃的,剛要吃第一口……”

微生樅一看他這幅樣子,就知道水鵲在說鬼話。

他沒再說什麼,隻是抱起水鵲,坐回藤榻上,讓孩子坐在自己膝頭。

微生樅:“你犯什麼錯了?陳長老要罰你?”

陳長老便是教習長老。

水鵲抿著嘴巴不肯說,好半天才道:“沒、沒做錯什麼。”

他抱著微生樅的脖子,企圖蒙混過關,“爹你不是閉關嗎?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微生樅閉關了將近一個半月,今日心神一動,感覺不對才出來。

一回來就聽到侍童稟告小宗主給關去思過崖了。

他擰了擰眉心,不明白自己的教育方式哪裡有問題。

“沒犯錯,陳長老為什麼說你翻牆逃了一個月的早課?他一把年紀了,為老不尊冤枉你?”

水鵲扯著他衣袖,小聲辯解:“沒有一個月……中間斷過,也才二十九天……”

微生樅斷眉旁的太陽穴突突跳。

他掰著水鵲的肩膀,和人平視,對著那張委屈巴巴的臉,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半晌,微生樅才問:“明天去上早課?”

水鵲乖乖點頭。

微生樅:“後天呢?”

水鵲猛猛點頭:“嗯嗯!”

微生樅:“好。零嘴還吃嗎?”

水鵲不情不願,還是乖乖地把碗遞給微生樅,“不吃了,給你。”

微生樅:“嗯。”

他接過來,把整碗交給了侍童。

水鵲嘀嘀咕咕,幾乎全是氣音,不出聲,讓人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微生樅忽然想起來,“那個眀冀,你見過了?喜歡嗎?”

水鵲想了想,回憶起來這個名字是那個灰袍子會烤雞的哥哥的。

他搖搖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不喜歡,他今天早上在牆底下嚇唬我,害我摔著了!”

像每一個回家告家長的小孩。

微生樅眉目一沉,檢查他周身情況,“摔到哪了?”

水鵲哼哼,“沒有,我砸他身上了。”

微生樅斂目,“那就讓他住到北弟子居去吧,那裡靈氣厚,也不錯。”

原本按照年紀和等級,眀冀是要住在南弟子居的,離這裡和弟子會堂都近。

北弟子居雖說靈氣濃厚,但和這個宅院的距離是整個悟真派最遠的。

………

水鵲答應了微生樅第二天要上早課。

還是遲到了。

弟子會堂裡坐在案幾前的,都是年紀相差無幾的小弟子,個個視線齊刷刷地望向他。

眀冀和塗欽午都坐在第一排,就在他那個空位的左右,一個淡淡地看過來,一個衝他擠眉弄眼的。

水鵲臉上有點燥,拘謹地站在門口。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今早帶領早課誦經的,正是教習長老。

他吹胡子瞪眼,“少宗主,怎麼回事?如今什麼時辰了?”

水鵲囁嚅道:“我、我昨晚在參悟蜇龍老祖的睡功秘訣呢……”

他自己說著,自己來了底氣,搖頭晃腦,背了兩句:“默藏其用,息之深深。白雲上臥,世無知音。*”

弟子會堂裡竊竊響起笑聲。

水鵲捏了捏衣角。

他沒騙人,他昨晚真的在認真參悟,特彆有用,他看完這兩句就睡著了。

教習長老看不過去了,擺擺手讓他坐回去。

今早誦經誦的是三字訣和悟道詩。

比睡功秘訣還要厲害。

水鵲坐在第一排,他也不敢趴下睡,就支著腦袋,嘴巴在動,眼睛已經眯起來了。

眀冀餘光瞥了他一眼,在教習長老往這邊巡過來時,敲了敲水鵲的案幾。

水鵲一個激靈,清醒了,教習長老路過時,故意念得特彆大聲響亮。

塗欽午狠狠瞪了眀冀。

憑什麼這個人一來,就搶了他的活?

就憑他和水鵲訂了娃娃親?

他們以後要結婚嗎?

眀冀這個陌生麵孔從昨天一進門派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他身上也沒有彆的標簽,問起來,知情者都回答是少宗主的娃娃親對象。

弟子會堂的都是才八九歲這樣的年紀,最多也就十歲。

他們模模糊糊地知道什麼是娃娃親。

早課一放,趁著晨功還沒開始的間隙,一窩蜂跑過來圍著水鵲,嘰嘰喳喳,“少宗主,你真的和這個家夥有娃娃親?你們以後要結婚嗎?”

