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眀冀也沒往心中去。

他學著水鵲輕聲說話,回應:“嗯,沒關係。”

微生樅帶著新出爐的丹藥從藥穀歸來時,峰頭已經是日落熔金的景象。

水鵲平時喂養的小鯉魚見他回來,尾一擺,沉入水中,魚池表麵蕩起圈圈漣漪。

黑木窗,日光照進來,外麵竹叢間的雪似鹽,裡麵暖如春,兩個小孩在熱融融的被窩裡,頭靠著頭睡。

微生樅立在臥房門口,麵上沒什麼表情,讓人無從探知他內心在想什麼。

………

由於睡了長長的一覺,醒來時外頭已經天黑了,眀冀讓留下來吃了晚飯才走。

不過眀冀意料之外的是,他來的時候見到西院樓閣間有一灶房,猜測應該是專門給未辟穀的小宗主準備的,他隻是沒想到,下廚的不是院內的仆役,而是微生樅。

做飯炒菜的動作比山下的村民還要熟練。

利落地做了些家常的小菜,擺在小碗碟裡,另外還有梅花湯餅。

微生樅自己是不吃的,他辟穀了,這些是給兩個孩童準備的。

水鵲隻能吃下一些菜粥糊糊,彆的沒有胃口。

微生樅好像頭疼得緊,用勺子把粥送到水鵲嘴邊,道:“再吃一口。”

水鵲用手去推,撇開腦袋,“不吃了,不想吃了。”

微生樅淡聲:“最後一口。”

水鵲憋著一口氣,“上上上一口,你就是這麼說的。”

他死死抿緊嘴巴,說什麼也不再吃了。

微生樅束手無策。

他此生前四百多年在舞槍弄棒,百般武器是信手拈來,修道的路上可以說是一片坦途,未嘗一敗。

唯獨麵對水鵲的時候,常常有挫敗感。

打不得罵不得,連說也說不得。

會哭。

哭了就沒辦法了。

微生樅想,水鵲還是快點長大吧。

聽彆人說,小時候難帶,長大了懂事就好了。

他眼角餘光一掃,看見吃飯時也坐得規矩板正的眀冀。

又想,水鵲還是不要那麼快長大的好。

眀冀堪堪放下碗筷。

微生樅冷眼看他,聲線平直:“吃飽了,就回北弟子居吧,明日仍要早課。”

他好像是為小孩子著想,理由也得當。

可是眀冀直覺宗主並不如何待見自己。

他隻好一行禮,道過彆,退出宅院。

夜晚的悟真派,各個峰頭路邊都種植有燈籠草,在幽黑的夜裡發出微光,以作照明,空中也有不知名的光點,月亮高懸。

雪壓塌了窗外的竹枝。

水鵲的燒又反複。

他的體質特殊,容易生病,生起病來又難痊愈。

外傷還好些,像是熱症這種會擾亂體內經脈真氣的,尋常的丹藥也難以奏效。

微生樅隻能先往他背後渡真氣,以通督脈。

水鵲又咳嗽。

一口氣上不來,咳嗽咳得小臉通紅。

微生樅輕拍他的脊背,一直鬨到後半夜,水鵲才情況好轉,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手,安安靜靜睡去。

帕子一點一點把濡濕額角的汗擦乾淨,微生樅掖好水鵲的被角,眸子垂著。

月光入室,青銅連枝燈的燭火搖曳,夜晚使他的表情晦暗不明,難以看清。

他原以為世間的小孩都這麼可憐,這麼難養。

從小時候繈褓裡小小的那麼點一團,柔弱得好像不抱著,稍微往彆處一放,目光不盯著,就要活不下去了。

微生樅第一次養孩子,還問過微生遊意的父親,小孩都是怎麼養大的。

結果發現原來隻有水鵲這樣先天不足,那麼容易生病,容易摧折。

好像總有做得不足夠、不儘心的地方,總是目光稍微一移轉,再一看就摔倒了、生病了。

恨不得要揣進口袋裡捂住才好,又擔心他悶著。

微生樅歎息了一聲,也不敢離開水鵲的臥房,怕孩子要起夜。

就坐在離床近的榻上,靜息休憩。

………

弟子學堂的小弟子們不明白。

分明前幾天還吵了架的,今日一看,大病初愈的小宗主和眀冀的關係好像又好得不得了。

連向來關係最好的塗欽午都要排到後麵去。

早課誦經結束,水鵲支著腦袋看一旁的眀冀,滿心歡喜地問:“我爹今天中午要給我做水粉湯圓還有雪花糕,你要不要來一起吃?我一個人吃不完,要浪費的。”

他生病這幾天,眀冀每天都從北弟子居走過來看望他。

水鵲已經把眀冀納入朋友的範疇了。

對待新朋友,他特彆大方地邀請眀冀再去家裡做客。

眀冀還沒回答,塗欽午就不滿地插嘴:“我呢?你怎麼不問問我去不去?”

水鵲猶豫了一會兒,感覺冷待了舊朋友也不好。

“好吧……你也可以來。”

但是鐵牛真的吃得太多了……

每次吃飯好像要把他們家的鍋底都吃掉。

還是眀冀吃相斯文一些,不會和他搶吃的,還會把最好吃的留給他。

水鵲轉頭熱情地問眀冀:“你去不去?”

眀冀一點頭,水鵲就滿意了。

眀冀去的話,他又可以把吃不下的放進對方碗裡了,這樣就不會浪費。

雖然這件事塗欽午也能做到。

水鵲感覺鐵牛很愛吃他的剩飯。

不知道為什麼……

還狼吞虎咽的,總不能是以前在皇宮裡餓著了吧……

人間界的帝王家這麼窮,連飯也吃不飽嗎?

那還是他當小宗主逍遙快活呀。

塗欽午格外看不慣眀冀。

非常討厭。

修為比他高,討厭,比他更得水鵲喜歡,討厭。

煩死了!

眀冀來了之後,他和水鵲單獨一起玩的時間都變少了。

明明他才是和水鵲是天下第一好的好兄弟!

水鵲就應該和他定娃娃親才對!

為了重新引起水鵲的注意,塗欽午擇日神神秘秘地把人約到藥穀外緣。

藥穀環境好,幽靜,沒什麼人,滿山林的梅花開,流水淙淙,水麵上還有破碎的冰碴兒在太陽底下熠熠生光,全都彙聚進藥穀中央微波粼粼的小湖泊。

水鵲走過來這邊好一段距離,問道:“怎麼了?你在信裡也不肯說,非要到這裡來?”

塗欽午當然是因著這裡僻靜,沒有眀冀打擾了。

他故弄玄虛地讓水鵲湊過來,張開了捂住的手掌,原來是躺著一條像衣帶般細長的白色活物,絞成一團。

水鵲好奇地問:“這是什麼?怎麼從來沒有見過?”

塗欽午解釋:“這是我在思過崖一個山洞裡發現的。”

水鵲更加疑惑了:“你上思過崖乾嘛去?你又被教習長老罰了嗎?”

塗欽午撓撓頭,“我上次看你好像很喜歡吃雉雞……我就想著能不能再抓到一隻來……”

水鵲看他一眼,又再去看他手上的白色生物,“所以這個是什麼?蟲子嗎?”

他伸手去逗一下,那白色動物就和衣帶一樣從他的手指尖纏上來,一直纏繞到手腕上。

水鵲甩了甩,根本甩不開,簡直像是狗皮膏藥一樣。

塗欽午探頭去看:“這才不是蟲子,應該是蛇吧?”

水鵲生氣了,“那你乾嘛把蛇給我看?”

塗欽午連忙緊張地擺擺手,怕水鵲多想,慌亂道:“我可沒有要嚇唬你,也沒有要讓蛇咬你,我就是沒見過才想讓你也看看……”

他去幫水鵲扯手上的白色活物,也是扯不開,於是提議:“我們把它放水裡試試!它淹了水肯定會遊走的!”

藥穀中央正好有一汪湖泊,周圍是藥田。

水鵲踏到湖邊,登雲履的布麵都讓草莖上的露水打濕了。

他有點害怕,怕掉進湖裡去,就讓塗欽午揪著自己的衣衫抓住他。

他的手腕剛一入水,誰知道那白色衣帶般的活物遇到水就盤曲著長大了,忽然化作一團黑煙飛起,毫無預兆地起了大風。

黑煙“騰”地在藥穀裡環遊了一圈,狂風大作,煙裡好像有雷鳴電閃聲。

風向還是揪著往上走的。

好多梅花樹的枝椏都給吹折了。

沒有多久的功夫,黑煙便飛離了藥穀的峰頭。

要不是塗欽午揪得緊,水鵲都差點要給風吹跑了。

水鵲捂緊頭頂的暖帽,“是、是龍嗎?”

動靜這麼大,總應該是幼龍?

難怪塗欽午認成了蛇。

他們心有餘悸地站在原地。

水鵲環視一圈,一拍塗欽午的腦袋,“糟了!”

藥穀都讓剛剛那頭龍攪得一片狼藉,狂風過境,田裡的各種藥草連根拔起來,倒在田壟邊。

他們、他們闖禍了……

塗欽午不知所措。

水鵲小聲說:“還、還是先跑吧?”

眀冀提著桃木劍由此過,正好撞上慌忙跑出來的水鵲他們,“你們在做什麼?”

水鵲抓住他的手也跑。

好不容易跑出藥穀。

水鵲才氣喘籲籲地鬆開。

眀冀終於有機會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水鵲捂住他嘴巴,磕磕巴巴道:“你、你不許說出去我們把藥穀弄得一團糟!”

