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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年代文裡的綠茶知青(22)

水川的同行搭檔將小孩兒帶到船上。

李躍青自覺地跨進來,坐在水鵲身側。

水川側目多看了他一眼,銳利的眼神掃視而過,又迅速收斂起來。

如同部隊裡警覺的軍犬。

確認學校範圍內沒有其他落難者,衝鋒舟劈波斬浪往外麵拐出去。

汪洋一片裡,三天前還卵石露底的江道,隻有黃色渾濁的水流,平時高大的鑽天楊僅僅露出綠色的尖頂。

李躍青看了看河中,布著斷裂的樹杈、漂流的破布以及被撞暈漂浮起來的魚。

這艘衝鋒舟,還要繼續搜尋下穀蓮塘村子裡還沒有來得及撤離的受難者。

“還難受嗎?”

李躍青側過頭,關切地詢問水鵲。

水鵲搖搖頭,“我感覺好多了。”

他坐在李躍青和水川中間的位子。

這一排在小舟裡是靠前的區域,船頭稍顯狹小局促,尤其是水鵲左右邊兩個的青年人,長手長腳,坐在那兒,腿都窘迫得放不開。

青年人精勁的大腿,左右擠著水鵲的。

三人衣料淋得濕潤,肌肉溫熱從緊貼的部分傳到中間。

水鵲隻好悄悄地儘量並起腿,雙手搭在膝蓋上,坐得規規矩矩,格外珍惜節省空間,像是高中裡坐姿端正、格外受到偏愛的標準三好學生。

李躍青看他那乖得純得不行的樣子,心頭莫名發癢。

餘光一瞥,水鵲旁邊軍綠上裝的青年,正神情肅穆地望向遠方搜尋落難者身影。

李躍青忽地偏頭低聲問水鵲:“這位是你弟弟?親生的?”

“對啊,雙胞胎,異卵雙胞胎。”水鵲抬起下巴尖兒,有一點驕傲地補充道,“我先出生的,我是哥哥哦。”

李躍青定定看著他神氣洋洋的小臉一會兒,忽然掩著唇輕咳一聲,耳根發燙地轉移視線。

為什麼說自己是哥哥的時候,也能這麼可愛?

水鵲其實不太明白李躍青為什麼還加上後麵的一個問題,弟弟還有不是親生的嗎?

噢對,他差點把繼弟荀定忘記了。

77號特彆高興地貼一貼水鵲的臉,邀功道,【宿主,是77悄悄把宿主的記憶偷回來了!】

77號為了不妨礙宿主推進劇情進度,平時已經很少說話,隻是看到水鵲在和李觀梁聊起兄弟親情的話題時,眼中有輕微的羨慕。

它自己在心中揣測,說不定宿主其實是喜歡和小世界的其他人有血緣或情感鏈接的,如果這樣一來,大世界獨自下決定,封存水鵲之前的記憶,其實不大公平,雖然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記憶,也是源於77號定位時間錨點的錯誤。

水鵲在心裡又是道謝又是鼓勵了77號,把係統哄得暈乎乎地下線了。

李躍青偷覷水鵲一眼。

說實話,要是水鵲不說,誰也猜不出來旁邊那個青年人和他是兄弟。

兩個人的眉眼並不肖似,甚至可以說是大相徑庭。

水川五官輪廓峻深,肌膚呈現出小麥色,周身透露冷酷守序的銳氣,像是出鞘的劍。

李躍青看第一下就覺得對方不順眼,哪怕對方和搭檔剛剛救援了他們。

雖說心存感激,但是李躍青直覺自己無法和對方和平共處。

至於水鵲,那就大不一樣了,眉眼鮮亮柔和,唇紅齒白,完全就是水靈靈的純然長相,像是帶著清露的山茶花。

說話軟聲綿語,做事情又很認真。

除了有點兒太愛撒嬌之外,好像沒有缺點。

誰都能和他相處得舒心吧?

李躍青認為,雖然自己剛開始對水鵲的態度不大好,但應該沒有人會舍得持續惡劣地對待水鵲。

……像王二流子那樣的爛根畜生除外。

經過李躍青方才的問題一提醒,水鵲才想起來要介紹彼此認識。

他簡短地左看右看,介紹了對方。

出於禮貌,畢竟是水鵲的家人,李躍青淡聲道:“你好。”

水川隻是一壓低下頜,點頭示意了。

水鵲夾在兩個人中間,不知道為什麼莫名感到尷尬,小聲提問:“那個,你們不需要握手嗎?”

新朋友見麵,應該都是要握手的吧?

兩人的視線隔著水鵲對上,又同步皺眉地迅疾轉移開眼神。

水川低聲而快速地對水鵲說了一句,“不大方便。”

水鵲啞然,“這、這樣嗎?”

………

衝鋒舟一路上又救了幾個人。

水川忙中還有空隙詢問水鵲的近況,以及為什麼發洪水還留在低緩的學校內,沒有往高處撤離。

水鵲為了不讓家人擔心,省略了又省略地解釋清楚。

水川和搭檔把落難者送到後山的高地上,這一次動員得早,而且軍方力量和公社反應都很迅速,後山上高地的臨時避難營已經搭建起來。

因為穀蓮塘人口眾多,加上離縣城遠,人員轉移困難,縣裡政府的會議室、辦公室和縣委大院裡已經安置滿了周邊離得近的村莊災民,沒有額外的空間能夠讓這邊的村民轉移居住了。

所以大家隻能暫時住在臨時搭起來的大棚和帳篷裡,高地上人來人往。

這一次的洪災涉及了上下遊二十多個公社,災情險峻,軍方出動了飛機和船隻搶險救災、運輸物資。

水鵲剛上來,其餘正在等候的知青匆忙圍上來,神色焦急,問他剛剛去哪兒了。

背後的小孩高興地跑遠喊了一聲媽媽,母女倆抱在一起。

水鵲抿唇笑了一下,對同伴們道:“對不起,我忘記要留字條了,讓你們擔心了。”

蘭聽寒見到水川,神色微不可察地一頓,雙方點頭致意。

水川和蘭聽寒彼此的態度很生疏,畢竟隻是名義上的養兄弟,毫無血緣和親情基礎,水川詢問蘭聽寒:“臨時的疫苗站在哪?”

蘭聽寒指向了最大的那頂帳篷,“處理傷口和接種疫苗都在那裡。”

洪水是最大的病原體的媒介,當下又是夏季,獲救後要儘快接種疫苗,防止出現感染性疾病的流行。

水川轉頭,“哥哥,走吧。”

他帶著水鵲到中央那頂大帳篷裡。

李觀梁忙裡忙外,火急火燎地運著物資趕回來。

見了安然無恙的李躍青,立即詢問水鵲的去處,腳不沾地大步流星往疫苗接種點去。

李觀梁撩起帳篷簾子,步伐倏然頓住。

幫忙接種疫苗的醫生仍舊是梁湛生,隻是對麵的人換了,確切地說,水鵲依舊很害怕地讓人捂住了眼睛,隻是幫忙捂眼安慰的換做了另外一個青年人。

李觀梁似乎知道,為什麼當初在衛生所裡,水鵲會躲到他懷裡,自然而然地尋求幫助了。

後方的李躍青走上來,拍了拍李觀梁的肩膀,“對,是的,水鵲是有一個雙胞胎弟弟。”

疫苗注射結束。

水川鬆開手,垂下視線,把棉球遞給水鵲用來按住針眼,“再觀察一下吧。”

他們到旁邊的位置坐下。

水川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沒有和水鵲見過麵了。

他們父母離異分開的時候,兩兄弟還是在小學,好在後來上的是同一所初中,再後來水川被父親安排進了軍校,隻能偶爾翻牆出去找高中生的哥哥吃飯,順便把死皮賴臉糾纏哥哥的男生們扯進巷子裡打一頓,然後回軍校被逮住挨罰。

等到水川畢業進軍隊,就更加難以和水鵲見上一麵了。

聽母親說哥哥下鄉插隊當知青了,水川好不容易才申請調動到這邊的91集團軍服役。

水川問:“最近幾個月還有像以前那樣犯哮喘嗎?幾次?”

水鵲扣了扣手指,他怕水川太擔心,專門往輕鬆了說,“沒有,沒有以前那麼嚴重,就一兩次吧。”

水川皺緊眉心,嚴肅的神情和父親如出一轍,“真的嗎?”

水鵲點點頭,“嗯!”

水川又問:“有人欺負你嗎?在這邊習不習慣?”

水鵲搖搖頭,反問:“怎麼會有人欺負我?”

水川這才鬆一口氣。

他總覺得,沒有他,身體虛弱的哥哥會受欺負。

畢竟還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水鵲就發育得緩慢,水川認為是胎兒時期的自己爭奪了大部分的營養,才讓哥哥出生的時候像早產兒一樣又輕又小。

從小父母就教育他要照顧愛護體弱的哥哥。

水川也覺得本當如此。

他們在同一片羊水裡發育,在同一個搖籃裡待哺,從小到大的玩具零嘴都是共享,血脈相連,他生來就是要守護著哥哥的。

看到水鵲平安無事,他的心情也放鬆下來,神情緩和不少。

這時候,李躍青從外麵進來,坐到水鵲身側。

李觀梁是隊長,還有很多事情要忙,確認了水鵲平安後,又去清點物資了。

李躍青從他手裡順來了一壺熱好的水,以及一包壓縮乾糧,遞給水鵲,像是隨口問:“餓不餓?”