他們把水鵲的案幾圍得水泄不通。

眀冀不得已讓開位置,聽到他們的問話,皺起了眉。

水鵲滿臉迷茫。

其他的小孩看了,憤憤不平。

悟真派女弟子少,他們扮家家酒的時候,想讓小宗主當新娘子,小宗主還不願意呢。

憑什麼這個眀冀可以和小宗主訂娃娃親?

不知道是誰問出聲的。

塗欽午也怒氣衝衝,拍桌而起,“為什麼我不能和你訂娃娃親?眀冀哪裡好的?”

監察者看出來了,水鵲還沒有明白他們話裡的意思。

他道:【知道什麼是娃娃親嗎?】

監察者悄然拱火:【意思是寶寶你以後要和眀冀結婚,一輩子吃白粥挖野菜,還要給他洗褻褲。】

水鵲瞪大了眼睛,大聲拒絕:“不要!”

他一團子衝出包圍圈,出其不意地推了眀冀一把,“誰要和你結婚?!”

眀冀沒想到他會衝過來,一時不察,被推到了地上。

隻能坐在地麵看水鵲。

水鵲見自己真把人推倒了,有些遲疑地怔愣了一下。

地板好像還挺硬的……

不行!

他不要吃白粥、挖野菜、洗褲子!

還有——

眀冀沉默無言地站起來,拍了拍衣衫。

水鵲卻揪住他的衣領,因為矮了人家一個頭,這樣的姿勢看起來有點滑稽又可憐。

威脅人也沒有氣勢,眼尾垂垂的,氣得眼角泛粉,好像要哭了。

自以為很凶的,水鵲一字一頓地問:“誰準你到處亂說的?壞、壞我名聲……”

現在大家都以為他要和男孩子結婚了!

眀冀純粹是被水鵲冤枉了。

他自入門派起,就沒有以少宗主的娃娃親對象自居過。

饒是泥人,這兩天下來也有三分火氣。

眀冀掰開水鵲揪住自己衣領的手,冷聲道:“少宗主不滿意,我去向宗主提,解了婚約便好了。”

第124章 純陰體質的少宗主(3)

水鵲停頓了一下。

小孩子的心智不足以讓他考慮得太複雜。

他不想吃白粥,所以不要和眀冀結婚。

但眀冀去提退婚約,意思不就不一樣了嗎?

水鵲梗著脖子,問他:“憑什麼你去提?”

眀冀去提退婚,把他們娃娃親退了,不就是顯得他沒人要了嗎?

不行不行!

他連連搖頭。

眀冀搞不懂小宗主的心思。

明明方才是對方在欺負人,像一隻橫衝直撞的狸奴衝過來把人絆倒了。

現在反而像是眀冀欺負了他。

就這麼幾個動作,水鵲額角的烏發濡濕,憋著一口氣直搖頭,把臉也憋紅了。

他長得玉雪可愛,臉蛋紅起來,臉頰又有圓圓的嬰兒肥,就是長輩們最喜歡逗的那種小孩兒。

好像要讓人拋棄了,和受了大委屈一樣看著眀冀。

眀冀少年老成地歎了一口氣,一板一眼地問:“那你想怎麼樣?”

又要和他生氣,又不讓他去向宗主提退婚。

眀冀從小在山腳的村子長大,做過最多的事情就是練劍讀經,他是早熟些,可也不會處理和同齡人的矛盾。

看上去束手無措,頭疼極了。

水鵲抿了抿唇,不滿道:“憑什麼你去提,要提也是我去提!”

他這麼霸道,感覺退婚這種事情也隻能由他來主張。

何況,他爹怎麼能隨便給他訂娃娃親?也沒問過他。

水鵲聽人家說過,什麼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鵲之類的,記不清楚了,反正就是那個意思。

他爹怎麼舍得不要他?

水鵲心思敏感,有點傷心起來了。

眀冀不知道對方又這麼了。

聽到水鵲說要去提退婚,他便道:“那你去吧。”

塗欽午擠進來,興衝衝地和水鵲說:“正好,我陪你一起去!和他退了,你和我訂娃娃親!”