塗欽午反應過來,“可是水鵲你已經說了……”

他不說,本來眀冀也不知道的。

水鵲頓了一下,他的小腦袋轉得很快,接著故作凶巴巴地威脅眀冀,“你剛剛和我們一起跑,你現在是我們的共犯了,反正不許你說出去!”

第126章 純陰體質的少宗主(5)

眀冀和水鵲又吵架了。

眀冀規行矩步的,緩聲搬出德正心安,心安炁順的大道理來,總之想勸水鵲他們先向藥穀那位丹修客卿長老說明情況,否則終日心中糾結著這件禍事,修煉也不得安心。

他也就比水鵲大兩歲,卻和那群懲戒堂的師兄們一樣,在教習長老帶領下,滿口的蹈仁履義,最讓水鵲煩惱了。

水鵲看眀冀冥頑不靈的樣子就生氣。

他委屈道:“而且又不是我的錯,誰知道那個白色的蟲子竟然是頭虯龍,它一入水就飛了,掀起那麼大的風……”

他小小的一個,大大地張開手臂來,想要形象生動地描繪當時的情境,“嘩嘩的,呼啊呼,把藥田上的藥草都拔起來了,梅花樹也摧折了,然後一條龍就自己跑掉。”

水鵲心虛地扣扣手指,“反正,反正你不說,我也不說,誰知道呢?大家隻會以為是突然刮了大風才這樣的。”

眀冀沉默了一會兒,隨之轉身往藥穀裡去了。

水鵲提高音量問他:“你去做什麼?”

眀冀站定,回頭淡聲解釋道:“那些藥草需得先把根埋回去,否則遲了便枯萎了。”

眀冀之前為了賺些靈石,幫藥穀的那位丹修長老采過草藥,見識過對方的本領,若是丹修長老要查起來,肯定是瞞不住的。

這藥田是關係著整個門派的丹藥產出的,他先去給他們收拾了爛攤子,到時候也好有個說法。

想來大人們也不好追究小孩的責任。

他聽到身後塗欽午在對水鵲說:“我去和長老說!因為是我帶來的我帶過來的,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彆說了,我皮厚,教習長老就是要罰我鞭子我也抗得!”

眀冀的步伐沒停,後麵水鵲的應答已經聽不見了。

藥穀靈氣豐沛,氣溫也較其他山頭溫暖,最是適合種植各種藥草的地方。

方才狂風過境,也不知道是不是虯龍化身的黑煙裡風雨交雜,梅花打落了,枝椏砸在山地上,又是把整片藥田卷過的,田壟之間的泥巴濕濕黏黏,低窪之處還有積水。

眀冀穿的是和悟真派弟子服一齊發下來的皂靴,鞋底沒一會兒就感到沾了泥巴,走起路來有種愈來愈重的黏連感。

他隻把那些看起來格外狼藉的藥草扶起來,將根係埋回土地裡。

眀冀自小在山村長大,屋外有一兩畝薄田,家裡的糧食來源大多都靠這點田產,不用向其他村民額外買米糧。

他乾起這種活來格外順手,再給他需要的鋤子,大概就能勝任料理藥田的藥童一職了。

好一會兒,他聽到後麵哼哼唧唧的聲音。

轉頭一看,是水鵲在嫌棄藥田太泥濘,把自己的新鞋都弄臟了。

塗欽午緊緊跟著,一邊收拾殘局,一邊問,“水鵲,你要不要我背你啊?我力氣大,穿的也不是新鞋……”

水鵲轉頭道:“你背著我,我們還怎麼把這田整理好?你笨蛋!”

他小臉氣得鼓起來,明明嫌棄這些泥巴嫌棄得秀氣的眉全皺起來,還是老老實實地把藥草苗兒塞回土裡,偷偷瞄一眼眀冀的動作,學著把小坑周圍的泥巴坌實了。

見眀冀發現了自己的小動作,水鵲也不藏著了,抬起小小的下巴尖,兩側臉頰是軟軟的嬰兒肉,模樣像是翹起尾巴的狸奴,得意道:“不要以為這世間隻有你才是好孩子。”

眀冀直起腰。

水鵲有點彆扭地繼續道:“我和季長老說了,他才不和我計較。季長老說以後再見到那頭龍,就告訴他,要把那頭龍抽筋剝皮了煉丹去!”

“讓我們隨便收拾收拾,一會兒等丹煉好了,他再讓藥童和師兄們過來把這裡恢複原狀。”

說完,好像完美解決了一場混亂後急需彆人誇獎似的,得意洋洋地翹著唇角等眀冀說話。

他身後不遠就有梅花樹,枝頭開得紅豔豔的,小臉又讓雲層裡新出來的日頭悶紅了,好像是賞梅圖裡走出來的小仙童。

隻一點不好。

眀冀指了指。

水鵲疑惑地碰了碰臉蛋,“怎麼了?”

眀冀搖搖頭,“不對,在另一邊。”

塗欽午湊前來,驚訝道:“水鵲你臉上沾了泥點子!”

說罷,又好像有點羞澀地繼續道:“你好像一隻小花貓……”

作為一個尤其愛乾淨的小男孩,水鵲根本忍不了,眀冀遞過來一張帕子,他又急又快地搶了過去,仔仔細細地把臉擦乾淨了。

帕子上果然殘留了泥巴點,抬眼見到眀冀唇角揚起了輕微的弧度,就以為對方在笑話自己。

水鵲悶聲道:“討厭你。”

………

不管如何,經過一場藥穀的風波之後,水鵲和眀冀的關係還是肉眼可見地更加好了起來。

塗欽午沒辦法,隻能眼見著他和水鵲的兩人小團體擠進來第三個人。

眀冀不僅比他更得水鵲喜歡,連修為也比他高。

塗欽午原本是弟子學堂這一輩裡天賦最出色的,雖說他是去年才被送來悟真派,但是天資好、悟性高,筋骨也適合悟真派以體修為主的路子,很快就引氣入體了。

結果眀冀一來就是練氣中期,還會耍劍。

一邊學體修的各種功夫,一邊還日日練習那眀氏劍法,沒過兩年,修為水漲船高,一躍成為師長眼中的出色弟子,把塗欽午的風頭全搶了。

塗欽午沒見過這麼討人嫌的,偏偏他看的書也沒眀冀多,連說也說不過人家滿口大仁大義的。

水鵲在場的時候,他不好發作,知道水鵲不愛看他們吵架,而宗門又不準弟子私自約架內鬥,把塗欽午憋了好一通氣。

隻好夜夜睡不著爬起來,在院子裡狠練悟真氣功十三樁、金剛十二式。

他就不信,眀冀一個體劍雙修,體術能精湛過他一個刻苦專一煉體的!

他才是小宗主最好的朋友,為小宗主兩肋插刀!

宗門裡當然不止塗欽午一人看不慣眀冀。

自打他入宗門一來,便流言四起,不過眀冀從來都是聽聞了就是左耳進右耳出,素來不在意。

他一心向道,守心一處,平日裡除了和水鵲來往,終日就是練功揮劍,旁人如何看待他,與他何乾?

隻這一次,因為在議論的話語中聽到了水鵲的名字和“純陰之體”,眀冀忽而停頓了腳步。

他剛從藏經閣裡出來,說話的那群人和他隔了一個回廊,中間又再有芭蕉叢阻擋了視線。

方才下過春雨,芭蕉冷綠,葉脈上了層清露。

眀冀聽到那頭的人說。

“眀氏子,天生純陽體質就是好命,都不用經過招選大會,憑借小宗主的關係就能進入宗門了。”

“師兄,此話怎講?”

“你不知道?小宗主是純陰之體啊,這在咱們門派又不是什麼秘密,若不是這體質耽誤,有宗主堆出來的天材地寶,小宗主就不至於練氣入體都難以做到了。”

“我知道,但這個和眀冀有什麼關聯?”

“你的五行課又沒聽?一個純陰,一個純陽,采陽補陰啊,眀冀不就是以後給小宗主當爐鼎采補修為用的?攀上了微生家,要不然怎麼說這眀氏子命好?”

“他一個山戶散修出身,一出生就和大宗門的少宗主訂了親,修真之路不可說不平坦了吧?”

“修為精進得這麼快,他才多大就練氣後期了?外頭的陳師叔大半輩子了才築基。眀冀說不定就是巴結小宗主——讓小宗主給他什麼進補的丹藥了。不好好修煉,整日研究歪門邪道,我就說沒經過招選大會進來的品性不好。”

“可恥!”

“可恥!”

眀冀攥緊了手中的經卷。

倒不是因為他們對自己修為的詬病,而是才知道他和小宗主娃娃親的淵源所在。

純陰之體……

爐鼎……

他們話語中的幾個關鍵詞在眀冀腦海之中閃現。

水鵲呢?

水鵲也知道?

他隻是心中想到這個名字。

眼前就恰好出現了念想的那張小臉。

水鵲繃緊表情,嚴肅道:“人家說你壞話,你倒好,藏在這裡聽,怎麼也不知道上去反駁他們?你平時不是挺會說大道理的嗎?”

他來得晚,剛巧路過這邊看到眀冀在這裡,想過來打聲招呼的,就聽到芭蕉叢後的回廊裡,有人在說小話。

水鵲隻聽到了後半截議論,知道了這些人在說眀冀鑽研歪門邪道,還壞心地揣測眀冀的修為精進是因為巴結自己得到什麼丹藥了。

眀冀就光在這裡聽,也不知道辯駁。

水鵲光是感同身受一下,就覺得可委屈。

他待朋友是很好的,不許彆人說自己人的壞話。

他嘟囔一聲,罵眀冀,“你個悶嘴葫蘆。”

還得是看他的本事!

