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覺得他們實在是太吵了。
它隻想看小伴侶。
哪怕知道這是心音, 不會傳到外界去。
當被子裡的人翻了個身時,它還是感到緊張, 年輕的觸手,尖端如同含羞草一樣微微蜷縮起來。
沒有被吵醒。
睡夢中翻過身平躺的人類,終於讓它能夠看清正臉。
比失真的照片中還要好看。
原本夏夜就熱,驅散熱氣全靠天花板的吊扇吱呀吱呀轉,停電後,哪怕下雨天氣轉涼,也抵不過他習慣蓋著被子睡覺。
悶得額頭沁出一點汗, 熱得雪白的小臉粉粉,唇露出小小的縫, 紅洇洇的尖尖藏在裡麵, 一吐息都是甜稠的香氣。
腳也不安分地踹出被子去。
滿屋的觸手躁動不安, 不再遮著窗台的月光, 它們攢動著要往前靠近床鋪。
年輕的觸手停下了輕拍的動作。
它充滿好奇。
腕足扭動了一陣, 進一步貼到熟睡中的臉前麵。
鐵架子床沿滴滴答答的黏液流下來, 在雨夜裡和外麵的雨聲難辨。
觸手比劃了一陣,縮得更小,前沿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人的唇。
那裡有一顆玲瓏小巧的果子, 綴在上唇。
柔軟溫熱的觸感從神經元傳遞而來, 觸手猛地縮回去。
小伴侶卻感到不舒服一般, 下意識舔了舔唇。
本就飽滿的唇瓣覆上一層濕淋淋的透明水光,濕紅的舌尖隻出現了一秒, 轉瞬就藏回熱熱的口腔裡。
它好想再多看看。
縮小得幾乎和人類二指大小一般的觸手尖端,趁著沒有合上唇縫,擠開牙關,悄悄探入。
它戰栗了一陣。
裡麵是濕熱的, 比它誕生之初的巢穴還要溫暖,觸手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
察覺到異物入侵,舌頭不自覺地抵禦,試圖將觸手推出去。
嫩滑的舌尖因此磨在觸手表麵,粗糙的觸感讓他皺起秀氣的眉頭,往回縮的同時,卻受到了對方欣喜若狂的糾纏。
“bo——bo——”
它撩動著舌尖,發現隻要一多動作,裡麵頰肉兩側就會細細分泌出透明的水來。
香甜的味道就是從那裡來的。
明白了這件事之後,觸手尖尖的吸盤亢奮痙攣,進入了捕獵狀態。
“嗚……”
人類的叫聲和細弱的貓叫差不了多少。
“走開……”他如陷夢魘般呢喃著。
觸手密密嘬吸著無法躲避的紅舌,哪怕水鵲擺頭也甩不開,涎水由鼓脹的唇縫之間滿溢出來,沾濕了下巴。
其他的觸手忍耐不住,攀到床邊,貼在人類下巴和頸窩的位置,作器皿盛著一汪水。
它聽到了心音中亂七八糟的話,大概是有人在罵它。
還有人嚴肅地規勸它,“五保,不可以這樣。”
五保是人類稱呼它的名諱。
它誕生於深海,無名無姓,隻在海洋遊蕩。
他們不讓它這麼做,可是它能看到他們的記憶。
這兩個人類男性明明也是這樣的。
他們對著它的小伴侶說:“寶寶,嘴巴張開。”
哄得人張開唇之後就重重地舔舐,從小小的唇珠,淡紅舌苔到頰肉,手捧著小伴侶的臉,直直舔到舌根。
把人家親得好可憐。
眼尾紅紅的,沁出來的淚水和落到下巴的水痕混在一起,腰簌簌顫抖,腳尖就像現在這樣,沒有著力點,足背繃緊成一道弓。
“bo——bo——”
腕足抽出來,銀絲在月光中黏連,沾滿了暗紅色粗糙的觸手前沿。
鐵架床已經用了許多年了,噴塗的綠漆隨手抹一抹就會小塊小塊地掉下來,放著的木板也是,底麵都裂了不明顯的縫。
人隻要有翻身、坐起來、上下床的動作,鐵架和木板就會吱嘎吱嘎響。
元嶼抓著欄杆從上鋪下來,“水鵲?”