他們這個年紀,還不清楚結婚意味著什麼。

塗欽午隻是覺得,要是他和水鵲訂了娃娃親,那就證明水鵲跟他才是天底下關係第一好的,什麼眀冀、暗冀全要靠邊站。

水鵲聽了他的話,眉頭緊緊皺起來,嫌棄道:“不要。”

塗欽午每天吃的和牛一樣多,以後喝白粥肯定一鍋都能三兩下喝光了,一口都不給他留的。

被塗欽午一打岔,水鵲剛剛的心思都被攪亂了。

回憶不起來方才腦子裡想的什麼,隻記得眀冀輕飄飄的一句讓他去提退婚。

水鵲又生起氣了。

這娃娃親,他們都不滿意,但憑什麼眀冀忍得,他忍不得?

又顯得他這個未來威風凜凜的宗主多沒肚量啊。

水鵲道:“不行,我不去了!”

他的心思跳躍得太快。

眀冀還沒弄明白他在想什麼。

垂落身側的衣袖,忽然黏上來一個粉圓團子。

水鵲死死抱住他的手臂,悶著一股氣勁兒,惡狠狠道:“我要賴著你,把你煩死……”

眀冀昨天初入宗門,隻去讓人量了尺寸,他的新衣服還在趕製,因此身上穿的外衣還是昨日那件灰仆仆的棉布袍。

水鵲緊緊抱住他,因為矮了眀冀一個頭有餘,說話的時候要和人對視就得抬起臉來。

臉頰嫩生生的嬰兒肥,依偎著擠到眀冀手臂上。

他口中咕咕噥噥的,說著什麼不讓眀冀好過,惹到他算眀冀踢到石頭了。

眀冀沒回應,他看了看水鵲烏泱泱的腦袋。

心中方才因為爭執而產生的一點火氣也消散了。

感覺對方黏糊得像是糖葫蘆外麵那層亮晶晶的糯米紙。

早課之後帶領晨功的是教習長老的弟子,姓羅,和水鵲的堂兄微生遊意一般大,算起來都是這群小孩的師兄。

羅師兄一過來,見到一群孩子圍在一起,有的案幾還在擁擠當中掀翻了,他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步履匆匆地上前來察看情況。

結果看見兩個小孩好像親親昵昵的,另一個正在試圖分開他們。

羅師兄仔細一看,這番看清楚了。

小宗主扒拉著一個麵生的小少年,塗欽午氣急了要扯開他們。

他沒搞懂這群小孩又在玩什麼遊戲。

老鷂叼小雞?

他忽然想起來微生遊意和他閒聊時提起的人物。

一猜測,想必眼前這位灰衣袍的小孩就是眀冀了。

“好了好了。”晨功的時辰到了,羅師兄上前分開他們,“感情再好,等放了課再一起玩?先來練晨功。”

水鵲甩開眀冀的手臂,不服羅師兄的話,小聲反駁:“誰和他感情好啊……”

他的聲音很輕,隻有距離近的眀冀聽見了。

羅師兄沒有聽見,把引起聚眾的兩個小孩分開後,再帶領他這群小師弟師妹們到弟子會堂外的空地,“散開,散開,都散出位子來,今日先練站樁功,天字樁,全都擺好架勢來。”

水鵲步子慢慢吞吞的,躲到空地靠近院牆的角落,牆邊種了幾叢毛竹,還有一棵上了年份的軒轅柏,枝繁葉茂。

眀冀想到他昨天早上就是翻牆出去的。

不知怎麼的,神使鬼差,眀冀裝作無意地退到他那邊角落。

塗欽午慢了一步走出弟子會堂,定睛一看自己平時陪在水鵲旁邊的空位都讓人占了。

羅師兄見他還站在原地,好像沒找到位置一樣,沒管塗欽午的掙紮,直接把人揪著領到了另一邊。

這下離水鵲他們更加遠了,隻能在另一邊慪氣。

全是年紀小小的孩子,大多數還在練氣期邊緣徘徊,像眀冀已經練氣中期的是少數。

正因如此,晨功不會過於嚴苛,主要還是以基礎的站樁功為主,使氣血通暢,既練精氣神,又練筋骨肉。

羅師兄一邊盯著他們,一邊提醒:“記得吐納,記得行炁,吹噓呼吸,吐故納新。”

他說的吐納,正是練氣入門的重要一步,要吸進清炁,呼出濁氣,學會把萬物原始之初的炁,吸入體內煉化為自身丹田內的真炁,才能算是正式踏入修真之道。

在場的大多數在這一步都還不穩定。

而對於眀冀來說,他已經十分熟練了,甚至能夠進一步將丹田內的真炁運行督脈,以通經絡。

他堪堪要進入心齋的狀態。

餘光一瞥,水鵲正悄悄地倚著那棵軒轅柏躲懶。

眀冀收勢,轉頭看了一眼羅師兄的方向。

羅師兄在最前方,無暇顧及他們角落的動靜。

水鵲正一聲不吭地悄悄靠住大樹。

這棵軒轅柏已經有幾十年的歲數了,樹身好幾個人張臂合抱才能環儘。

他準備一會兒趁羅師兄轉身看不見的功夫,挪下步子就躲到軒轅柏的背麵去。

站樁才沒多久,站得他額角濡濕,特彆辛苦似的。

意料之外的,眀冀走過來問他:“為什麼在這裡……躲懶?”