神威的小宗主一下從芭蕉叢後移步出來,氣宇昂昂,身上的衣飾也是鑲金嵌玉,十足貴氣。

水鵲冷著小臉,問道:“你們是哪個峰頭的師兄?不知道我們悟真派,不許在背後議論同門的壞話嗎?”

對麵的都是些外門弟子和雜役弟子,年紀也才十五六歲,雖說按照長幼資曆來排,是師兄,但再怎麼樣,也還是抵不上小宗主,就算是眀冀,身為內門弟子,也是壓他們一頭的。

水鵲自己是最讓教習長老操心的,如今卻也學著擺出教習長老的威嚴,學著他爹對待旁人的冷臉,滿口規矩,說道:“難道要讓我去告訴陳長老,叫你們去懲戒堂領罰嗎?”

像模像樣的。

叫對麵的師兄們冷汗涔涔,忙不迭地道:“少宗主,是我們說人壞話不光彩,我們自己去懲戒堂領罰,就不興動教習長老了。”

水鵲這才滿意地轉身,身影隱入芭蕉叢後,對著仍舊在原地等待的眀冀,意氣揚揚地哼一聲。

“我爹今天中午給我做了筍蕨餛飩和鬆黃餅,二月天,最適合吃鬆黃餅了。你吃不吃?鐵牛也去,你不去,就全讓鐵牛吃光了。”

眀冀點頭,“去。”

他放下剛才心中的糾結。

………

春去秋來,四季輪轉,眀冀依舊在日複一日地練習眀氏劍法,每日的體修功法也不曾落下。

一前一後的,他和塗欽午都築了基,水鵲有受純陰之體所累,但好歹還是能夠穩定地引氣入體了。

悟真派的群峰在狂風暴雨中飄搖過,層林儘染之後蓋上皚皚雪色,再到山花爛漫,這些四時景象,三人都再熟悉不過了。

山澗裡的魚被他們叉起來烤過,教習長老後院養的花讓他們無意間摘禿了,誤入禁地了,還要讓微生宗主寒著一張臉把他們提溜出來。

少小無猜,天真爛漫,除卻修煉,本就餘下胡鬨。

眀冀很少再和水鵲有爭執,他知道水鵲不喜歡他講那些正經古板的大道理,後來就不再講了,要麼是順著水鵲的意,要麼是幫著水鵲和塗欽午收拾餘下的爛攤子。

然後三人就可以熱鬨地回到宗主的宅院裡,炊煙升起,吃飽喝足了在庭院裡睡一下午。

睡到黃昏日暮,風吹鈴鐸叮叮當當響,聲音好似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眀冀睜開眼,夕陽光線被庭院樹蔭遮擋,高挺眉骨因此埋在陰影中,壓住眼睛。

夏日天氣熱,午後都在水榭旁的庭院裡,鋪了竹席瓷枕睡。

幫水鵲撲涼用的羅麵青竹柄團扇,因為入睡後無知無覺,鬆開手,被晚風吹到了庭院階前。

水鵲睡在兩人中間,塗欽午睡姿不好,加上可能有體質的吸引,入睡後水鵲總喜歡往眀冀的這邊擠。

眀冀睡醒了,想起來去階下將團扇拾回,還沒動作,便感受到身上壓著什麼。

原來是水鵲往這邊擠著依偎到他懷中,連右腿也霸道地壓在他腿上。

褪去年幼的稚氣,眀冀如今骨架高而寬,整個人已然如同出鞘的劍般鋒銳淩厲。

因此他可以在睡夢中,十分輕易地把擠過來的水鵲輕輕環住。

眀冀低眸去看。

小宗主臉頰仍舊嫩生生的,但擺脫了幼時的嬰兒肥,眉眼靡麗得不像話,可眼角又是圓鈍的,平白生出三四分清純。

烏泱泱的睫毛垂覆著,由於側睡,濕粉唇瓣被臉頰肉擠得開了一道小縫,熱氣呼出來,綿綿密密的香氣直往眀冀臉上去。

可能夏日裡依偎著睡還是熱,睡得水鵲臉蛋粉撲撲一片。

眀冀的視線剛要收回。

水鵲迷迷糊糊,又往前擠了一擠,他夏日裡午睡,隻著了一件薄薄的紗質涼衫,這麼一動作,交領都蹭開了。

眀冀視野裡忽地闖入一片雪膩發粉的肌膚。

晚風一吹,肉圓的紅珠抵著薄衫。

香氣迷蒙了心神。

眀冀猛然偏過臉,移開視線。

卻是不知道水鵲是不是在睡夢裡,將他這個人當做了被子或是竹枕,眀冀一動,好似怕他跑了,水鵲夾住他的腿更緊,大腿肉無意識磨蹭了一下。

眀冀不記得,自己在水鵲剛睡醒的迷茫眼神中,是如何慌亂地逃回到北弟子居。

他當時腦海隻有一個想法。

他們已經不適合再像小時候那樣,親密無間地睡在一起了。

他心神不定,思緒太亂,隻好提起自己的劍,在院落的空地裡一遍一遍重複劍譜上的劍招。

北弟子居的師兄回來時路過,佩服地說:“眀師弟還真是刻苦,你如今已經築基中期了吧?”

眀冀沉默頷首。

劍在月色清暉中閃著寒芒,攪動風聲,落葉簌簌響。

練劍一直到深夜才勉強入睡,然而眀冀又夢到了對方。

夢到水鵲牽著自己的手,笑起來時眉眼溫軟,輕聲說:“眀冀,我們以後要成婚的,你要好好待我。”

夢裡的他沒說話,隻是盯著兩人相牽的手看。

第二日睡醒時,已經錯過了早課。

褻褲一片狼藉。

眀冀太陽穴突突跳,撐住了額頭。

第127章 純陰體質的少宗主(6)

男主在躲著自己。

水鵲敏銳地發覺了。

他前兩年十五歲的生辰一過,77號就將他從前的記憶恢複了,和他解釋這個世界原本角色的數據流一初始就是異常缺失狀態,為了整個世界劇情的完整度,隻能采取胎穿的方法把水鵲送進來。

又擔心由於胎穿的方式是從胚胎重新開始,胚胎個體無法承擔原本的記憶量,77號選擇暫時封鎖了宿主的記憶。

導致水鵲剛恢複記憶的時候對眀冀的觀感很複雜。

一方麵,眀冀是他的竹馬,水鵲早就將對方當作是親人一般了,可另一方麵,恢複的記憶與小世界劇情告訴他,眀冀作為龍傲天男主,會在未來被水鵲退婚,重新歸來後狠狠報複,覆滅悟真派。

這讓水鵲難以接受,他覺得眀冀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一個從小尊師重道、規行矩步的人,怎麼會被仇恨蒙蔽雙目,覆滅整個自己曾經出身的門派呢?

雖然在劇情裡,眀冀由於魔修導致家破人亡後,他立即選擇退婚,而悟真派為了避免與魔修糾葛,又將眀冀驅逐出門派,這樣落井下石的做法確實不厚道。

但水鵲直覺眀冀不可能因為這樣,就在後來屠滅整個悟真派。

悟真派上下有數千人,眀冀又不是濫殺無辜者。

要是這麼做了,與殺人如麻的魔修有何異?

這種行徑才是會使人背上無數因果業障,使道心蒙塵。

水鵲覺得哪哪都透露著怪異。

77號當時開導他道:“宿主,這個小世界原來是從一本龍傲天升級流爽文衍生形成的,前期是憋屈的家破人亡退婚虐主,後期打臉報複才是重頭戲。”

“因為原著古早又俗套,所以後麵劇情都是不太符合三觀的大殺四方……”

水鵲猶豫地問77號:“不能不覆滅宗門嗎?”

他從小在悟真派長大,早就把宗門當家了,做不到眼睜睜看著悟真派走向未來的死局。

77號貼了貼水鵲的臉頰,“但是這樣就會少了大概百分之二十的劇情進度的,畢竟悟真派覆滅在原著裡是一個重要的劇情高潮部分。”

比起小世界,77號向來還是最關注水鵲的心情,“宿主不願意的話,少百分之二十劇情度也沒什麼的!”

“年終的新人職員評獎,雖然參考依據大部分是每個世界的劇情完整度和評分,但還有一小部分是係統部門和監察部門的投票,77號會努力動用統脈和人脈為宿主拉票的!”

有了77號的話,水鵲稍微放下心來,他覺得未來眀冀報複他倒是沒什麼,本來他拿的就是炮灰未婚夫角色,可是身為少宗主,水鵲覺得自己有責任阻止眀冀,不讓他到時候株連整個悟真派。

至於要采取什麼措施,還沒想好……

畢竟就連距離退婚的劇情,都有好幾年呢。

他暫時不需要去思慮這些。

隻不過在剛恢複記憶得知劇情後,男主一下子從親密無間的竹馬變成未來隔著血海深仇的冤家,水鵲沒有調整好心態,當時什麼也不說,就開始生悶氣和眀冀冷戰,讓眀冀雲裡霧裡地猜了大半年。

後來也覺得自己提前貸款劇情的生氣舉動有點幼稚,水鵲又彆彆扭扭地接受男主的道歉和好了。

即使眀冀至今也不明白,當初水鵲是為什麼不理自己。

如今輪到水鵲不明白了。

前幾天還午睡得好好的,就是一個稀疏平常的午後,醒來時眀冀莫名其妙的,連晚飯也不留下吃,匆匆告彆,後來連著幾日固定的早課也不來了。

水鵲思來想去,都想不出來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他那天午睡應該沒有睡得很糟糕,把腳踹眀冀身上吧?