水川逐漸皺起眉。

因為水鵲從小就很受歡迎,小學都是孩子就還好,初中起周圍桃花不斷,相當大一部分還是男生,那種人臉皮厚,很難解決。

水川為了保護哥哥,已經訓練出來一種犬類般的警覺。

他抬手,有些想阻止水鵲接受陌生人遞來的東西,但是仔細一看,壓縮乾糧是軍隊發放的物資,對方又是水鵲在這裡的朋友,他好像沒有理由和立場阻攔水鵲。

水川的手收回,搭在大腿上。

李躍青似乎是隨口感慨,“你們居然是兄弟,真是沒想到,光從外表上不多相像。”

他繼續沒話找話一般,“聽說異卵雙胞胎是越長大越不像的,你們小時候長得像嗎?”

水鵲回憶了一下,“小時候可能會相像一些吧,畢竟小孩子沒有長開。”

水川沉默無言地從胸口的襯袋裡拿出一塊帕巾,是疊得相當方正的,鋪展開,裡頭是一張黑白老相片。

他遞出去。

是一家四口的合影。

男人和女人長相年輕般配,孩子七八歲大的樣子。

李躍青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被男人抱起來的小男孩是水鵲。

眼睛烏亮,嘴唇翹翹,玉雪可愛,簡直是櫻桃桑葚兒。

一看就是家裡捧在手上的心尖子、眼珠子、肺葉子。

而站在女人旁邊的另一個小男孩,端正嚴肅地盯著鏡頭,少年老成。

一看就是李躍青會討厭的那種類型的小孩。

李躍青指了指照片上的小水鵲,水川卻緊皺眉頭,把照片重新裹起來,不願再分享。

李躍青暗地裡咬了咬後槽牙。

對著水鵲說話的時候,又重新擺出一副好臉色。

“小時候的你看起來……”李躍青微微停頓一下,“有點兒像是,會被家裡人逼著穿小花兜肚,扮成女孩兒避免閻王爺勾魂索命的嬌哥兒。”

水鵲怔了怔,也不會掩飾,直白而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

他說:“小時候我身體太差,媽媽給我到寺廟寄名,扮女孩兒也有一段時間吧。”

“好像是三歲到上小學以前都是……?”

水鵲記得不是太清楚了,他轉頭用眼神詢問水川。

水川點了點頭。

“小時候大院裡玩過家家。”水川被勾起了回憶,臉色不算太好地說,“哥哥一直是被要求扮新娘子的。”

那會兒軍區大院裡有很多同齡的小孩。

水鵲小時候作的是女孩兒裝扮,沒長開,模樣秀氣得很,也沒人懷疑。

那群小男孩為了搶新郎的角色爭得頭破血流,哇哇大哭,等水鵲上學了,他們才知道人家是男孩,那時候鬨了好一會兒彆扭。

水川每次都煩得很。

過家家是他小時候最討厭的遊戲。

他還是更喜歡和哥哥在家裡畫小人,或者看圖畫書,什麼都好。

李躍青聞言,半撐著下巴看向水鵲,“我還好奇你那時候的照片的,扮新娘是不是要頭上戴花?”

水鵲麵露難色,猶豫道:“我記不太清楚了,那時候大院裡確實有幾棵白蘭花樹。”

水川收起回憶,突然聲線冷淡地說:“過家家倒是沒什麼所謂,扮新郎新娘都是無聊的遊戲而已。”

他眼底情緒翻滾,有隱忍和厭煩。

“我希望哥哥不要太早考慮對象和談婚論嫁的事情。”

水川說著,視線掃過李躍青,“畢竟外麵有很多壞人。”

他說話意有所指。

李躍青坐直了身體,臉上已然沒什麼表情。

下頜線條淩厲抬起弧度,冷聲質問:“雖然是親兄弟,但畢竟是弟弟,兄長的婚事恐怕不應當乾預吧?”

水鵲坐在兩個人中間,完全狀況外的茫然。

不明白為什麼弟弟突然話裡像是有酸棗刺兒一樣。

而李躍青語氣裡像是吞了火藥粉末,一點就要炸了。

氣氛突然劍拔弩張起來。

可能這就是當弟弟的彼此之間獨特的交流方式?

水鵲想。

他說:“我還是去外麵找觀梁哥吧。”

給兩個弟弟留出空間,交流當弟心得體會。

第182章 年代文裡的綠茶知青(23)

水川當然不可能留在帳篷裡和李躍青嘮家常,隻過了沒多久,他就從帳篷裡出來。

目光掃視過帳篷外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天空仍舊下著雨,但是對比起上午的來已經算是細雨斜風。

水川終於從人影憧憧裡尋找到他的藕荷色的哥哥。

半透明藕荷色雨衣兜上帽子,僅露出雪嫩的臉,像是雨霧裡打濕的小花,朦朦朧朧。

和小尾巴一樣跟著一個高大壯實的男人,自己都沒怎麼吃東西,就在幫人分發壓縮乾糧。

水川的眉頭緊鎖。

他在暗處打量著那個男人,時刻緊盯著,雞蛋挑骨頭的程度,試圖從對方身上挑出任何一丁點兒不規矩的錯處來,打進他需要提防的名單裡。

戴著眼鏡的青年卻無聲無息立在他身側,聲音淡淡道:“那是我們生產小隊的隊長。”

水川看了他一眼,臉上沒什麼表情,問:“我哥喊的,觀梁哥,就是他?”

蘭聽寒似笑非笑,端的還是溫潤做派,“對,而剛剛和水鵲一起回來的,是他弟弟李躍青。水鵲身體不好,他們兩兄弟平時多有照顧,一來二去,感情也好起來了。”

“有時候水鵲夜不歸宿,”蘭聽寒說著,不出所料看見水川晦暗不明的神色,繼續道,“但是想到他是留宿在李家,我們知青院的幾個人倒是不擔心了,畢竟李家兄弟的品格,在村中有目鹹睹。”

水川大致了解了李家兄弟的情況,沉著眉,但沒有妄下定論。

他再抬起視線。

遠處高大的男人,一把扯過水鵲,“小心。”

搬著大貨箱的馬虎青年,一邊忙不迭地道歉,一邊從前方歪歪倒倒地走過。

要是李觀梁不趕緊拉著水鵲,準要撞上了。

水川收回方才下意識想要邁出去的腳。

又見水鵲因為剛剛的事端,後背撞到李觀梁的胸膛上,轉過來,鮮亮亮的臉上掛著小渦兒,笑得甜絲絲,“謝謝觀梁哥。”

肌膚黝黑的男人,摸了摸後腦,“你沒事就好。”

兩個人的氛圍那樣和美,身邊簡直都要冒起粉紅色的泡泡。

水川臉黑得似鍋底。

起碼他從沒有在以前糾纏哥哥的男生裡,見到和水鵲走得這麼近的。

心中響起前所未有的警報。

十萬火急,隊友跑過來叫住他,“水川!清點人數發現村子下遊西邊的有戶人家一個沒到,可能被大水衝走了,叫我們趕緊開衝鋒舟再去搜查一遍!”

水川垂落身側的雙手握成拳,當機立斷,“走。”

“小川?”

水鵲聽到了這邊的聲音,拋下李觀梁,匆匆忙忙跑過來。

“你又要出去嗎?”

水川頷首。

得到肯定的答複,水鵲就低頭急忙地把雨衣的扣子解開了,套到水川身上,“那你穿我的雨衣吧,外麵還在下雨,一直淋雨會感冒的。”

水川人高馬大,藕荷色雨衣又隻合適哥哥纖小的骨架,這雨衣他隻能勉強頂在頭上。

和水川本身冷峭嚴肅的氣質十分不搭。

讓他穿出了兩三分不倫不類。

即便如此,水川沒有拒絕對方的意思,點頭致意之後往衝鋒舟那邊快步跑去了。

李躍青才接種完疫苗,從大帳篷裡出來,又看見了這一過程。

他遙遙望著水鵲。

簡直像是糯米糍粑心的菩薩,愛護弟弟,長得又漂亮得不行。

小時候是大院裡的乖寶寶,人人搶著和他扮家家酒,長大了是三好學生,背後被男生追著悄悄喊校花,下鄉了是小老師小知青,把那一群愣頭楞腦的男的迷得暈頭轉向。

李躍青麵上沒表情,走到李觀梁身側,接過一半的物資幫忙分發,冷不丁沒頭沒尾地對李觀梁說:“哥,你眼光真好。”

李觀梁沒明白他意思,在忙碌中,喉嚨裡擠出一個疑惑的音節,“嗯?”

水鵲又跑回來想要幫忙,李觀梁攔住他,勸道:“你到帳篷裡去吧,外邊雨大。”

“好哦。”水鵲牽了一下他的手,輕聲說:“那你忙完了要過來避雨陪我。”

李躍青緊緊盯著,心神都跟隨那有著淡淡甜香的身影溜進帳篷裡了。

一回頭,李觀梁正在人群當中,分了物資又指路村民去中間的大帳篷裡打疫苗,忙忙叨叨。

李躍青咬牙。

他哥就是個打不開的悶葫蘆,撞不響的鐘,家裡犯窮氣,人又犯呆氣,簡直一根桑木扁擔!