水鵲趕緊:“噓——小聲一點,彆讓羅師兄知道了。”

眀冀看他神色緊張,便答應:“嗯。”

重新問了一遍,這次聲音壓低了許多。

“為什麼在這裡躲懶?”

他問話一板一眼的,麵色還有著不符合這個年紀的嚴肅。

是最讓水鵲煩惱的一類人了。

“你懂什麼……”水鵲嘟囔,他說話輕輕慢慢的,“修道的事情,怎麼能叫躲懶呢?我有外四不練、內四不練的原則,要守原則修道呢。”

眀冀沒聽說過什麼修道原則一類的,他耐心地繼續問:“何為外四不練、內四不練?”

他一問,水鵲就來勁了,搖頭晃腦道:“大寒大暑不練,雷雨刮風不練,這是外四不練。”

“大悲大喜不練,太飽太饑不練,此為內四不練。”

那什麼時候練?

他越說,眀冀的眉頭皺得越緊,“今日呢?是為什麼不練?”

雖說是冬日,但今早放了晴,沒有往日的風雪豐沛,按理來說,不算是太冷。

眀冀注意到今天水鵲佩戴的瓔珞圈上火石暖珠都少了一些。

天氣本該適宜修煉的。

水鵲理直氣壯,“今日有風呀。”

他指著天空讓眀冀抬頭看。

微風,掃過枝葉,幅度輕微地擺了擺。

眀冀收回視線,與水鵲對視,板著一張臉像個小大人一樣,嚴肅道:“大道至虛至靜,要守一於道,最忌諱三日打魚兩日曬網,你這樣做,什麼時候才能得道精進?”

他教訓起人來,竟然一套一套的。

義正辭嚴,把水鵲說得暈暈乎乎,腦袋嗡嗡的,好像已經見到了長大後的眀冀,肯定比現在還要煩人。

水鵲肚子裡沒有墨水,不知道怎麼反駁眀冀,氣惱地說道:“你少管我,我爹都沒你這麼囉嗦。”

微生樅平時確實寡言少語,除了不讓水鵲做有害健康的事情,其他事基本都慣著他自己來,聽之任之,有求必應,摘星星摘月亮的。

久而久之,就把孩子的脾氣慣得越來越大,越來越任性了。

眀冀的唇壓成一根弦似的直線。

他說剛剛那番話,本心原是好的。

看水鵲身無修為,連冬日禦寒都不能,所以想讓人早早到練氣的境界,比起冬天裹嚴嚴實實的衣物還要用暖石火珠保暖,會舒服得多。

他是規行矩步的性子,還不會說話,一本正經到有些死板的地步。

反正不惹水鵲喜歡。

他也不清楚水鵲的體質。

因為是純陰之體,本就不適合獨身修煉,水鵲體內經脈生澀,想要修道,引氣入體比尋常的小孩都要困難,大汗淋漓了也不得門路,就是徒生虛汗。

總是這樣,時間一久,挫敗多了,水鵲就不愛練功了。

他本來又處於還耐不住性子的年紀。

兩個人的氣氛有些僵持。

北風一大,樹上簌簌作響。

啪嗒啪嗒,枝椏與葉片上白色的雪塌下來,一下子落得樹底下兩個小孩雪滿頭。

眀冀拂去肩膀和頭頂的白雪,又拍了拍衣袍,抬起頭來看水鵲的時候,卻見對方睫毛都是濕漉漉的,是雪化了,又狼狽又可憐的。

水鵲咬牙,一跺腳,把氣撒在眀冀身上,“討厭你!都說了今日刮風不易修煉了,你還說我,害得我淋了滿頭雪……”

眀冀是個倒黴鬼!