水鵲將寫信所用的凝霜紙卷起,塞進小竹筒裡,讓悟真派內的信鴿遞交消息過北弟子居給眀冀,叫他過來一起吃午飯,結果對方托辭陷入瓶頸,要閉關修煉,竟然拒絕了他的邀請。

作為橫行霸道的小宗主,從來隻有他拒絕彆人的份,哪裡輪得到人家來拒絕他的!

水鵲的脾氣讓門派上下慣了十多年,早慣壞了,比之前還要嬌縱不少,總要人順著自己的心意來,不然就要生氣。

雖然惹了他生氣,也沒有什麼嚴重的後果。

他不會罵人,說起氣話來聲音又軟,隻會俏生生地瞪著人,唇珠都抿得扁扁的。

接著就要和人冷戰,等到人家好聲好氣地向他求和,才願意彆彆扭扭地和好。

水鵲原本是打算重複以前的流程來的。

但他一想到自己可憐的劇情進度和軟飯值,就發覺自己應該努力工作了。

按照77號之前的介紹……

作為和男主竹馬竹馬的娃娃親對象,少年慕艾,男主愛他愛得死去活來。

他去問77號現在劇情進度多少了。

77號回答:“宿主,目前是百分之十。”

水鵲小聲嘀咕:“我怎麼感覺他一點也沒有什麼愛我愛得……死去活來之類的……”

自己作為當事人,說這種什麼愛來愛去的話,還怪不知羞的。

他感覺男主說不定是像他一樣,因為從小一起長大,太過於熟悉,把彼此當成親人了。

而且,由於沒有記憶,他小時候好像還經常欺負男主……

代入了一下,水鵲覺得他也不會喜歡上欺負自己的人,更不用說什麼愛的了。

水鵲沉思著自言自語:“那我要對他好一點嗎?”

日暮西斜,高大的青衫男子恰好由庭院外歸來,微生樅淡聲問:“……對誰?”

“沒、沒有誰。”

水鵲猛然回過神來,莫名心虛地上前迎接,本想和往常一樣,親親昵昵地抱一下,撒個嬌就糊弄過去了。

微生樅隔開他的動作,手臂提起,示意他看手中用草繩串著的兩條鮮活青魚,魚尾還在擺動,濺出小水珠。

好像是剛從水中被捕捉出來一般。

微生樅避開是擔心擁抱的時候,把水鵲的衣衫弄臟了。

“你捉到青魚啦?”水鵲一下子高興起來,“今晚可以吃醋溜魚嗎?”

做醋溜魚隻能取山澗河流裡的青魚最為適宜,其他魚,太大的會不入味,太小的魚刺又多,水鵲都不愛吃。

微生樅點頭,眉目緩和,“還有小菜,想吃什麼?”

水鵲沉吟一會兒,“茭白炒肉?好久沒有吃了。”

微生樅應道:“好。”

他轉步向宅院的灶房去。

炊煙絲絲縷縷升起。

微生樅從來不讓水鵲進入灶房,怕煙火氣熏著了他。

水鵲隻能扒在灶房的門邊看。

灶台前的青衫男子,全然沒有外人麵前目空無物、冷麵不好相處的樣子。

窄袖卷著束起,完全露出手腕,骨節分明,從前把槍舞劍的雙手,如今做起切魚、下鍋、灼油的一係列動作同樣乾淨利落。

水鵲其實聽微生遊意的父親,也就是他的伯父,提起過,微生樅其實在有他之前,是連庖廚也沒有進過的。

畢竟是十歲就築基辟穀的天縱奇才,根本沒有下廚的需求。

最開始連給小寶寶吃的米糊糊都不會做。

但是從水鵲記事起,記憶中微生樅就完全是一副廚藝了得的樣子。

讓他有點難以想象以前他爹手忙腳亂,一手抱著自己,一手還要煮蘋果小米糊的樣子。

醬、醋、酒一灑,灶房的鍋裡更是熱鬨。

柴火嗶嗶剝剝,鍋裡滋滋響,熱浪朝天,微生樅仍舊麵目冷淡,也不見出一滴汗。

酸溜魚不必收汁,熟了便可以起鍋。

放入碟中的酸溜魚還冒著白氣。

趁微生樅切茭白的時候,水鵲弱聲問:“爹,我現在還是練氣,是不是挺不爭氣的……”

練氣期就無法辟穀。

要麼吃辟穀丹,要麼還是像凡人一樣吃五穀雜糧。

他這麼大人了,因為仆從的手藝不夠好,還要他爹每天給他做飯。

微生樅視線由食材轉移到他身上,眉頭蹙起來,正色道:“不會,練氣很好,你已經中期了。”

菜刀繼續切,他低頭,“你想吃,築基之後我仍然可以給你做。”

水鵲壓了一下唇,唇角還是不受控製地翹起來,“那我明天早上可以吃到水炸肉嗎?”

微生樅皺眉,“早上不要吃煎炸,清淡些。”

水炸肉要加入許多香油、花椒、茴香,拌勻浸過,下鍋炸成肉酥才撈起來,是相當燥熱的一道菜,微生樅平時不輕易給他做。

水鵲期待地試探道:“那明天中午吃,好嗎?”

微生樅幾乎不可察地歎息,應答:“嗯。”

於是水鵲就美滋滋地到院裡等晚飯去了。

唉呀,他就知道,他要是說明天要吃水炸肉,他爹準不答應,但他要是說明天早上吃,就能讓他爹退讓到中午吃了。

吃完晚飯,洗漱了就準備睡覺。

77號懸浮在空中,白色球體頭上頂著一本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的《還精采氣秘經》。

【宿主宿主,這是我從門派的藏經閣頂層偷出來的!】

水鵲好奇地接過來,“這是什麼……?”

【宿主要好好學習!】77號說,【經過人設和劇情的多方麵考量,這個世界的軟飯值獲取方式是采補陽氣,77號在藏經閣找了好久,才在封閉的頂層找到相關的秘籍!】

水鵲隨手就翻開了兩頁。

即使全是晦澀的古文,過於直白的字眼還是能猜出來這本書的宗旨內容。

水鵲臉一熱,雙手“啪”地就把書合上了,磕磕巴巴地問:“這個,這個我要學的嗎?”

77號的球體也在發燙,害羞而扭捏地說道:【因為角色是純陰體質,要麼洗髓伐經,要麼陰陽采補才能提升修為,但是宗門所在的下界,靈氣稀薄也沒有洗髓的材料。】

【在劇情裡,角色就是沾花惹草,在宗門裡欺男霸女,不走修煉的正道,隻想著鑽研采補秘法的……】

【宿主你忘了嗎,77號之前介紹過的,這個角色先後有了純陽體質的兩個未婚夫都不夠,還、還背著未婚夫悄悄偷吃的……】

77號的機械球體熱得冒出白煙來。

水鵲隨手翻開秘籍中間的篇章,隻瞟了兩眼,又猛地合上了。

怎、怎麼這樣?

也沒說他的胃口會這麼大呀?

水鵲捂住滾燙的臉頰。

好不容易溫度降下來,他再小心翼翼地,像偷窺什麼秘密一樣,翻開最前麵的兩頁。

“乾坤霧靄,萬物化醇,察天之情,陰陽為正……”

前麵多是寫些宗旨之類的。

水鵲雙手舉著,把書遠遠地擺開,偷摸地斜睨著視線看,才敢按照目錄翻到築基的篇章去。

他卡在練氣中期許久了,好奇這本秘經所說的築基之法。

他就看一看……

“陰陽采藥源下元起,能彙下元,方築基。”

下元是什麼?

水鵲感覺自己應該在哪裡聽過這樣的術語的。

監察者01看出了他的迷茫,幫他回憶,“下元,藏之丹田,元陽之氣存處。”

水鵲這才勉強回憶起來,早課將通體經脈的時候,應當是講過的。

他那個時候可能在夢遊周公。

於是好奇地摸了摸肚子,他修煉不認真,丹田的位置也很模糊,不清楚在何處。

晚風從窗外吹入,青銅燈上燭火一搖。

外麵池子裡有嘈雜蛙鳴。

室內是安靜的,清涼空氣裡,一隻無形的大手覆在他的腰腹上。

薄薄的白色夏衣清透,一按下來,衣料貼著肌膚,隱約可見微凹陷的粉色肚腹,弧度柔軟。

大手指腹輕點,落在他臍下的位置。

水鵲茫然地低頭看。

監察者問:“知道了嗎?築基,要進到這裡。”

第128章 純陰體質的少宗主(7)

眀冀習慣在悟真派西邊一處僻靜的峰頭練劍。

長鬆修竹,枝葉茂密遮住盛夏過於灼熱的陽光。

臨著一座水堂,後有雜樹,前有一個天然形成的池子,水光晃漾,源頭是遠處飛流直落的瀑布。

水堂是單簷十字坡脊歇山頂的構造,側簷之下還另外搭建有涼棚,夏日溫熱的風從清涼荷池那邊吹過來後,溫度已經由池水降下來了,爽風當即吹得滿室空明。

水鵲往常最喜歡在這邊的涼棚吃西瓜,整個人都懶洋洋地半倚著在逍遙椅上,手上再拿著一把楠竹青篦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涼風。