怎麼想,他哥都是大字不識的泥腿子,和人家海城裡的知識青年怎麼談得到一處去?

李躍青分析了一番,總之,不大看好兩個人的感情。

………

江水還是漲滿江麵,奔騰橫流著。

比洪峰時候水位是降低了,但雨絲仍舊連綿著,要等水徹底退去,才好回到村莊裡。

老人們立在外頭,望著黃昏裡看不見綠色稻禾尖的水田直歎氣。

一摸口袋,發覺煙袋子也在逃難時,落在半路了。

水鵲在和知青同伴們說話。

他坐在草垛上,抱著膝蓋,問陳吉慶:“你真的真的把小黑送到樓上了嗎?”

陳吉慶信誓旦旦地點頭,“當然了,小黑和它的兄弟姐妹我全趕到閣樓去了。”

這裡說的兄弟姐妹,並非是李觀梁家裡那些和小黑一母同胞出生的小雞苗。

而是知青院後來買回來養的另外一群小雞。

水鵲猶豫了一會兒,又問:“那你有沒有記得給它們添上食物?”

陳吉慶拍拍胸膛,“放心吧,你吉慶哥是什麼人?直接把一袋子米糠撒上去了。”

眾知青的視線轉而盯著他,不說話。

陳吉慶訥訥道:“情況緊急,我回去會收拾的。”

夜色落幕,大家隻能分在各個鋪著秸稈草墊的帳篷裡睡一覺,估摸著第二日天光大亮的時候,河水水位恢複,就可以回到村莊裡各掃門頭屋裡水,再把田壟裡的河水排出去,扶稻洗苗。

隻可惜稻禾泡了一天半夜,不說水稻絕產,減產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

穀蓮塘裡的都是得天獨厚肥水田,年年收獲頗豐,隻有遇上這樣的天災,才落得落魄的年景。

帳篷裡唉聲歎氣此起彼伏,在擔心今年還能不能交上公糧,完成上頭的指標。

羅文武隻讓大家放寬心,上頭免了夏季的公糧,首要的是打起精神來恢複生產,屆時有撥款賑濟,發放統銷糧和布給受災的每家每戶。

落下了社員們心裡的石頭。

月上中天,帳篷裡這才鼾聲四起。

底下秸稈草墊肯定睡得不舒坦,李觀梁不知道從哪裡攬來的棉花,鋪到上麵,又在上方用布遮上,才叫水鵲睡下。

燒了些驅蟲的草,帳篷裡倒是沒什麼蚊子了,但是畢竟是夏天,仍舊悶熱,像是睡在蒸籠裡。

反正李躍青燥得睡不著覺。

也可能是因為水鵲睡在他身側。

李躍青靜悄悄地瞥一眼。

為了透氣,帳篷簾子是沒合上的,他們在通風的門口邊,月光和碎銀子一樣撒下來。

水鵲原先是平躺的,翻了個身,背對著李觀梁,倒是麵向他了。

李躍青屏息斂聲。

凝神數著小知青的覆下來的長睫毛。

似乎是睡得不踏實,沒等他數完,水鵲又翻了個身,把烏泱泱的後腦勺留給他。

李躍青:“……”

他小心地扯一扯水鵲的衣衫。

或許是這個方法生了效。

水鵲像糖水裡浮沉的一個白小湯圓一樣,咕嚕嚕翻身滾到他懷裡。

李躍青又重新數睫毛。

好半晌,他覺得不對勁。

整個大半夜,隻敢數睫毛,這也太窩囊了。

李躍青思忖著。

越是瞧著人安安靜靜睡覺的小臉,頭腦於是越七葷八素。

他靜悄悄低頭,做賊似的,親了一下小知青的眼睫毛。

滿意了。

李躍青正要幸福地睡去,後衣領子傳來一股狠命的力道,把他提起來拽出帳篷外。

這裡四周圍都是駐紮的帳篷,耳目眾多,要是把人吵醒,鬨大了就不好。

於是不遠的漆黑林子裡傳來拳拳到肉的悶響。

壓低的吃痛聲,“你有病吧?”

低低切切的持續爭執,雙方拳腳生風。

“說我變態,你半夜來偷窺你哥睡覺就不變態?!”

對方是在部隊裡訓練有素,但李躍青也不是吃白飯的,雙方扭打到啟明星金黃閃爍。

“嘶——”

李躍青皺著眉,吃痛地躲避水鵲捏的棉球,裡頭紅藥水滴滴噠噠。

他沒想到,水川好歹是經過正式訓練的吧,結果手段這麼損,還往人臉上招呼一拳。

李躍青的顴骨處青了一塊。

兩人沒打算把事情鬨大,乾架時儘量還是往衣服能遮住的地方攻擊,這樣外人不會看到傷口。

免得私人恩怨莫名其妙變成軍民矛盾。

水川立在一旁,他服裝整齊,冷著一張臉,倒是看不出來昨晚兩個人在林子裡衝冠眥裂,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的樣子。

水鵲看著李躍青的傷口,塗了紅藥水就更加可怖了,他嚇得眼睫顫了顫,擔心地問對方:“你這到底是怎麼弄成這樣的?”

李躍青扯了扯唇角,牽到傷口又吃痛嘶聲,咬著從牙縫裡冷聲擠出解釋,“昨晚起夜,在外麵摔了一跤,撞到樹上就這樣了。”

他怕水川把他昨晚做的事情在水鵲麵前抖摟出來。

水川怕他昨晚胡說八道的空口汙蔑,又擔心事情暴露挨處分。

兩個人互相捏著對方的把柄,在水鵲看不見的地方,化成犬類,虎視眈眈、惡形惡狀地示威。

這天一大早,水川就要跟隨部隊回去了,他們小隊負責救人,後續重新蓋房、恢複生產的事項,會有其他的人來幫忙。

水川把疊好的雨衣交回給水鵲。

“我下次休假再過來。”水川說,“這次洪災恰好把假期衝走了,下次我可以申請多兩天。”

他和父親一樣,平時話不多,對著水鵲的時候,倒是顯出點嘮叨的樣子,囑托了好一會兒要水鵲照顧好自己的事項。

最後,又道:“彆和李家兄弟走得太近。”

他這麼說,但沒給緣由,水鵲聽得一頭霧水。

他們走的時候,村民們拿出屋裡頭躲過洪水沒被泡壞的瓜果,夾道相送。

穀蓮塘不是受災最嚴重的地區,沒有死傷,有縣城裡派下的人手幫忙,又有救濟糧發放,不到五六日就恢複了田間生產的節奏,大水衝垮的下遊五六間屋子,也得了撥款動工重建。

田間地頭綠意油油,充滿希望。

有走村串鄉的算命先生到了村口廣場,正逢大災大難過去,生意正好。

有算姻緣的小兒女,有算子孫的老人,團團簇擁著。

洪鬆那群人正好在中午閒逛,趙大膽便提議道:“算算唄,算算唄。”

李躍青滿口不讚同的語氣,“算什麼?你是要明年結婚還是怎麼的?”

對。

結婚。

李躍青幡然醒悟,擠進去。

留下洪鬆他們麵麵相覷。

李躍青回憶了一下他哥和水鵲的八字,他早問過的。

報給算命先生。

那戴著墨鏡的算命先生指了指跟前的碗缽,世外高人的模樣,簡短道:“算姻緣,五分一對。”

李躍青從褲兜裡拿出,丟了一枚五分硬幣下去。

算命先生掐了掐手指。

搖頭晃腦:“陰陽道合之象,凡事大吉也。”

算命先生笑嗬嗬:“有緣,有緣,百年好合。”

李躍青的表情黑下來。

“……”

叮的一聲脆響。

碗缽裡又丟下一枚五分硬幣。

李躍青冷臉,“再算一對。”

他把自己的八字和水鵲的報去。

算命先生搞不準他的心思了,磕磕巴巴,“這個,這個,緣淺……”

“誒!彆走啊,年輕人怎麼沒耐心聽老頭兒說話呢!”

算命先生往前招手。

李躍青卻是撚起兩枚硬幣,頭也不回地走了。

臉上黑壓壓,對洪鬆他們說:“不準的,算個屁。”

迎頭碰上了水鵲。

水鵲好奇地看著他,“你在這兒做什麼?”

李躍青突然不知道手腳怎麼擺放,仿佛做壞事被當場抓包,閃爍其詞。

趙大膽看熱鬨不嫌事大,“噢,李二哥剛才去算命了……”

他還沒說完,李躍青已經牽起水鵲的手,悶頭往前走。

走出去好一會兒,確認聽不到後頭那群人的聲音了,李躍青才語言乾巴地對水鵲解釋,“這個,我就是測測對麵算的準不準。”

水靈靈的小知青微一歪頭,完全不懷疑他的說辭,頗為信任地問他,“那算得準嗎?”