水鵲篤定。

遇見他總沒好事情。

眀冀怔了一下,他從衣袍裡取出洗得發白的帕子來,想給水鵲擦擦臉上和身上的雪水的。

結果水鵲生氣跑走了,一溜煙跑離了弟子會堂。

眀冀愣了愣,立在原地,收回了那帕子。

………

水鵲第二日早課晨功沒來。

眀冀住在北弟子居,離弟子會堂還是宗主的宅院都是最遠的,消息也不靈通。

他隻以為水鵲是單純逃課了。

晨功結束後,在北弟子居院落的空地中溫習眀氏劍法時,眀冀聽到路過的師兄師姐說,小宗主昨天中午就生病了,燒了一夜,今日還沒好。

眀冀心神牽動,手上的劍一斜。

招式錯了。

他用的桃木劍,也沒有什麼收鞘不收鞘一說,回自己房裡在牆上掛好桃木劍。

眀冀的思緒繁亂,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從北弟子居走到宗主宅院所在的峰頭了,中途因為不熟悉道路,還向一個師兄問了路。

他步子遲疑。

在宅院之外的樹下徘徊。

他還是練氣修為,沒有辦法禦劍飛行,因此這一路完全是靠雙腿走過來的,走得日頭都要西斜了。

可是他過來乾什麼呢?

雖說水鵲是他在悟真派裡為數不多認識的人,但還算不上朋友的地步。

不過。

眀冀這時候想起自己不如何提起的身份了。

他和水鵲是有娃娃親的。

這樣算來,人家生病了,他去看看也是理所應當的,況且他之前拜入門派,和其他長老敬茶磕頭了,隻還沒有向宗主敬過茶。

眀冀又想起自己的父母說過,讓他代為問宗主好。

他正低著頭躊躇,微生遊意卻提溜著塗欽午從宅院裡頭出來了。

塗欽午正不斷掙紮著,但他無論如何,也掙不脫一個大人,“堂哥你放開我!我要去看看水鵲!”

微生遊意挑眉道:“誰是你堂哥?你可彆跟著水鵲叫,好好的,我是你師兄。”

“聽話,彆胡鬨,水鵲現在生著病,宗主不讓其他人見他,你回去等著,過兩日水鵲就好了,再來同你玩。”

微生遊意說著,把塗欽午丟到鐵索棧道邊,打發人回去,“快回去吧,一會兒天黑了。”

塗欽午隻好灰心泄氣地原路折返。

微生遊意轉身問,“你躲在樹後做什麼?”

眀冀這才緩步出來。

塗欽午和他的關係不好,不知道為什麼,塗欽午總是敵視他,所以憑著直覺,眀冀方才移步到樹後避了一下。

而微生遊意已經是築基後期修為,神識一掃,眀冀的蹤跡根本瞞不住他。

“想看水鵲?”微生遊意環臂,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眼中充滿興味,“你們這麼快就玩到一起了?”

要和水鵲成為好朋友可不容易。

眀冀才進入門派三天。

眀冀點頭,又搖搖頭。

微生遊意沒再問什麼,隻是道:“說不定你可以……跟我來吧。”

宗主的宅院雖大,布局卻井井有條。

環境清幽明淨,翠竹假山魚池,一應具有。

微生遊意領著他到住人的後院,讓他在院前等一等。

眀冀注意到魚池周圍被人用矮籬笆圍起來了,他觀察了一下籬笆的高度,想來應該是防止小宗主滑進池子裡才圍的。

沒過一會兒,一個著青衫的高大男子從室內走出。

斷眉鳳眼,氣質淩冽,冷淡地掃了眀冀一眼,問:“眀氏之子?”

即使對方和水鵲的眉眼並不如何相像,眀冀還是一眼就反應過來他就是宗主微生樅。

眀冀拱手作揖,“是,銅靈村眀氏之子,代父母問宗主好。”

銅靈村就是在悟真派群山之下的山腳村莊。

眀冀聽說,當年是微生樅路過銅靈村,見村中有難,幫了一把,其中被微生樅自妖魔手中解救的,就有眀冀父母。

得知眀冀父母的獨子是純陽之體,便定下了兩家孩子的娃娃親。

微生樅已經一日一夜未曾合眼,隻不過修真之人看不出倦色。

他淡然經過眀冀身側,有一股苦澀的藥味,“水鵲還沒睡,你可以進去幫我看著,我須得到藥穀去。”

藥穀是悟真派內丹修客卿所住的地方。

估計要取新藥了。

“宗主。”眀冀叫住人,猶豫了一會兒,問出口:“水鵲……是為何生病了?”