臉頰會被熱得泛粉,半闔眼好像要睡過去,沒一會兒睫毛顫一顫,就嘟囔著抱怨眀冀怎麼還沒練完劍,趕緊過來幫他扇風,不然叫他要在這夏日裡熱得化了去。

他本來皮膚就白,好像冬天用雪堆起來的玉人,在夏日裡多曬一會兒日光就要化作水了。

眀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轉到那空無一人的逍遙椅上。

他分了神,手中的劍一滯。

無論如何,劍招再練不下去了。

從一旁的雜樹枝椏上取下懸掛的劍鞘,寒芒收入鞘中。

劍已經不再是小時候用的桃木劍了,是他自從能夠獨立領取功善堂的任務後,攢了半年的靈石,讓人打造的玄鐵劍。

劍名定光。

劍鞘是隨意配的,通體漆黑,樸素到能夠以古拙來形容,與玄鐵製成的劍相配。

唯一稱得上是突兀的,隻有劍首係著的劍穗花花綠綠,做工也相當一般,係得久了,風吹來雨打去,即便再好好愛惜著,劍穗的流蘇也有些毛糙了。

但上麵的玉還是好好的。

眀冀垂眼,手掌縷了一縷雜亂的流蘇。

劍穗是水鵲送的。

又想到他了。

眀冀闔眸,吐息再重新睜眼,仿佛這樣就能夠讓雜亂的心緒重新穩定下來。

一個小石頭丟到他腳邊。

砸到漆黑皂靴的布麵,反彈後骨碌碌地滾開了。

有人在上方輕聲“哼”了一下,有些生氣似的。

眀冀怔然抬頭望。

水鵲正坐在高高的枝椏上,雙手環臂,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表情不滿,好像有足夠大的氣性要發。

秀氣的眉都蹙在一起了。

那枝椏很高,他又不扶著樹乾,風一吹簡直就是搖搖欲墜了,看得底下的人著急。

眀冀仰頭嚴肅道:“快下來,莫要坐在樹上,風大危險。”

水鵲不以為意,反問:“你乾什麼這幾天躲著我?”

眀冀沒想到他會問這個,神情一滯,但下一瞬便恢複如常,聲線平直:“我沒有躲著你。”

“快下來。”

眀冀不放心地又重複一遍。

水鵲看了看高度,也有點害怕了。

此時風愈大,樹葉簌簌晃動不止,他抿住唇瓣,中央壓出一道白痕。

猶豫了一會兒,低頭對眀冀道:“那、那你要接住我,要接穩了。”

他說罷,手一撐,就向眀冀的方向下落。

水鵲今日穿的煙色大袖紗羅衫,寬寬鬆鬆的,在空中風一鼓,像是一隻斑斕的蝶,向眀冀飛過來。

虛步輕點,眀冀淩空將人抱住,安穩落至地麵,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鄭重其事道:“往後不要攀爬到高處,危險。”

水鵲悶聲答應:“噢。”

眀冀是一手環在水鵲背後,一手托著人膝彎的,因此視線一掠,就能發覺他的腳上空落落的。

眉頭皺起,“你的登雲履呢?”

水鵲不好意思地蜷了蜷腳趾,好在足衣仍舊在腳上,讓眀冀看不見他尷尬的動作。

“剛剛還在的,在樹上晃了晃,不知道哪兒去了。”

他說著,臉依偎到眀冀肩頸處。

努力吸了吸陽氣,才又細聲慢語地使喚人,“鞋不見了,你抱我回去不就好了。”

昨天監察者解釋那本秘經裡的話,把他嚇得做了噩夢,夢裡他一直哭,眼淚和水漫金山一樣,一邊簌簌發抖,一邊打著哆嗦用手捂住肚臍下鼓起的腹部。

水鵲驚醒,想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夠胃口這麼大的。

好在77號安慰他道,其實光是親親抱抱也能汲取少量陽氣,算進軟飯值裡。

隻不過這樣的話,人設和劇情進度會稍微打折扣。

水鵲深感這次的小世界難度大,他現在抱著及格萬歲的心態,兢兢業業地能夠搜刮一點陽氣是一點。

因此才故意將登雲履踹了,非要讓眀冀抱著他回去。

雖然叫人抱回去,招搖過市的,丟人是丟人了一點……

但他是少宗主,旁人也不能夠當麵說他閒話。

水鵲臉頰微燙,埋首在眀冀肩膀處。

他心情緊張,因此未曾留意到眀冀瞬間僵硬的肩頸線條。

不是沒有抱過,小時候背著嬌縱的小宗主更是常態。

可自從接連幾日在一片狼藉中清醒過來,眀冀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水鵲了。

他自己身上隻有衣服清洗得乾乾淨淨之後的皂莢味,水鵲身上是不一樣的,眀冀形容不出來,是甜稠的,香綿綿的,像是午後夢到了一隻蝴蝶。

眀冀的身形愈發僵硬,抱著水鵲像是抱了燙手山芋,不知道如何是好。

隻能偏過頭,低聲拒絕抱著人回去的要求,“這樣不成體統,登雲履丟在哪個方向?我去為你尋來穿好。”

水鵲還在認認真真汲取陽氣,搖搖頭,“不要了,不要了,那登雲履丟了便丟了吧,反正也不是新的。”

監察者突然出聲:【讓他撿回來,穿好。】

又冷冷道:【否則不知道要被哪裡來的野狗叼走。】

野狗?

悟真派沒有養狗啊?

山林裡蛇蟲倒是有,但狗是沒有見到的。

水鵲沒聽明白01的意思。

對方又說:【狗來了。】

風穿林,打葉聲淅淅颯颯。

有人踏著鬆間沙石路而來,身形瀟灑,在水亭的回廊前停下,彎腰拾起了什麼,一躍至他們跟前。

一襲蟒袍,織金交領乘雲繡,精勁腰身隨意束了躞蹀帶,龍姿鳳采。

塗欽午劍眉渾如刷漆,眉峰挑起,興致盎然地問水鵲:“你登雲履怎的一下飛這麼遠去了?不要了?”

水鵲不知道怎麼解釋,隻好囁嚅道:“剛剛在樹上的時候不小心踹丟了……”

塗欽午掃了眼眀冀同水鵲的情狀,劍眉沉沉壓下星目,不過一瞬間他又重新調整好了表情,重新爽朗笑道:“你還爬樹啊?要不是眀冀在,你也不怕摔著。”

水鵲不滿地反駁:“才不會。”

就是隻有他一個人在,他自己會慢慢吞吞地挪到樹底下來,耗點時間罷了。

塗欽午卻動作自如地從眀冀手中接過人,手底下還拎著水鵲的鞋履。

把水鵲放到逍遙椅上,塗欽午才好單膝抵下來,托著人的腳穿戴好那雙登雲履。

那雲頭鞋尖還沾了點草莖與塵灰,他也毫不在意地扯著自己蟒袍的窄袖替水鵲抹去了。

得了人一聲慢聲輕語的謝謝,塗欽午抬起頭笑道:“我打那頭來,一見地上落的這雙鞋就知道是你的。”

水鵲疑惑:“為什麼?”

塗欽午又笑,明朗地咧出犬齒來,“你的腳小一些,鞋的尺碼也小。”

他一邊笑,還一邊比劃著。

等到看見水鵲秀氣的眉眼染上慍色,才大難臨頭般找補,“誒,我可沒有在笑話你。”

塗欽午低聲嘀咕,“這幾個峰頭,除了新來的小弟子,還有哪個兒郎的腳這樣……”

好像一隻手就能圈住似的。

這麼多年了,他和眀冀的個頭身量蹭蹭長,和竹子拔節一樣,轉眼人高馬大了。

隻有水鵲光長肉,好像個頭不怎麼見長,骨架那樣纖小,比他們兩人矮了足足一頭有餘,才堪堪到他肩頭吧。

可要說長肉也沒長多少,臉頰有點軟肉,大腿和臀也……

塗欽午臉一熱。

但抱起來還是輕飄飄的。

塗欽午評價時,全然沒想到自身挽弓三百斤、開腰弩八石的力量。

他又抬眼小心地看水鵲的神色,“我就隨口一說,你沒真生我氣吧?”

塗欽午這會兒看他時,好像是一隻擔心主人拋棄的大狗。

水鵲好像明白為什麼監察者之前說人是野狗了。

他哼哼兩聲,“沒有。”

就是塗欽午忽然過來,打斷了他偷眀冀陽氣的計劃,還是叫人有些鬱悶。

水鵲目光似有若無地瞥向不遠處長身如鬆的青年。

眀冀半闔眸,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塗欽午看了看水鵲,眸光一沉,眼皮覆下。

再抬起來時又是明亮的笑意,“對吧,我們可是天下第一好的摯友,你怎麼會真同我生氣?”

說到摯友這個詞的時候,他話音有一瞬間微不可察的停頓。

水鵲在敷衍他:“嗯嗯。”

塗欽午又問:“我過兩日和北峰的師兄在演武場比試,你可要來看?”

演武場是專門讓悟真派弟子之間光明正大較量高下的地方,為的能讓師門內部交流武藝,也是為了防止有的弟子私自內鬥。

在演武場登記的勝場次數多了,每一年底還有宗門的額外獎勵。

水鵲本來對他們打打殺殺的沒什麼興趣,整個峰頭就屬他的戰鬥力吊車尾,那些拳腳功夫他看也不太看得明白,但塗欽午滿眼期待地盯著自己,他就答應了。

這時候,塗欽午方才去問眀冀,好像剛反應過來這裡還有另一個人一般,“眀冀呢?你來不來?”