李躍青喉結滾動,頭彆扭地一撇,義正辭嚴道:“我覺得各人的命運還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怎麼能輕信封建迷信,把命運掛在算命先生的嘴巴上?”

水鵲若有所思地點頭,和上課鼓勵小朋友一樣拍拍手,讚同道:“嗯,你說的有道理。”

李躍青被他一鼓勁,胸膛裡一陣陣激蕩。

揚聲:“對,沒錯,命運就是要掌握在積極進取的人生當中才對!”

第183章 年代文裡的綠茶知青(24)

隻才兩個星期的時間,穀蓮塘村子上下又恢複了從前井然有序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雖然免了夏季的交公糧還領了救濟糧,但是公社也需要新的資金投入生產,村裡有的大小地方需要修繕,要購買新的大件農具,代替倉庫裡被水泡壞的那些老舊農具,又得購買農藥和鴨畜,避免有可能在洪災之後爆發的蝗蟲過境,還要全部換過學校裡那些被水泡朽泡爛的桌椅,零零總總的,竟是欠下了縣城一筆數目可觀的貸款。

免了夏季的公糧,就意味著今年上半年雖說是不幸減產的稻田,但一旦把黃澄澄的稻子收割下來,這些就全是公社社員的,按人頭分給到每家每戶。

不像往年那樣,大頭交上給國家,一部分又留到集體倉庫裡當機動糧,分到每家的餘糧,就是剩下的那小部分過不了國家驗收的成色差些的穀子。

一想到今年上半年的稻穀,都能分到社員自己的口袋裡,社員們心頭就充斥了豐收的喜悅。

仿佛眼前綠油油生機盎然的稻苗,轉眼全變作了金黃金黃的稻穀,白花花的米粒,香噴噴的飯。

因而當稻穗逐漸從黃綠過渡到明黃,雞鳴鳥啼、犬吠貓咬全在金黃的大地上,這樣燦爛的盛夏“雙搶”時節一到,搶收稻穀的工作就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

學校裡的暑假也放了,家家戶戶的孩子到田上做些拾稻穗的瑣碎雜活,不僅一天能掙上三四個工分補貼家用,還能學到田間農業大學一些世代相傳的真本領。

至於水鵲,他由於身體原因不能參與高強度的雙搶,但也不能叫他無事可乾,無工分可掙,於是被調到了衛生所當作臨時助手。

畢竟他每個月要去衛生所拿藥,一來二去和所裡的梁湛生、衛生員也算熟稔,加上知識青年認識字,什麼事情一點就通,綜合下來,確實是最合適的工作。

這個時候,雙搶已經開展了有將近一周了。

天不亮,社員們草草洗漱,隨意吃了幾口粥,脖子後搭上一塊毛巾,頭頂戴上大草帽,月牙狀的鐮刀丟進空穀籮裡,一扁擔挑起來,就要腳蹚露水,頭頂星星,往稻田裡奔走而去。

為的是趁日頭還不那麼大的時候抓緊乾活,中午頂著烈日就躲懶休息,下午割禾到月上梢頭,早開工,晚收工。

但畢竟是盛夏,隻要陽光所及之處,都像是扣上了蒸籠屜子。

衛生所這段時間的工作,除去滅蚊滅蠅環境衛生問題,重中之重就是預防中暑。

煮好了一鍋鍋茶水和綠豆湯,裝好了,每天上午往田裡送去。

遠遠的,李躍青就見到了推著衛生所的小推車過來的小知青。

戴個偌大草帽,寬大帽簷將要壓住眼前了,顯得那張臉更小。

身上穿的白綢小衫,是李觀梁到縣城裡扯了布尺給水鵲做的,白底藍花。

下邊穿了黑布短褲,邊緣剛巧在圓圓的膝蓋之上。

對比田野裡這些深藍粗布的男子,整個人格外水靈鮮亮。

露出的胳膊嫩生生,身上好像無處不白,隻有臉頰和關節處蒸得泛粉。

田裡有人咕咚咕咚喝水,喉結滾動著把軍綠水壺裡剩下的茶水喝完,好去接小知青盛的綠豆湯。

水鵲揭開大木桶的蓋子,裡頭是清涼的綠豆湯,他招呼著田間地頭忙活割禾打稻穀的青壯勞力,“先來喝綠豆湯休息一下吧?”

湯麵蕩著老葫蘆劈兩半做成的瓜勺,手拿著一往下,就舀起濃綠的湯水。

汩汩灌滿前來的每個人的水壺,盛了滿滿一壺盛夏的清甜涼爽。

李躍青喝了一壺,每個人僅僅有一壺的分量,畢竟地裡人多,沒那麼充足的湯水可分發。

他看見了在稻田裡埋頭苦乾的李觀梁,看不過眼,上前拍一拍對方的肩頭,“哥,水鵲來了,你去接綠豆湯喝一……”

李躍青話還沒說完,高大的男人像放倒的鋤頭,直挺挺倒下了。

田裡引起好一陣慌亂。

水鵲仗著身量小一些,靈活得像魚兒似的擠進去。

他說著讓大家讓開通通風,又看李觀梁的臉色,忙道:“觀梁哥肯定是中暑了!抬到蔭涼地去!”

不出李躍青的猜測。

他哥就是認死理的榆木腦袋,想著自己是隊長,就沒日沒夜地乾活,中午大太陽也不知道合理休息,想著早些把生產隊裡的活乾完,還能去收割自留地裡的稻穀。

一連這麼多天,他不中暑誰中暑?

隻是這一塊哪兒有蔭涼地?

這邊是穀蓮塘最平緩的一段水田,如今除了一望無際的金黃,什麼高大的綠色也沒有。

水鵲左右看看,慌了神,“那、那就要快些送到衛生所裡!”

他怕耽誤了功夫,自己急得要讓李觀梁的手臂搭著自己肩頭起來。

那不得被壓垮了?

李躍青迅速回過神來,叫上洪鬆他們,一起把李觀梁抬到衛生所裡。

衛生所內空無一人。

水鵲想起來,“梁醫生和衛生員上山采藥去了。”

他急匆匆地跑到後邊灶房用鍋裡的溫水浸濕毛巾,又跑回前邊,給杉木床上的李觀梁敷了敷頭部,揭開衣扣和褲帶,頭底下塞一個竹編枕頭,再打冰涼井水重新浸濕毛巾擦拭身體。

眼見著水鵲幫人擦完臉和脖子,就要扒開李觀梁衣衫擦裡頭。

李躍青眼皮一跳,扯住他的手。

水鵲被他製止了動作,疑惑地問:“怎麼了?”

李躍青粗聲粗氣地問:“你、你怎麼不知羞啊?”

這還沒結婚呢,就扒拉男人衣服了。

褲帶都幫人偷涼地解開了,一會兒豈不是還得擦裡邊?

洪鬆他們看著李躍青突然這樣,試探地問:“哥,你是不是反應過度了?”

這會兒又沒有醫生,又沒有衛生員的,就水鵲一個是在衛生所做活的,這不就是醫者仁心嗎?

李躍青給自己找不出合適的緣由。

隻好鬆開水鵲的手,繞開話題,問他:“天氣那麼熱,吃不吃西瓜?西瓜也能解暑吧?”

水鵲點點頭,“嗯,觀梁哥一會兒醒來吃西瓜,散暑氣肯定更快。”

趙大膽道:“西瓜?!正好快要中午休息了,咱們都去抱個西瓜回來解暑好了!”

幾個青年也統統讚同這個提議。

熱熱鬨鬨的一群人退出去,往村外涼亭底下的瓜田那裡去了。

床鋪上傳來聲響。

水鵲一轉頭,果然李觀梁醒來了。

“你先等一下,”水鵲把他扶起來半靠著坐,“我去給你泡一杯淡鹽水。”

李觀梁接過來杯子,一飲而儘,雙手握著杯身,感到些許慚愧。

他沉聲道:“辛苦你了。”

水鵲撐著床沿,坐到上麵,“你把我嚇到了,是不是天氣太熱了你又不休息,就中暑了?”

李觀梁低著頭,在水鵲麵前像是犯了錯事,“嗯。”

水鵲也跟著低頭看他:“你為什麼不休息?”

李觀梁支吾著,兩手不知往哪裡放好,於是隻能繼續緊緊握著空杯子。

黝黑肌膚上透出隱約的深紅色,他回答:“因為,想早點乾完生產隊的活,有空閒把自留地裡的稻穀收了,到時候賣到城裡。”

水鵲想起來之前李觀梁被那群黑市的人打破了腦袋,麵上顯出憂心忡忡的神色。

“不是答應我不往城裡去賣米了嗎?”

雖然李觀梁賣米換錢越多,花在水鵲身上的錢就越多,軟飯值就漲得快,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水鵲可不想男主的哥哥這麼重要的角色,回頭要是沒了命了,小世界角色都出現空缺,那他到哪兒刷得上劇情進度?

李觀梁低著頭,羞愧地說道:“不這樣,一年到頭沒多少錢。”

他想,城裡的體麵人,婚嫁都是有什麼三轉一響的,自行車手表縫紉機,還有收音機,光是三轉加起來就要四百多塊錢,公社裡從早乾到晚,年頭辛苦到年尾,就是脫皮掉肉,汗珠子摔八瓣兒,也就是三十多元錢。

那這樣算起來,他想要體麵地和水鵲組建家庭,不虧待人家,豈不是還得攢起十幾年的錢來?