他是半夜熱醒的,醒來後聽到了異動,有人呼吸都帶著壓抑的輕泣,細細弱弱的。
他下床察看。
窗戶仍然是緊閉的,估計是電路接上了,吊扇呼啦呼啦轉,燈是統一由宿管掌控的開關,關上了所以宿舍還是暗的。
一切都相當正常,和入睡前沒有什麼兩樣。
元嶼皺起眉,他掀開了被子的一角,原先蒙住的小臉露出來。
水鵲半夢半醒地睜開眼,他的睫毛都濕了,沾成一簇一簇的樣子,他在晚上全然看不見,剛想說話卻被自己酥麻甚至刺痛的嘴巴嚇了一跳。
元嶼扶著他坐起來,問道:“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我聽到你在哭。”
枕頭都哭濕了,枕套皺起來,上麵黑的地方是因為濕成一片了。
好多水。
警覺地看到什麼,元嶼的眉心擰成一個川字。
水鵲揪住他的衣角,另一隻手的手指碰到唇上,“我夢到……有東西在咬我嘴巴。”
他有些難以啟齒,總感覺唇和舌頭現在的狀態像給人親了很久。
元嶼的手探到枕頭邊,順著邊角,抽出那張泡過水的照片。
他見過這張照片,哥哥出海的時候都會帶上,放到衣服胸口的袋子裡,貼近心臟的位置。
元嶼捏住水鵲的臉,引導人做口型,“張嘴,啊——”
“我看看。”他說。
唇飽脹得要出汁水,還有內部糜紅的舌頭。
元嶼鬆開手,他展示那張照片,“這是你帶過來的嗎?”
因為水鵲看不見,他還需要給他形容:“彩色的照片,三寸,在京都五龍街頭攝影館拍的,你和哥哥。”
水鵲完全不知道有這張照片,無限遊戲的係統也沒有提醒他。
他臉上一無所知的茫然讓元嶼捕捉到了。
覆下眼皮,元嶼將自己脖子上掛著的辟邪三角紅符取下來,紅繩掛到水鵲的脖頸,藏進領口裡。
“有不乾淨的東西。”他說,“過兩天我去問神官能不能給你驅邪。”
風刮過來,撲在窗戶上,水鵲半夜嚇得一個寒戰。
關一舟眯著眼走過來,他還扶著昏沉的腦袋,“你們在做什麼?”
借由月光看清了水鵲的嘴巴,關一舟眼睛一下子變得清明,銳利地掃向元嶼。
*
第二天雨水停了。
天空像洗過一樣碧藍無雲。
“你好……”
水鵲局促不安地站在燈塔的門口,扣緊了盲杖,他讓出半個身位,使燈塔長能夠看到他身後的一行人。
“他們都是我在京都的朋友,到這邊遊學,想參觀一下島上最有名的燈塔。可以嗎?”
昨夜風雨太盛,給他加大了工作負擔,燈塔長一夜沒睡,他的眼底烏黑,下巴一圈短短青茬。
掃視了幾個人一眼,大概是想起了他們曾經來訪過,隻不過上次被拒之門外了。
“進來吧。”
他的語氣毫無起伏。
謝華晃跟在水鵲後麵第二個進去:“叨擾了。”
魚鷹駐足在廊道的木架子上垂著腦袋打瞌睡。
一樓擺放著注油器、油燈和油罐一類的,柴油發動機的震動好像一刻都不會停歇,在每一個房間的角落都能感受到。
燈塔長還要在白天清理燈房的牛眼透鏡,修理蒸發器,修補暴風雨留下的損傷,他沒有空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們。
“不要碰一樓的設備。”他對來訪者說,“其餘自便。”
水鵲上次來的時候隻上到二樓的起居室,其餘樓層都沒有去過,燈塔長簡單的說了一句之後,就不再管他們,徑直上樓了。
水鵲有點犯難,因為樓梯沒有扶手,他得貼著牆邊走這樣不至於一腳踏空。
阿提卡斯來的路上就一直沒說話,默不作聲,餘光時不時打量水鵲。
還是白白淨淨的小男生,人看著挺瘦,打人的力氣那麼大。
他那天說話確實難聽過了頭,李見山回頭把他罵了一頓,他自己反思歸自己反思,彆人對他指手畫腳他是不樂意的,隻是在準備反駁李見山的時候,又想起了水鵲眼尾要紅不紅的樣子,臉頰都是濕淋淋的,他一時間判斷不出來是雨還是淚。
醋意怒意那一瞬間都化成了兵荒馬亂。
他看水鵲犯了難,在樓梯前不走了,於是上前頗為彆扭地問:“那個,要我背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