眀冀抱劍,淡聲回絕了。

“我領了功善堂的玉牌,屆時要下山。”

功善堂裡每個任務都有各自的玉牌,領取和回稟時都要出示以方便登記,完成後會由宗門回收重鑄。

水鵲驚訝,從逍遙椅上下來,問道:“你又要下山了?”

那他這兩日又見不到眀冀,軟飯值一籌莫展。

他那樣看著眀冀,眼角圓鈍,無端地就顯出三分可憐來。

眀冀不知為何,心神不定,回避了水鵲的視線,“嗯,要我給你帶些什麼嗎?”

水鵲神色懨懨,“好吧……”

“那我要荔枝膏、豆兒水和蜜漬昌元梅,你可彆忘了。”

他隻在提起食物時神氣飛揚。

眀冀頷首:“嗯。”

看著水鵲時,雙目溫和。

忽地察覺到什麼,他的目光越過水鵲身後,塗欽午在他們說話時一直幽幽盯著,見他看過來,扯了扯唇角。

眀冀沒看明白對方的異樣,隻回以點頭。

第129章 純陰體質的少宗主(8)

哪怕悟真派是在群山之中,盛夏時節還是熱得人連呼吸都發悶。

呼出和吸入的都是熱氣。

臨近晌午,更是比不得朝晨清涼,暖風熏熏,把演武場下的人都籠罩在日光底下。

水鵲百無聊賴地等著塗欽午和台上師兄的比試結束。

演武場其實是在一片空地之上設置了擂台。

擂台兩側擺放了成排的武器架子,刀劍棍棒什麼都有。

比起以人劍為一、無情劍道出名的滄海劍宗,或者是以金剛體為著的大自在殿佛修,悟真派能夠在眾多仙宗中紮穩腳跟,並不依賴劍,也不全是靠拳腳功夫,雖說門派內以體修見長,但實際上兼收並蓄,各種武器都可利用。

如今的宗主微生樅,當初便是因一手蒺藜十三槍法名動天下。

因此在悟真派的演武場上既能夠見到比試者使用各種不同武器,而赤手空拳上台較量者也不在少數。

塗欽午使用的正是從武器架上隨手挑起的一柄單鉤槍。

對手是來自北峰的師兄,也就是教習長老名下的內門弟子,平素更擅長使劍。

兩人利落地抱拳,各自道名。

異口同聲道:

“請師弟不吝賜教。”

“請師兄不吝賜教。”

演武場設置在宗門大殿附近,時時有弟子經過,每每有比試,圍觀者數眾,喝彩呐喊聲好不熱鬨。

更有甚者,敢頂著不遠處就是宗門大殿的壓力,私底下坐莊、下注。

在比試開始前,就有一個師兄提前公布了這場比試的參與者,已經有人下好注了。

水鵲和塗欽午關係好,當然無條件信任對方,他爹又給他那麼多零花,反正也花不完,下注的時候眼睛也沒眨,隨手就丟了五百下品靈石。

隻一場尋常的比試,往日就是一天下來十場湊起來的,也沒這麼多靈石。

有師兄道:“小宗主待塗欽師弟真好。”

這一片沒有樹蔭遮擋,水鵲自己戴了個帷帽,輕透薄絹自寬大的帽簷垂落,讓人隔著帷帽,隻能朦朦朧朧地見到玉麵雪腮的顏色。

他回答之前師兄說的話,“那當然是因為鐵牛待我也好了。”

話音軟綿,尾調由於高興而上揚,好似說話天生這樣慢聲軟語,即使不是撒嬌,也莫名讓人聽了骨頭酥麻。

搭話的師兄聽得怔了一刹那。

暖風拂起來,薄絹流轉,才窺見帷帽底下的好顏色。

雪腮讓夏日染得暈粉。

原來方才說話時,唇角是翹翹的。

師兄無意間瞥見那紅灔灧的唇肉,小宗主在炫耀竹馬對自己好得不得了時,眼波飛過來,有些得意似的。

他整個人見了這情狀,就好像兜頭蓋臉讓熱夏悶住了,端正的五官都顯出呆愣來。

原本是與台上的師兄一同出自北峰,想要下注押自己人贏的,一晃神,攢了小半個月的靈石已經丟到塗欽午名字那邊了。

水鵲見了,眼睛一亮,“唉呀,師兄你也覺得鐵牛很厲害吧?”

事已至此,師兄也隻能順著連連點頭。

擂台上正打得火熱。

塗欽午把等身長的單鉤槍淩空舉起,推槍之時,右足緊跟用力蹬踩,再劈落時,仿若有千斤,平地起風雷,令人心膽俱寒。

對手的師兄淩空踏步起,一個旋身,躲過了單鉤槍。

手腕一翻,長劍揮出絢爛光幕,劍芒直刺對手。

長劍與單鉤槍相撞,嗡嗡作聲。

震鳴未絕,兩人又纏鬥交戰。

按理來說,對麵的師兄資曆長,算得上是北峰的大師兄,與微生遊意同輩,已然築基後期的修為,隻差半步金丹,而塗欽午不過卡在築基初期與中期之間的過渡。

半步金丹與尋常築基,實為天壤之彆。

單看修為,明眼人都應該押師兄贏。

不過塗欽午在演武場的比試中,除卻去年與眀冀的一場比試,還未嘗有過敗績。

加上剛剛不少人偷覷到水鵲和人說話,晃神的功夫,靈石如流水一般押了塗欽午。

一下子竟然下注有四六分之勢。

這些水鵲不怎麼在意。

他正一邊無聊著,一邊想辦法刷劇情進度。

躊躇了好一會兒,他選擇了剛剛那個看起來很好說話的高大師兄,他們也見過不止一麵了。

“祝師兄……”

水鵲小小聲喊人。

甜稠的香氣忽然貼過來,祝啟整個人都僵硬了,板滯地轉過頭,“嗯?”

和人一對視,水鵲頓住,他還是沒做好欺男霸女的準備,原本的詞卡在喉嚨裡,眸光心虛地一轉,扯開話題,隨口道:“好熱呀,你不覺得很熱嗎?”

為了裝作真的熱得不行,水鵲扯了扯領口。

他穿的六瓣小花紋羅衫,用的是很輕薄的料子,距離遠看不出來,如今水鵲幾乎是依著人靠著。

這樣近了,可見到芰荷綠的衣料底下,隱隱透出粉霞般的雪膚,六月荷花一般。

祝啟視線一燙,趕緊移開了,不敢多看。

重新鼓起勇氣,水鵲小心翼翼地抬手戳了戳祝啟的手臂,對方穿的是簡單樸素的弟子服,玄衣窄袖緊緊裹出肌肉起伏的臂膀輪廓,身形高大。

水鵲問:“祝師兄,你是不是也從北峰來的?是陳長老的弟子?”

區區一個師兄的稱呼,由他說出口好像都格外親昵。

祝啟不自然地點頭,“是。”

水鵲努力找話題,“祝師兄,我聽說你們北峰素來都是體術見長的,想必師兄也是吧?”

他裝作不經意去捏祝啟手臂上的肌肉。

“難怪師兄身材這麼好。”

欺男霸女、欺男霸女……

水鵲在心裡給自己催眠,才好做出騷擾人家的舉動來。

他自以為是騷擾,實際上捏人手臂時就像是在給人揉捏放鬆,貼心得很。

連稱讚身材好,他也說得十分真心。

祝啟由於心中緊張,身形卻愈發僵硬,隨口應答:“噢、嗯。”

也不敢向水鵲的方向看,生怕瞥一眼就看到了半敞衣襟和雪膩鎖骨。

劇情進度緩慢漲了一點點。

水鵲還以為是他被自己成功性騷擾到了,礙於威勢,敢怒不敢言,因此揉捏人家手臂的動作放肆了一些,還按到了肩膀上。

唉,他真是一個可惡的少宗主。

外人看來,不過是小宗主殷勤地為不知名師兄捏肩放鬆,那雙手搭到旁人肩膀上,漂亮的指尖繃白。

清亮的女聲喝止,語帶笑意,“祝啟,你怎麼叫少宗主來給你捏肩?”

水鵲回頭看,心虛地鬆開手,小聲道:“楚師姐……”

是懲戒堂的師姐。

他小時候闖禍去懲戒堂去得多了,雖說因為他體弱多病,沒罰他,但要他站在旁邊眼睜睜看著兩個竹馬同夥挨罰。

懲戒堂去得多了,和裡麵的師兄師姐自然就熟了。

同時,看到懲戒堂的這些師兄師姐,心裡就犯怵,總想起那些血濺當場的畫麵。

楚碧曼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水鵲心虛。

她捏住水鵲的臉頰,笑道:“又做什麼壞事了?”

“沒、沒有呀。”

雙頰被捏出軟肉,水鵲做賊心虛,說話含含糊糊的。

被師姐溫熱的掌心揉搓了一會兒臉,才等到人鬆開。

楚碧曼道:“你少和這些個師兄說話,慣會欺負我們小宗主,多和師姐們來往,知道嗎?師姐們是不會欺負你的。”

水鵲捂了捂臉。

什麼啊……

明明是他在欺負騷擾師兄呢……

水鵲又換了一個角度想。

唉,這不正證明了他背後有懲戒堂師姐撐腰,能幫他黑的都說成白的,這會兒委屈的祝師兄都不敢出聲辯駁了。

今天又是一個囂張的小宗主!

視線不經意地一瞥,撞入一雙冷靜的眼眸。

眀冀路過這邊,不知道看了多久,和水鵲一對視,才反應過來,點了下頭,步履匆匆地轉步走了。

不是說這兩天有事下山去了嗎?!