李觀梁沒有彆的辦法。

他沒上過學,似乎隻有農活乾得好,種的大米粒粒飽滿,這樣一來,就隻有鋌而走險的路徑。

他把這樣的打算告訴水鵲。

省去了其中的艱辛部分,隻挑著對未來買上三轉一響兩個人結婚的憧憬來說。

水鵲不說話了。

詢問77號,【怎麼、怎麼我還沒提要騙錢結婚,他自己還主動提出來了?】

劇情裡可不就是水鵲的角色,騙人說要考上大學就結婚,讓人給他就是借錢也要買上三轉一響才願意。

77號激動道:【男主的哥哥已經完全被宿主迷昏頭了!死心塌地!】

水鵲瞥了李觀梁一眼。

這一眼叫李觀梁心中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你、你是不是不願意嫁我?”

男人喉嚨發澀,語氣裡儘是失意,“不願意也沒關係。”

他本就是勞碌的泥腿子命,李家墳地光長青蒿黃蒿,鐮刀一割隻能曬乾當柴燒,哪裡能自己冒青煙長出靈芝草?

水鵲牽住他的手,“願意的。”

男人立即像搖尾巴的大狗一樣,抬起頭來激動地看著他。

小知青似乎有苦難言,猶猶豫豫地說:“但是,你要等我考上大學之後,而且一定要有三轉一響。”

李觀梁鄭重其事地點頭,“一定!”

他被砸下來的餡餅喜悅得衝昏頭腦,沒留意水鵲口中的什麼考大學,不管不顧地親上水鵲的唇。

又舔又咬又吸,簡直要把心上人的濕紅舌尖,吞吃進入肚子裡去。

一丁點兒甜滋滋的水也不放過,攪動著飲儘,稍有亮晶晶的水液從唇縫裡溢出,他就一下一下啄吻卷走。

溫情和欲望像是潮汐一樣漲滿了李觀梁的胸膛,潮水浪打,他擁吻水鵲,要把水鵲嵌入身體裡。

水鵲不明白,怎麼以前頭次接吻,還是蜻蜓點水不懂得要伸舌頭的男人,親過幾次之後,一下子變得這樣?

似乎隻有他一直以來,接吻的技術學不會進步。

他又被男人親得抽抽噎噎哭,生理性的淚水溢出來。

小臉上掛著幾顆淚珠兒,從眼角滑落到下巴尖,要落不落。

杏花春雨打濕了似的。

衛生所門外的青年們抱著西瓜回來,未進門就瞧見了裡頭擁吻的情狀。

小知青淚眼朦朧,清珠子不斷地流淌。

兩個人分開的時候,水鵲讓人親得呆呆的,丁點兒的軟紅舌尖未收回,裸露在空氣當中。

牽扯的銀絲,下巴尖的淚珠,濕亮亮的紅舌,把午後變得前所未有的潮熱。

愣頭青裡不知道是誰先咕咚咽了咽口水。

他們全都不自覺地動動喉結,口乾舌燥。

對比起裡頭臉頰暈粉的小知青,他們的臉色像是潑了豬血一樣躁動漲紅。

第184章 年代文裡的綠茶知青(25)

李躍青買了個偌大的西瓜,皮薄肉厚的大肚囊兒瓜,沒有二膀子九牛二虎的力氣,抱不回來。

他又留下來多和瓜農劉叔說了會兒話,加上大西瓜沉甸甸,就比其他青年要落後幾步回到衛生所。

隔了有相當一段距離,李躍青踩上衛生所門前的地坪,就看到這幾個人鬼鬼祟祟地扒著門縫往裡看,聚精會神,比生產隊裡開會的時候可要認真多了。

李躍青眉峰一挑,“在看什麼……”

他話卡在嗓子眼兒。

李躍青的視力極好,堪稱火眼金睛。

哪怕門口和窗邊人擠人,貓著腰一個疊一個,他也瞧見了屋子裡頭的光景。

李躍青臉色頓時和喪門神似的,那原本抱著西瓜回來給水鵲吃的喜悅,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大步流星地上前,卻被洪鬆和趙大膽聯手攔下。

兩人壓低聲音,“你做什麼呢?”

他們和剩下四個青年一起,把李躍青推推搡搡到地坪邊上。

“李二,你那麼魯莽地闖進去,那我們在外麵偷看,豈不是被發現了?”趙大膽拍拍自己的臉皮子,“我這張十八年,快十九年的臉還要不要了?”

李躍青冷笑一聲,“你剛才偷窺人親熱你不覺得丟臉,要被發現了才覺得丟臉?”

趙大膽嘿嘿笑了兩下,扯過羅崗,“那我不是怕我們羅隊長的侄兒,臉皮薄嘛?”

他們這時候還以為李躍青是在同他們開玩笑的態度。

結果李躍青臉色更差,想到他們扒在門縫裡偷看小知青濕紅的舌頭,偷看人被親得掉眼淚,他就無名火起冒了三丈高。

“你們要是一個兩個臉皮薄,能做出這種事?”李躍青寒聲說著,話音像是犬齒淬冰再擠出來,“你們明明一個個都是臉皮上長了三寸繭子,厚得兩刀砍不出來一道白印!”

“彆攔著我!”

他猛地推一把趙大膽,把對方推到了人圈之外,從層層包圍當中硬是開出一條路來。

腳步生風又要往裡衝進去。

洪鬆喊住他,“你這樣是不是想讓水鵲難堪?”

洪鬆怕屋裡頭的兩個人聽到外麵地坪上的動靜,連叫住李躍青,都是壓低了聲音說話的。

怒氣衝衝的青年,終於猛然刹停,立在原地。

“我看見了,是你哥主動親水鵲的。”洪鬆勸道,“你彆找人家的麻煩。”

他以為李躍青還像從前私底下兩人商量計謀時那樣,看不慣水鵲,覺得水鵲和李觀梁談戀愛,就是把李觀梁引上了歧途。

所以他讓李躍青彆找水鵲的麻煩。

李躍青沉默不語,立在原地許久。

太陽同樣無言,炙烤著大地和青年們,叫所有一切全變得汗涔涔。

“我沒想去找水鵲麻煩。”

李躍青突然出聲道。

“也沒想讓他難堪。”

他隻是看不過眼……

這兩個人那麼親密無間,不容任何外人插足的氛圍。

但是想也知道,要是他冒冒失失地魯莽地闖進去,水鵲發覺自己被男人親嘴巴讓這麼多人看見了,肯定會嚇得眼尾紅紅,躲到他哥後邊,羞恥到簌簌發抖。

以後是走路也不和他們一起走了,對上就要躲開道兒去。

“謝了。”

李躍青走回來,對洪鬆道。

幸而洪鬆勸住他。

但這件事情本就是這群人莫名奇妙地在門口偷窺!

李躍青橫眉,慍怒更上一層樓,警告道:“今天看見的事情,你們誰也不能夠說出去!打碎牙齒把這秘密吞進肚子裡!”

否則讓水鵲和他哥,怎麼在村子裡頭做人?

要是有人稍作文章,鬨開來,不僅他哥生產隊長沒得做,水鵲本來就是外鄉人,恐怕更是要被無形驅逐出這個村子了。

幾個青年平日裡確實愣頭愣腦,但在這種事情上,也知曉嚴重性。

羅崗拍拍胸膛,大義凜然道:“放心吧哥,我們兄弟幾個,肯定死守如瓶!”

幾個人再三發誓完。

忽地,趙大膽神神秘秘地問:“所以……你哥和水鵲真的在談對象啊?自由戀愛?”

李躍青沒好氣地冷睨他一眼。

“不然呢?他們不是談對象,難道是在喝水嗎?是我哥渴了,要讓人家知識青年用嘴巴喂水?”

他說話好粗俗,把有情人之間的親昵直戳戳地形容成這樣。

麵前幾個青年全是一樣沒談過對象的,連電影裡拍的自由戀愛也沒看過。

聽他這樣說,趙大膽頓時臉紅脖子粗,吭哧吭哧,訥訥地說:“說不定呢……”

他們、他們也挺想讓小知青對著嘴巴喂甜水。

聽說中暑之後,就是要多喝喝水,比起淡鹽水和粗茶水,當然還是剛剛看到的那舌尖上的濕紅更甜一些。

光隻是看著,叫人格外口乾舌燥的。

他們頭腦當中的粉紅泡泡和黃色廢料紮堆在一起。

李躍青猛地拍了一下趙大膽的腦袋,“你腦子裡糊的是稻草?誰會口渴了找男的用嘴巴喂水,你不惡心?”

“那……彆的男的肯定不行。”

水鵲和彆的男的哪能一樣呢?

趙大膽掩飾不住心虛,眼睛滴溜溜轉了轉。

洪鬆算是博聞多識的了,他從小就愛看古往今來的情愛小說,不過向來是紙上談兵,當半桶水軍師出謀劃策。

當然,和這群愣頭子還是有一些區彆的,否則也不會和李躍青關係最熟稔。

“怎麼說?”洪鬆問道,“你還打算阻攔你哥和水鵲嗎?”