微生樅輕掃他一眼,回答:“昨日淋了雪,著涼。”

眀冀默然,眼見那高大身影轉瞬不見了。

修為到一定境界的體修都能遁氣而行。

微生遊意也不知道去哪裡了。

眀冀才緩步進入室內。

室中也不知道用的什麼術法,熱氣騰騰,氤氳白霧,迷漫著淡淡的藥味。

溫暖如春,眀冀穿了新的冬日弟子服,有一定厚度,進來沒多久就熱得背後生汗了。

可床榻上的水鵲好像還是極冷一般,縮在被子裡。

眀冀沒想到會有人的身體這麼差,昨天淋了些雪碎,當即就發燒生病了。

他不清楚水鵲的體質是這種情況。

心中也不知道是抱著歉疚還是擔憂的情緒,眀冀伸手,小心地摸了一下水鵲的額頭。

燙的。

水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視線燒得一塌糊塗。

“倒黴蛋……”

他不小心把給眀冀取的綽號叫出來了。

接著哼哼兩下,掀開被子,留出空位,“你手怎麼這麼冰?是不是很冷?我的被子借你蓋一蓋。”

第125章 純陰體質的少宗主(4)

眀冀搖搖頭,拒絕了水鵲的提議。

他耐心地同燒得迷迷糊糊的小宗主解釋:“是你的額頭太燙了,我的手不冷。”

水鵲用手撐著慢吞吞地坐起來,動作顫顫巍巍的,讓眀冀眼皮一跳,扶了他一把。

燒紅的小臉繃起來,故作嚴肅,還往床裡挪了挪位置,“明明是你手冷,你趕快上來,要聽我的話……”

水鵲尚在病中,精力不足,說了這一串話,歇了歇喘口氣,才繼續道:“我可是小宗主,不許你忤逆我。”

這是他新學的一個詞,忤逆,感覺說起來可威風。

特彆有未來悟真派宗主的威嚴在。

水鵲一手掀著被子,一手拍一拍身旁的空位。

眀冀無奈。

即使室內溫暖如春,可水鵲得了熱症,額頭是燙的,而周身發冷,他再不依對方的命令,風就入了被子裡。

他把外袍脫下來,坐到水鵲指定的空位去。

扶著在病中也要胡鬨不安分的小宗主躺下來,掖好被角。

他躺在外側靠著床沿,正好也不會讓水鵲睡著睡著翻下來。

眀冀沒有兄弟姐妹,他是家中獨子,但銅靈村許多戶人家是多子多孫的,他有時候會看到鄰居家的哥哥帶弟弟、姐姐帶妹妹,大抵年紀大的照顧年紀小的,就是這麼照顧的。

他動作生疏地輕拍水鵲的脊背。

瘦得伶仃可憐,不知道是不是眀冀的錯覺,隻是一天多沒見水鵲,再看到他病懨懨的,比起之前橫衝直撞的樣子,如今可以說是弱不勝衣了。

水鵲依偎著他,呼出的病氣熱烘烘的。

生起病來也和彆的小孩不一樣。

臉頰燒得潮紅,隻覺可憐而不狼狽,小臉乾乾淨淨的,也沒哭沒鬨,從眀冀聽他的話躺進來之後,就一直安安靜靜地偎傍著睡。

不像眀冀見過的鄰家的小弟,病中吵著要吃餅,張嘴大哭,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嗓子眼都能看見。

水鵲拱了拱他,一整團好像要縮進眀冀懷裡。

他是純陰之體,眀冀又是純陽的體質,本來就適宜互補地待在一處去。

這會兒在病中,水鵲渾身冒熱氣,隻覺得對方身上涼絲絲的,靠著很舒服,更是黏糊眀冀了。

像是菟絲子絞緊大樹的枝椏汲取營養,水鵲本能地抱著汲取眀冀身上的陽氣。

暖烘烘的,眀冀被他捂得背後都有些冒汗了,以為水鵲睡著了,於是僵硬地保持著側躺的姿勢,像個木頭人,也不敢動。

好半晌,水鵲嘟囔道:“對不起……”

他道歉的聲音很輕,眀冀差點忽略了,疑惑地從喉嚨擠出一個音節,“嗯?”

為什麼和他道歉?

水鵲回答的時候,說話有軟軟的鼻音,“因為之前推了你,把你推倒了,當時我有一點點凶……”

眀冀聞言,低眸去看他。

不知道天生嬌慣的小宗主是不是極少有這樣,需要向人道歉的場合。

眼睛是閉著,睫毛不安地顫動著。

睫毛濃密卷翹,大概生下來的時候就比尋常的小孩子要長。

小孩子之間的打鬨,和好得很輕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