水鵲眉眼染上慍色。

………

悟真派的藏經樓幾乎像塔一樣高大,八麵五層,磚木結構,八角攢尖頂,窗戶洞達因而樓內明亮。

水鵲氣衝衝的,在前後腳跟著眀冀進了藏經樓,除了要質問人騙他,又正好還有那本什麼秘經要還。

進了藏經樓內,重重疊疊,書架高大回環,讓水鵲和無頭蒼蠅一樣找人。

他有點泄氣,於是摸了摸儲物袋,從裡麵找出那本《還精采氣秘經》。

還是先把書還了吧。

裡麵的內容太過驚駭了一些,他感覺他也用不上這本。

一下爬到頂樓去。

藏書樓頂樓是沒人的,堆的都是雜七雜八、奇技淫巧的孤本。

水鵲一下子爬了五層,還有些氣喘籲籲的。

隻一個書架的轉角,就撞到了微燙的胸膛。

眀冀沒想到他會跟過來,還找上了頂樓,看著捂住額頭的水鵲,沒反應過來似的。

回過神,去看水鵲撞紅的額頭,“沒事吧?”

水鵲好不容易找到他,當然是要緊緊揪住眀冀的衣袖。

“你乾什麼最近一直躲著我?你不是說要下山去嗎?”

眀冀撇開視線,回答:“有事情耽擱了,明日才下山。”

水鵲顯然不信,又問:“那你來這兒做什麼?”

眀冀沉默不言。

水鵲看他鋸嘴葫蘆的樣子就來氣,氣得眼眶都泛紅,委屈道:“問你你又不說,總是躲著我,以前你都不這樣的。”

就是拋開劇情進度不談,水鵲感覺他們的竹馬情誼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唇珠壓得紅洇洇,好一會兒,水鵲問:“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眀冀手足無措,他擔心水鵲多想,但又對於自己頻繁多夜夢到對方的事情,無法開口道出。

起初在夢中還是牽手,接著擁抱,到後來——

眀冀視線定在那紅灔的唇肉上,耳根發燙。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夢裡,如饑似渴地舔水鵲嘴巴。

眀冀從前一心向道,沒有抱過那樣的心思。

懷疑是兩人的體質導致的,眀冀就來藏書樓頂層,試圖找到解釋陰陽之體的雜書。

他覺得自己在夢中對水鵲做出的事情,太過於冒犯了。

麵對水鵲的質問,自然說不出回答來。

眀冀視線一瞥,目光頓在水鵲手中的秘經上。

書名印刷得顯目。

眀冀神色頓時嚴肅,“你怎麼看這樣的書?”

水鵲被他突然嚴肅起來的語氣嚇一跳,反駁道:“怎麼樣?”

他可是在為了劇情進度不懈努力,不像對方,整日不務正業見不著人!

這個人居然還反過來質問他。

眀冀一看水鵲的樣子,就知道是生氣了。

他們已經好幾年沒有起過爭執了,眀冀不願意和水鵲吵架,當即語氣緩和下來,勸道:“彆看這些歪門邪道的書,對道心修煉不好。”

他是一番正人清流做派了。

和專門研究歪門邪道的小宗主涇渭分明一般。

把握人設,水鵲不甘心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體質……如果不研究這些陰陽采補的學問,我什麼時候才能築基呢?”

“你也應該看看。”水鵲把書遞給眀冀,梗著脖子說,“反正你也是因為這事才能和我訂娃娃親的,這是你的職責。”

眀冀的臉色忽地冷下來,“你清楚?”

水鵲滿臉茫然,不知道他為什麼好像生氣了一樣。

眀冀垂落身側的雙手緊攥,撇過頭不看那雙澄澈的眼睛。

他自然清楚自己是為什麼被收入宗門的。

但小宗主知道這種事情,又是不一樣的意味。

多年前他就糾結,水鵲和自己親近,是因為心中認可他這個人,還是說,僅僅將他當做是好用來以後采補的純陽之體。

那時候水鵲還那麼小,又天真,親親昵昵地喊他眀冀,生病了要他陪在身邊睡,要他哄著,否則就睡不好。

眀冀當時認為,或許小宗主是喜歡他這個人的。

畢竟小孩子的喜惡是真實而不摻任何雜質的。

所有人都說他們以後會成婚,眀冀知曉背後的含義,無非說他是小宗主未來的爐鼎。

他隻是認為僅僅為了爐鼎而成婚,太過荒唐,婚姻本是大事,心意相通才能在日月銘證下成婚。

外人說他如何,眀冀不甚在意。

他隻有一點在乎,水鵲也是僅僅將他當做采補的爐鼎?

心中鬱結而顯出痛苦的神色來。

一時晃神,反應過來時他竟然被水鵲像小時候那樣,一瞬不察,便被他橫衝直撞地推倒在地。

藏書樓頂上的木梁在視野中央。

依照眀冀的修為,水鵲想動他,本來是和螞蟻撼樹一般的,隻是身體覺察到對方是水鵲,不用說是推他,便是打他也不會下意識攔著。

水鵲學那些劇裡急色的惡徒一般,他跨坐到眀冀的腰腹上。

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道:“采補怎麼了?我如今還沒到築基,都、都是你的錯……”

77號都和他說了,劇情裡龍傲天男主一身傲骨,就是不肯低頭當爐鼎,所以未婚夫小宗主才去偷吃的。

給他加了多少工作量啊。

眀冀的腦中陣陣嗡鳴。

除卻心跳如雷,他隻注意到水鵲因為緊緊夾住自己腰身,而溢出來的腿肉。

羅衫底下隻有單薄的褻褲。

他能感受到水鵲大約是緊張,腿根顫顫,夾腿困住自己時,軟肉微微一抽一抽的。

眀冀神情幾乎是空白的,看著跨坐在自己身上的人。

為什麼會在意小宗主是不是僅僅將他看做爐鼎?

這個問題好像找到了答案。

水鵲還在磕磕巴巴地說:“要是你努力一點,把東西都灌進來,我藏在下元裡煉化,那樣我……我早都築基了。”

他現在知道男主是不會答應當爐鼎的。

所以大著膽子,把眀冀的手提起來,按在自己平坦的腹部。

從衣料底下,透出蚌肉一般粉白的顏色。

是柔軟的。

第130章 純陰體質的少宗主(9)

監察者冷聲道:【彆動。】

水鵲僵住,他本來就緊張,被監察者突然的出聲更是弄得精神緊繃,【怎、怎麼了?】

他一愣神的功夫,手上鬆了力道,眀冀的手掙開來。

藏經樓內幾乎落針可聞,逐漸粗重的喘息聲便因此突兀起來。

被他坐住的腰腹繃著勁,硬實得像是鐵打銅鑄的。

眀冀耳根滾燙,豆大的汗珠從他鬢角滑落,滴到藏經樓的木質地板上。

水鵲本能覺察到危險,他下意識想往後挪一挪躲避,又被監察者一句無奈的【彆動】給喝止了。

“起來。”眀冀的聲音喑啞,他閉上雙目,手掌抬起來掩住鼻梁之上的麵部,“水鵲……起來。”

他像是忍受著什麼極刑,說話時連薄唇都在顫抖,說到後麵,語氣已經隱隱有了懇求的意味。

水鵲緩緩眨了眨眼,忽而翹翹唇角,由於笑意,眼睛彎得像一輪弦月。

似乎在醞釀什麼壞主意。

他非但沒起來,還好整以暇地從衣衫的內袋裡取出手帕,湖色綢繡團雀紋的,不緊不慢地傾身,給對方擦一擦汗,“眀冀,你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啊?”

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再挪一兩寸的危險,水鵲隻以為自己的舉動拿捏了眀冀。

寄人籬下的眀冀,肯定是一身傲骨不願意當爐鼎的,礙於他是小宗主和多年情誼不敢反抗,現在肯定怕死自己霸王硬上弓了!

作為霸王小宗主,水鵲輕輕柔柔地給他擦乾淨了鬢角的汗滴。

或許這樣的程度也被算上了是親親抱抱一類的親昵接觸,77號播報的軟飯值緩慢增長了一點。

他傾身給人擦汗,幾乎更是要貼到對方身上去。

細細綿綿的香氣悶得眀冀思緒更是紊亂,無奈,他向水鵲道歉,“方才,是我說的有錯,隻是采補比起尋常修道來……”

采補獲得的修為實為繡花枕頭,光是能夠通過修為提升增加壽元,實力仍舊停留在原處的階段,比不上正經修煉真槍實乾來的好。

他要這麼說,話不好聽,水鵲肯定又和他生氣。

眀冀頓了頓,聲音仍舊喑啞,“你先起來。”

“那你以後還躲不躲著我?我們以後要成婚的,作為未婚夫,你得向我彙報每天的行程,不能叫我找不到你,知道嗎?”

水鵲不急著起來,他雙手環臂,壓製著人居高臨下地看眀冀。

他看肥皂劇裡的那些刁蠻戀人都是這樣的,一點隱私都不給戀人保留,無時無刻都在查崗。

可惜這個小世界沒有手機電話。

水鵲轉了轉眼珠,不過他可以叫他爹給他弄傳音符來,貴是貴了一點,還隻能通過注入靈力來傳音,但是在靈力相對稀薄的下界,這已經是最靈便的傳訊工具了。

眀冀隻能點頭答應。

水鵲還沒能得意地哼哼兩聲。

就被人從後一手提溜著領子,一手圈住腰,輕輕鬆鬆拎了起來。

塗欽午把他放好,仿若擺正一個磨喝樂娃娃。

他狀似打趣道,“怎麼摔一跤,還摔到一起了?”