李躍青沉眸,眼中晦暗不明,“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年少第一次動心,對象竟然是兄長的戀人。

李躍青每晚睡覺輾轉反側,像是杉木板的床鋪變成了泥沼,一安靜平躺下來,就會把他吞噬進黑暗裡審判。

趙大膽突然靈光一閃,把事情串起來,“好哇,之前叫我扮成什麼偷梨大盜,感情就是你和洪鬆商量的計策,要阻攔你哥和人家談對象啊?我說怎麼突然這麼莫名其妙叫我做戲!”

洪鬆:“……你才反應過來。”

趙大膽:“那怎麼辦?他們現在膩乎成這樣了,怎麼能棒打鴛鴦?”

李躍青熟知現在的真實情況,按照他哥的家世加上人又空有力氣沒有學識,差距太大,到時候和水鵲肯定是走不長遠的。

畢竟。

李躍青沒和李觀梁說,那時候大雨,他在帳篷裡,聽到水川的警告。

知道小知青不是海城的普通工人家庭孩子,而是軍區大院出來的,那必然生父是了不起的軍官。

哪裡容得下外麵的人拱白菜?

李躍青目光沉沉,“算了,你們彆管了,我家裡的事情,我自己會打算。”

“總之,今天偷看的,誰也彆再提起一個字!”

李躍青表情冷峻,語氣森森。

趙大膽斬釘截鐵,“那當然,男的和男的……多惡心啊!我早忘了!肯定想不起來更加不會抖摟出去!”

周圍一圈的人附和,“對啊對啊,男的怎麼能和男的談對象呢?”

他們如此保證著。

………

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裡,接連來衛生所的人突然多了起來。

其中,水鵲認識的、和李躍青關係好的人,當中有的都來兩三次了。

每次隻有一個借口,說是中暑。

梁湛生煩不勝煩,他隻需要看一眼,就知道這些毛頭小子是裝的。

個個龍精虎猛,麵色紅潤,連個風熱感冒也沒有。

一進衛生所,心思昭然若揭,奔著他所裡新招來的助手去的。

一口喊一個水鵲,然後說他是解暑聖手,在世神醫,非要人給他看是不是中暑了。

偏偏他這位新助手脾氣好,還以為人家是上門來給鞏固功課的,仔仔細細地湊前觀察對方的症狀,望聞問切,然後再認真對比醫書上的症狀,看看是不是日射病、熱痙攣或者彆的病症,對比了一遍,才輕聲細語地和對方說話。

“你沒有中暑。”

水鵲搖了搖頭。

坐在衛生所裡裝病的青年,摸了摸額頭,“真的嗎?水鵲醫生,我真的沒有生病嗎?我感覺渾身都不大舒坦。”

水鵲眨了眨眼睛,仔細再看了對方紅潤的臉色,是健康正常的紅潤,不是大太陽曬中暑導致的。

他不知道,在他幫人看病的時候,對方正癡愣愣地數他的長睫毛。

數著數著,才莫名其妙麵紅耳赤起來。

水鵲抬起眼,笑道:“沒有,你沒有生病。”

他對待患者特彆有耐心,細聲軟氣,柔和得像楊柳春水,“但是最近天氣炎熱,下地乾活穿衣要儘量穿淺色的,要記得戴草帽,做了一段時間活,需要到樹蔭底下休息休息。”

青年就眼看著他粉潤潤的唇瓣一張一合。

眼睛也不帶閃爍的。

水鵲滿頭霧水:“嗯……?”

問他:“為什麼突然臉這麼紅?”

水鵲拿起自己常備在這裡的蒲扇,擔憂地給對方搧了搧涼。

青年聞到隨著涼風送過來的,稠密的甜香,頭腦愈發昏沉了。

怎麼、怎麼有男生又白又嫩,還渾身粉花一樣香香的?

梁湛生斜撇一眼那人的癡模樣,抬了抬下頜,對衛生員道:“那邊那個,估計要昏了,抬到床上去,彆一會兒在我的衛生所裡摔個人仰馬翻。”

衛生員訕笑著,讓水鵲讓開一些,他把人撂到杉木床上。

梁湛生雙手隨意折疊起今天的大眾日報,是郵遞員清早送來的,隨手塞到另一邊櫃子抽屜。

指節分明,指腹撚了撚,清點了用來包中藥的白棉紙,偏頭,“水鵲?”

水鵲還在擔心青年的情況,聞言一轉頭,“嗯?”

梁湛生道:“走,和我一起去供銷社買白棉紙,不夠用了。”

“唔……”水鵲猶豫地指了指床上的病人,“那他怎麼辦?”

梁湛生淡聲,“反正死不了,讓小陳看著。”

小陳是所裡那個衛生員。

水鵲點點頭,乖巧地跟上梁湛生的腳步。

他也沒問為什麼買白棉紙需要兩個人一起,好像一個人拿不回來一樣。

………

供銷社門市部,其實就像是一大間的雜貨鋪。

琳琅滿目什麼都有,竹編草編的山貨、臘肉乾果的南貨,布匹米糧,油鹽薑醋茶,一應俱全。

不過像是米糧會稍微少一些,畢竟每個月公社會發給每戶人家,不會有多少人額外需要買米的。

梁湛生讓售貨員拿幾卷白棉紙來,用得上兩三個月打包中藥。

又讓人打個欠條,到時候他找公社報銷。

梁湛生還是半大少年時,家道中落,煎熬地一個人捱過了好一陣苦日子,是河裡撈魚蝦,土裡挖白地瓜,山上偷沙梨,才能勉強寒酸飽腹的程度。

公社化之前,還沒有衛生所,他是跟著從前的老中醫學醫術,那個老中醫人心善,經常有村民來看病,沒錢交不上,就賒賬,那些賒賬的基本也沒有還的,賬簿厚厚的一本又一本,年年到頭來是倒貼藥錢的,把自己和學徒梁湛生都餓得眼睛昏花。

梁湛生這樣一來,養出了一些摳門的習慣。

他鐵公雞得很,任何有可能甚至幾乎沒可能報銷的,全要找到公社去。

拎起厚厚的幾卷白棉紙,梁湛生道:“水鵲,走了。”

他走出去幾步遠,到了供銷社門口了,一轉頭,水鵲人還貼在木櫃子前看。

梁湛生走過來,“在看什麼?”

水鵲指了指大木櫃一排擺放的玻璃罐子,可能是怕小孩子亂動,所以還挑了高處擺的。

一個個透明的大肚子玻璃罐,最左側的放著水果硬糖,粉色的是草莓味,綠色的是哈密瓜味,黃色的是芒果味,最右側的放著豬油糖,透明的糖紙裹著,比起旁邊的水果硬糖來,色澤不太具有吸引力。

水鵲指著的是中間的那個玻璃罐子,裡頭放著桃酥,外衣是桃紅色的紙,油已經將其沁透了,好像那股桃酥的香氣要從玻璃裡飄出來。

他小聲地問梁湛生:“你覺得那個會好吃嗎?”

他捏了捏手指。

因為出門沒帶錢,有點兒尷尬。

梁湛生低眸看他。

“夏天想吃這麼熱氣的?”

水鵲支支吾吾,“嗯……看起來很好吃。”

梁湛生犯糊塗,叫售貨員過來,“買一包桃酥。”

要買桃酥,不僅要錢,還要票。

梁湛生回過神來的時候,七毛錢和糧票都已經交了出去。

一包麻紙裹好的桃酥,一斤,恰好七毛錢。

梁湛生皺起眉頭,“……”

歎了口氣,遞給水鵲,“嘗嘗。”

小知青在他和售貨員說話的時候,就眼巴巴地看著了,聽梁湛生的意思是買給他的,眼睛頓時亮晶晶要發光。

“你人真好!”

他高興地打開麻紙,自己咬著一塊桃酥,又捏起來一塊,遞給梁湛生。

梁湛生搖了搖頭,拒絕道:“你吃吧,太熱氣,我不吃了。”

他多打量了幾眼水鵲。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大熱天這人好像不會出汗一般,穿著短袖和短褲,渾身清清涼涼,仿佛三月雪堆成的,無時無刻不吸引著人,想著是不是貼上去就能把涼氣傳過來。

梁湛生忽而問:“你頭發是不是長了?”

水鵲咬著桃酥,說話模糊不清,“有嗎?”

他側了側頭,看見了自己的發梢,好像是對比春天才來的時候長了一些,烏發柔軟地垂落頸側,快要靠近鎖骨了。

梁湛生:“彆找村裡的那個師傅剪頭,他剪的不好看。”

隻會給人直接推光頭發,村民大多是自己剪,也少了給他錢。

梁湛生想了想,問售貨員買來一根紅頭繩。

這個就比桃酥便宜多了,一分錢一根。

他說:“我幫你紮起來。”

水鵲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他以前有的世界裡還青絲過腰,要人幫他梳開了仔細束起來。

他在前麵吃桃酥,梁湛生在後方微躬身彎腰,潔白修長的手指,穿過又細又軟的烏發。

梁湛生似乎明白了為什麼詩中寫粉膩烏雲浸了。

小知青的頸後肌膚確實雪白粉膩,而稠密烏發如雲。

他一邊給水鵲紮了個低低的小揪。

一邊壓低聲音,似是不經意間隨口一問:“你和李觀梁談對象了?為什麼沒考慮過我?”

水鵲聽清楚他的話,僵直了背影,“什、什麼?”

梁湛生鬆開手,“不考慮我嗎?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當時不是說要選我,在地上畫個四方塊,算是入洞房。”

水鵲轉過身來看他,後邊的烏發小揪一晃一翹,“你說的什麼呀?”

梁湛生輕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自嘲還是什麼的情緒,放鬆道:“我開玩笑的。”

水鵲滿目茫然,不知道他說的是前一句讓考慮他是開玩笑的,還是後一句他抱過自己是開玩笑的。

梁湛生撥弄了水鵲的小烏揪,調侃他:“像個妹妹。”

和小時候一樣漂亮。

他還能回憶起來,但是水家兄弟卻似乎把他完全忘記了。

第185章 年代文裡的綠茶知青(26)

水鵲直到盛夏快要結束了,才遲鈍地反應過來。

小時候確實有個姓梁的哥哥,大他要五六歲了,但是不和他們一樣住在海城的軍區大院裡,偶爾過年的時候回海城住,才會過來和他們一起玩。

因為當時大院裡一起玩的全是和水鵲同齡的五歲小孩,這位姓梁的哥哥滿十歲了,身高比他們這群蘿卜頭要高好一節。

每次一到春節玩扮家家酒,他總能輕而易舉地搶到新郎的位子。

後來有一年梁湛生沒來,水鵲當時已經上小學了,雖然已經不再玩家家酒的遊戲,但還是留意到,問了一句為什麼梁哥哥今年不回海城了?

當時父母聽到了他的話,母親垂頭沒回答,父親叫他不要多問,以後也彆提起。

好奇怪。

當時水鵲想不明白,大人說話怎麼總這樣神神秘秘?

但是之後家裡本來和美的父母,突然開始頻繁地理論爭吵。

每當那個時候,水川就捂著水鵲的耳朵,兩個人回到房間裡寫作業,但是房間的隔音不好,水鵲還是能夠聽見書房裡的對話。

提到了梁哥哥的父親。

水鵲才知道為什麼那個姓梁的哥哥隻有過年過節才回軍區大院,原來平時要跟著駐紮東北的父親去北方上學念書。

對方的父親當年曾經是水鵲父親的上級,一個兵團的老首長,解放後就到了東北的軍團駐紮。

那年天下一亂,老首長被迫害打成了□□,挨打示眾,遭批鬥睡牛棚,唯一的兒子也讓人鎖了黑牌掛到脖子上,成了“可教育好的子女”。

老家的老父老母聽到這些消息,還沒上京告禦狀,就在路途上意外去世了。

一整個家子,剩下梁湛生一個,逃到南邊去,之後杳無音訊。

小時候水鵲還聽不懂這件事是什麼意思。

現在想起來,終於明白當初父母是吵什麼的事情,沒過一年就離了婚。

父親整日忙,在軍隊裡,聚少離多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另外一部分原因是母親擔心父親由於曾經是老首長的下級,到時候受到牽連波及,水鵲和水川也要被打成“可教育好的子女”。

想起來這樣的事情,猜測到梁湛生應當是逃到了穀蓮塘一帶,被當地的老中醫收留了學習醫術,之後熬到村子辦高級社,成了衛生所裡的赤腳醫生。

造化弄人。

水鵲突然多愁善感起來,有些感慨。

不過,夏天就要結束了。

他第二天就要調回學校去開學,沒和梁湛生敘上舊,決定等到周末,再找人聊聊家常。

一整個大夏天,穀蓮塘的社員們和打仗一樣,割禾、打禾、曬穀、犁田,背上曬,腳底燙,頂著毒辣的太陽,終於在立秋的前一周,把早稻收割晾曬,把晚稻秧苗插進了水田裡。

傍晚的暴雨匆匆而來,洗去酷熱。

天地間掀起雨後的涼風,又是一派青綠,生機勃勃。

下過雨,把打穀場洗得乾乾淨淨,幸好曬穀員看到風雲不對,早早在雨雲擰水之前,就把地坪曬的稻穀收回了糧倉裡。

今天收工的時候,村裡的高音廣播裡,傳達晚上在打穀場看電影的消息。

每年的雙搶之後,立秋之前,就有幾天的農閒,這段時間為了犒勞完成雙搶任務的社員們,生產隊把養豬員的公社豬挑兩三頭殺了,大魚塘也乾塘撈上大魚來,大魚大肉分發給家家戶戶。

還有叫出公社的電影放映員出來,到能坐滿全村人的打穀場上,放一場電影。

村子裡平時的娛樂活動很少,除了縣裡宣傳隊偶爾下鄉來表演個把節目,村民們要打發時間,幾乎就隻剩下坐在村口廣場偷涼、話家常。

因此,看電影是全村不分男女老少共同期盼的活動。

太陽還有一竿子高,電影要天黑入夜了才開始放,水鵲往知青院的方向走,路上已經看到有許多小孩興衝衝蹦跳著,拿板凳到打穀場占位子。

打穀場畢竟是平坦的大地坪,要是去晚了,前麵人擠人,一頭參差高一頭,就隻能在外圍看前邊黑乎乎的腦袋了。

水鵲還沒吃晚飯,他要回知青院吃點東西先,並不著急。

迎頭碰上了李躍青,對方拿了三個板凳往這邊走,順著就是打穀場的方向。

李躍青見了他,說:“我去給我倆占位子。”

又提了提手裡的第三把板凳,“……嗯,還有我哥。”

水鵲看了看他,李躍青還以為自己的心思被發現了,有些忐忑。

然而水鵲隻是道:“我要先回去吃飯,可能會晚一點。”

李躍青怕人發現他心中的情絲,但是水鵲完全一無所覺的樣子,他又感到心裡空落落。

強打精神,“沒、沒事,你要是來晚,我就把前頭錯過的情節給你複述一遍。”

盯著水鵲臉頰邊泛起的小窩兒,又看那背影遠去。

要不是手上拿著板凳,李躍青簡直想捶一捶自己的頭。

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擰巴了?

背影消失在視野裡,李躍青長歎了一口濁氣,轉身往打穀場那裡去。

………

李躍青和最前排的小孩交換了位子,送出去五顆水果糖。

隻是他左等右等,眼見著銀幕架好了,白底黑邊的幕布在打穀場上格外紮眼,隔著三裡地都能看見。

電影就要開場了,不僅水鵲沒到,他哥也沒來。

李躍青隱隱覺得不對。

他坐不住了,又給了後麵的小孩們幾顆水果糖,讓他們幫忙看著板凳。

他往回走。

結果走到人跡鮮少的林子邊,李躍青眉頭皺起。

樹葉簌簌作響,夾雜著曖昧黏糊的水聲。

幾棵大樹綠蔭掩映之間,兩個人影重疊在一起。

從李躍青的角度,隻能看見小知青被堵在角落裡抱起來後,纖白的脖頸後仰。

又被男人親哭了。

眼眸噙滿淚水,滾珠子一樣落,像是野葡萄掛露珠。

水鵲推了推李觀梁,“好、好了,彆親了,一會兒有人過來了怎麼辦……”

身量將近有尋常人家的門框一般高的男人,把人堵在角落裡,完全籠罩的姿態。

托抱著小知青,輕而易舉和抱小孩一般。

李觀梁把水鵲眼尾的淚珠一一吻儘,木聲木氣道:“不會的。”

“大家都在打穀場等電影開場。”他說著。

水鵲垂下眸子,“那我也要去打穀場,我要看電影,你彆親了。”

李觀梁對著心上人,感覺怎麼也親不夠,寶貝得恨不得把水鵲揣在兜裡走。

水鵲不願意了,那他也隻能答應,“好。”

手無意識地扣了扣李觀梁衣領,水鵲對他說:“你一會兒看電影,彆和我親昵,牽手也不可以。”

李觀梁:“為什麼?”

水鵲小小聲歎一口氣,有點兒惱了地看著他,說話像撒嬌,“你怎麼不明白呢?”

他眉輕輕蹙,模樣就俏生生的。

李觀梁癡愣地盯著他瞧,“我不明白。”

水鵲抿了抿唇,本來就親得鼓脹的唇珠被他壓扁了,才解釋道:“一會兒那麼多人,何況我們坐在你弟弟旁邊,要是關係被你弟弟發現了多不好?”