眼角餘光瞟一眼眀冀身上的異狀,笑了一下,“摔得可當真狼狽。”

眀冀沉默無言地站起身,順便撿起了方才兩人在拉扯當中弄掉在地的秘經。

神使鬼差一般,他不動聲色地收入腰間儲物袋。

水鵲不尷不尬地拍了拍身上的灰。

做壞事被發現,還捏了一把汗。

塗欽午劍眉一挑,問他:“你怎麼也不等我?讓我一頓好找。我比試贏了師兄你也看不到……”

他愈說,神色愈加有些幽怨,像被主人遺留在演武場,不得不一路自己找回來的大型犬隻。

水鵲同他解釋道:“眀冀騙了我們,讓我發現了,他說這日下山不得空閒,我一回頭他正路過演武場,我不就要捉住他?”

都是竹馬竹馬的,水鵲壞心地慫恿塗欽午和自己一起譴責眀冀,“這人對我們說謊,行動也背著我們來,以後說不定做什麼事情呢?”

他神色不滿地對塗欽午道,尋找認同,“你說是不是?”

埋怨的時候,眼尾垂垂,腮幫子不自覺地鼓起,和小時候鬨彆扭是一樣的。

眀冀無可奈何地歎氣,解釋道:“藥穀的長老遣我幫忙尋找藥草,因此耽擱了,明日才下山。”

塗欽午問他,“你的玉牌鐫刻的地點是哪去?”

領取功善堂玉牌時,可以在登記冊上看到任務內容。

而玉牌本身一般隻鐫刻了任務的地點。

眀冀回答:“人間界,大金朝,京郊李家村。”

塗欽午挑眉,“倒是巧了,我今日領取了玉牌,也是大金,不過在安泗郡。”

安泗郡離大金的京城也不遠。

水鵲不敢置信地問:“你們全要下山去?”

要留他一人在宗門裡了?

他眼巴巴地看著兩人,好像是唯一被孤立的那個似的。

塗欽午看不得水鵲這可憐見的,但又猶豫,“可是宗主不讓你下山。”

水鵲身負練氣中期修為,可身手其實還比不得宗門裡一些剛練氣但拳腳功夫好的小弟子。

微生樅不讓他下山,放心不下,反正水鵲也不缺功善堂發放的那點靈石,微生樅每月給他的靈石都花不完,這些年已經攢起來都有了個小金庫了。

一個偷吃對象,一個男主,這會兒他們全下山了,水鵲也不知道上哪還能刷動劇情進度。

他當然要跟著去了。

水鵲壓低聲音,神秘地說道:“我爹最近閉關,他不管我,我也不領功善堂的玉牌,跟你們偷偷下山去,誰能知道呢?”

塗欽午忽而問:“你跟我們誰去?”

他狀似隨口一問,眼中一直注意著水鵲的神色。

水鵲的算盤打得可順溜,乾脆道:“反正都去大金,我們三個當然要一直一直一起了。”

倒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塗欽午胸腔悶著一口氣,回答道:“噢。”

眀冀未置可否,他心思不在此,指腹有意無意地摩挲過儲物袋。

………

眀冀和塗欽午皆是築基的修為,一個半劍修能禦劍,一個純體修能飛遁。

隻有水鵲,能乾瞪眼。

要不是築基的飛遁不穩定,不可帶人,塗欽午就想背著水鵲了。

最後還是隻能讓眀冀禦劍。

隻需幾息靈力。

蒼莽群山不見,萬壑爭流也拋之身後,萬物山川瞬息過境。

沒有半炷香的功夫。

三人已經到達安泗郡。

安泗郡之所以稱之為安泗郡,正是因為郡中橫了一道泗江,是吳江的支流,若是從渡口乘水路往東南彙入吳江,沒多久就可以看到京城的影子。

這一日還是端午。

不過他們出發時,已經是日落西山了,因而沒趕上安泗郡內的龍舟賽。

光線昏黃,河邊芳草萋萋,綠柳垂波之中,靜靜停著三兩偃旗息鼓的龍舟。

遊人依舊熙熙攘攘,空氣中飄著粽子香。

塗欽午說自己領的玉牌,任務是追查安泗郡近年來揚名的一艘大畫舫的異狀。

不是尋常那樣隻是建在河沿邊不能夠移動的畫舫齋,而是可供遊人上去食宿遊玩的大燈船。

隻不過他們繞著江邊走了一遭,除卻藕花深處的五六納涼小舟和一艘運鹽船,所謂的燈船是沒見到的。

水鵲在河邊的攤販那裡,買了份豆兒水解暑。

他小口啜飲,緩了喉中乾澀,才問頭發斑白的攤販,“老爺爺,你可知道縣裡有名的畫舫?”

老攤販和藹笑道:“你們不是本地人吧?是說雲霞畫舫?慕名過來這裡遊玩?”

水鵲順著他的話,點點頭,“可是怎麼也不見畫舫呢?”

老攤販緩緩道:“雲霞畫舫是每日申酉之界才停到岸邊,一日隻接待不到十五名客人,要在傍晚到這裡第五棵柳樹的岸邊等候,價高者先上船。”

“你們可來的不湊巧了,前腳也是有四五位仙師向我詢問這件事。”

老攤販觀察他們的氣度打扮不似尋常人。

水鵲神色悻悻。

申酉之界,是下午五點,他們出發得晚,錯過了。

沒趕上,早知如此他在宗門裡吃粽子時,就吃得快一些了。

塗欽午安慰道:“明日我們早早地來,現在先找地方落腳吧。”

老攤販笑嗬嗬,熱情洋溢地為外地遊客介紹,“我們安泗郡近來遊人多,但邸舍沒多少,最好的是這條街尾的福來邸舍。”

“你們現在去,應當還有房間,前頭幾位仙師,老朽也是這般介紹的。”

水鵲點頭,轉步向結尾的方向,回頭揚揚手道:“謝謝老爺爺。”

他臉頰在日暮的光亮中,弧度柔和精致。

犀顱玉頰,雪肌粉腮,天生一副好顏色,叫路過的遊人頻頻投諸視線,又再留意到小仙師身旁。兩個人高馬大同樣氣質不凡的青年。

暗自感慨今日怎麼見到這麼多仙長。

福來邸舍的掌櫃問他們打尖還是住店。

眀冀淡淡道:“住店。”

掌櫃惋惜道:“如今時節,遊人多,前頭五位來自滄海劍宗的仙師各訂了房,邸舍的客房這下隻剩兩間天號房了,仙師你們意下如何?”

若是京城,倒是有專門開設為修道的仙師服務的客棧。

然而安泗郡此前甚至能堪稱窮鄉僻壤,這樣的客棧是沒有的。

塗欽午還沒開口說話,水鵲就道:“那我同眀冀一間!”

當然是純陽之體的男主陽氣重了。

而且塗欽午小時候睡姿不好,長大了水鵲也不喜歡偎著他睡。

塗欽午沒法,悻悻和他們在兩隔壁分彆。

風塵仆仆的,自然要先洗一個澡。

福來邸舍的服務很周到,今日是端午,按照人間界的習俗要“浴蘭”,采蘭葉煮湯而浴,清爽身心,一點疲憊也能消散了。

水鵲比較磨蹭,他讓眀冀先洗了。

等他洗完,小二過來換湯水,水鵲才慢慢吞吞地從儲物袋裡找出夏衣,往臥房專門洗浴的內間去。

所謂內間,實際上和臥房的床鋪也隻隔了一扇大的黑木屏風。

水聲幾乎沒有阻擋,在同一房內,稍微的波浪湧動也能聽見。

眀冀心神不定,他坐在床沿等待,桌邊燭火如豆。

他下意識想找本書看。

可一探及腰間的儲物袋,想起內有何物,眀冀就和碰到火舌一般收回手來。

那本秘經終歸是不能看的。

水鵲洗淨了出來,漱口潔麵之後,就準備吹了燭火睡覺了。

窗外已經是月朗星稀。

結果眀冀非說睡地鋪,水鵲和他來回爭論兩輪,問又問不出來緣由,就又同這個犟牛一樣的男主置氣了。

那點陽氣,眀冀不睡床上,他還不稀得要呢!

小宗主氣衝衝,丟下一句:“我去找鐵牛一起睡!”

房門嘭然關上,背影也見不著了。

水鵲一出門就左轉隔壁,推門而入。

室內一片漆黑,燈燭已經吹滅了。

好在天號房的布置都大同小異,像床鋪的位置都是一樣的。

“鐵牛……?”

怕人是已經睡著了,水鵲喊得小聲。

床鋪的素帳已經放下,隻有月光,他也看不見床上的情狀。

隻好摸索到床邊,撩開素帳。

他才這一個撩開的動作,床內迅疾地伸出一隻大手握住他的手腕。

素帳係起,借著月光,水鵲看見了對方深邃冰冷的眉眼。

不是鐵牛……?

他進錯房間了?

宗慎這也才看清來者不是什麼賊人。

這人似乎是剛沐浴了蘭湯。

身上有菖蒲、桃、柳的香氣混雜,其中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似草木香,而是綿甜的。

看著他,由於驚訝而微微睜大了眼睛。

端午辟邪用的小符,鬆鬆散散斜插在半束的烏發上。

夏衣輕薄,被宗慎握住的手腕,衣袖褪下來到肘彎,小臂流香雪膩。

水鵲小聲道:“你能先鬆開手嗎?有點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