“他肯定覺得,男的和男的在一起很惡心,牽手很惡心,親吻也很惡心……”

小知青眼尾垂垂。

李躍青簡直想不管不顧地衝出去,對人說,他不覺得水鵲和男的在一起很惡心。

牽手也是,親吻也是。

當然,如果對象不是他哥就更好了。

水鵲的樣子讓李觀梁不知道如何開口解釋。

他還沒和水鵲提起過,李躍青已經猜測到他們的關係了,甚至弟弟還親口對他說,自己喜歡男的。

李觀梁放下水鵲,讓人踩到實地上,決定先順著水鵲的意思。

“嗯,那就不牽手。”

水鵲嘟嘟囔囔:“你也不可以坐得離我很近……”

“算了,我們中間隔著他坐,他肯定猜不出來的。”

水鵲自以為自己的計策十分高明。

李躍青失魂落魄地回去。

兩個人回來了,他強打精神打了招呼。

他在兩個人中間坐,左手邊就是水鵲。

李躍青望著銀幕上的畫麵,心亂如麻。

水鵲和他說話,他一慌神,還不小心打翻了水壺,淋得褲腿濕噠噠。

晚上回去睡覺,躺在床上冥思苦想也沒回憶起來電影裡演的是什麼。

完了。

李躍青,你徹底完了。

…………

短暫的農閒過去,水鵲又回到了學校裡。

李觀梁這兩天忙著給自留地插晚稻,又要去磨房碾米。

早上把他送到學校,傍晚就沒有時間來接他了。

其實從學校回知青院,也就走二十分鐘,所以水鵲也沒強求李觀梁抽空過來。

他慢悠悠地往回走。

過橋的時候,又經過四麵八方延伸的河汊子,紅皮水柳蘆葦蕩,土路邊緣,一大片一大片滿山坡濃密的青蒿叢,還是將近兩米的高度,但是比起春夏時候來,外圍的已經被當成柴草砍掉了。

水鵲毫無戒心地走過,聽到青蒿叢裡窸窸窣窣的聲響,以為是風吹。

變故發生在土路的轉彎處。

一隻大手探出來,大力錮住手腕,猛地將他一拽。

轉瞬間的功夫,纖細身影就埋沒在蔭翳茂密的草叢裡。

“唔……”

水鵲的嘴巴被捂住了,是防止他驚叫出聲吸引遠方過路人的注意。

後邊的人狹抱著他,帶他一直退到蒿草叢的深綠處,空出的一片區域,被砍倒的青蒿疊在一旁。

他害怕瑟縮的樣子,讓後邊的人鬆開他。

水鵲轉過身,疑惑道:“李躍青?你做什麼呀?”

李躍青的模樣看上去有些憔悴,又精力旺盛,極其矛盾,一方麵體現是對方雙目隱隱發紅,眼底有青黑,另一方麵,對方看著水鵲,明顯神情抑製著激動。

鋒銳眉峰沉沉壓著。

李躍青把住水鵲的肩頭。

嚴肅道:“水鵲,你聽我說。”

水鵲乖乖地點頭,“你說吧,我聽著……”

李躍青:“你能不能,彆和我哥在一起?”

他的話把對方驚嚇了一大跳。

水鵲唇瓣顫了顫,“你、你知道了?”

男主怎麼這麼快就知道自己和他哥在一起了?

在劇情裡,不是宣布恢複高考的明年秋天,才發現並且戳穿他真麵目的嗎?

水鵲再三叮囑李觀梁,就是為了不讓李躍青發現兩個人的關係。

李躍青看水鵲臉色發白,就知道對方舍不得李觀梁。

這樣看來,他哥和水鵲,倒真是有情人了。

李躍青半闔眼,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好像許久不曾好好休息,聲音依舊沙啞,“你可以不和我哥分開。但是……”

水鵲:“嗯?”

李躍青握著他肩膀的手施加壓力,“能不能接受我?”

水鵲:“嗯??”

李躍青低聲下氣,“我做小也沒關係。”

水鵲:“你瘋了嗎?”

李躍青神情痛苦,“我沒辦法,我每次看到你和我哥在一起,我……”

水鵲覺得他的狀態完全不對勁了,他掙動著脫離了李躍青的控製。

“你、你還是回去好好睡一覺休息休息,今天的事情我不會告訴觀梁哥的,我先走了。”

他說著,看李躍青要來抓他,慌忙地往後退,腳步趔趄,踩空了土地上一個沙坑。

兩人交疊的身體重重倒在蒿草垛上,把草垛壓得下陷了一個窩兒。

水鵲被壓得擠出“嗚”的小小一聲。

距離親密,他終於聞到了李躍青身上很淡的一股酒氣。

水鵲艱難地推了推對方,委屈道:“你壓著我了。”

“對、對不起。”

李躍青撐起手,卻並沒有放過水鵲。

他周身的重量撐起來,膝蓋抵到水鵲大腿中間底下的草垛當中,整個寬大身軀籠住對方。

本來蒿草叢就密密的又高,隻有頂頭的一點點光,李躍青這樣,就讓水鵲連頭頂的太陽也看不見了。

李躍青壓抑著痛苦,低聲說:“我看見了,你和我哥親吻,幾乎每一次,我都看見了。”

他像是狂風暴雨裡流浪郊外的野狗,突然見到嫩生生的人類,開始沒有條理地舔舐對方。

密密匝匝的親吻砸得水鵲喘不過氣來。

一邊親著,李躍青還要一邊說:“我看到我哥親得你掉眼淚,看到你的舌頭伸出來,又濕又紅,好漂亮……”

“你、你不許再說了!”

水鵲羞恥得想要蜷起來,所有的掙紮動作被李躍青壓製小貓一樣控製住了。

李躍青把大哥的心上人扯進高而密的蒿草叢裡,讓人簡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還要一邊厚顏無恥地對人說些沒臉皮的話。

水鵲的鞋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踹掉了,可能是剛剛踩空在沙坑裡的時候。

李躍青親得越來越往下,“他親過你脖子嗎?沒有吧?為了不留下痕跡,他應該不會——”

銅牆鐵壁似的胸膛,從中擠出一聲悶吭。

水鵲踩了他一腳。

為了以示威脅,還沒挪開。

李躍青好像反而還受了刺激,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地,他埋首,隔著衣物,把對方胸脯的軟尖納入黑暗的口腔裡。

也不知道到底怎麼養的,小知青渾身的軟肉都泛著香甜。

本來就是柔軟的白色衣物,他口腔的液體一打濕,粗糙的舌麵抵著摩挲而過,感受到底下的顫抖。

微微起伏,青澀幼嫩,雪白頂上冒著晶瑩的嫩紅。

水鵲捂住眼睛,抽噎道:“不許、不許吃!”

李躍青著魔一般,舌頭輕輕拍動嘟起的軟包,犬齒抵住了。

水鵲以為是因為自己踹了一腳,對方要報複他,把那裡咬掉。

憑什麼?明明是對方先欺負他的!

他慍怒地又踹了李躍青一腳。

這次用了點力氣。

成功讓對方從埋首的狀態,抬起頭來,放過他。

空氣裡“啵”的一聲,水鵲好像見到自己胸口在冒白氣,白襯衫曖昧打濕的地方透出紅色。

他崩潰得身體一直顫,唇瓣動了動。

黃昏日暮裡一聲脆響,把李躍青打得偏過頭去。

小知青質問:“你是變態嗎?!”

對方悶吭不回答。

水鵲更加崩潰地發現,腳心踩住的溫度灼燙。

第186章 年代文裡的綠茶知青(27)

當時太混亂,或許是李躍青被他一巴掌打蒙頭了,或許是對方終於撿起了臉皮和羞恥心,從厚厚的如青紗帳般的蒿草叢裡,水鵲順利地逃出來了。

不過水鵲沒想到李躍青竟然隻羞愧了一天,就敢來找他。

青石板小道不寬,僅容一人通過。

水鵲憋著一股氣,死死抿著唇不吭聲,李躍青堵住了他的前路,他都沒辦法通過了。

上午時候,太陽半高,拉長了青年黑壓壓的陰影,蓋住水鵲。

“……你快讓開。”

僵持不下,水鵲還是先開口了。

李躍青晃晃頭,“我不走。”

他神色認真地盯著水鵲,眼中好像有許多話要說,又難以啟齒。

水鵲被反常的男主煩死了。

他氣惱地踩了李躍青的腳,把人唯一一雙黑麵布鞋踩出一個灰印子。

“你不走,那我走!”

水鵲說著,也不走青石板小道了,他踩上旁邊的草莖乾土路,結果又被人攔下來。

抬起眼,質問李躍青:“你煩不煩?”

李躍青訥訥道:“我不煩。”

他發覺自己如今竟然像他哥一樣木頭木腦,笨嘴笨舌。

水鵲靈活地從他手臂底下一貓腰,一溜煙兒似的過去了。

李躍青急忙跟上。

一雙稍小的腳穿著白帆布鞋,氣衝衝快步走在前麵,一雙更大的腳踏著黑麵布鞋,雙腳交替往前,控製著步速,怕走太快惹前邊的人生氣,又怕走慢了抓不住人的身影。

“水鵲、水鵲。”

李躍青乾脆不走青石板路,他踩上草莖,露水打濕黑色鞋麵,往前大邁了一步,從刻意保持的留兩步落後的距離,變成和水鵲並排走。

“你是不是生我氣了?我昨天,我昨天不是故意的,都是趙大膽他家埋的三年梨花酒挖出來了,非讓我們都去嘗嘗。”

李躍青懊悔地道歉:“我稍微喝多了,對不起……”

水鵲聞言,頓住了腳步,趕緊道:“所以,你昨天的話全是胡言亂語,對不對?”

他期盼地看著李躍青,多希望人點頭承認,昨天的是一派胡言。

李躍青神色一斂,嚴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