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焦默不作聲。
他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當年乞巧節有見過晏聆了,更不記得十二歲之前自己到底是何種性格,申天赦之前的事都好像蒙了一層灰塵,努力去想也記不起來。
好在晏聆那個時候話特彆多,盛焦不應聲他也能嘚啵嘚啵一大堆:“我們在玩哎,你要不要一起呢?哎呀,阿月真是太笨了,和他玩都沒什麼成就感。哥哥你要回家嗎?”
盛焦搖頭。
“那你和我玩吧。”晏聆樂顛顛地拿著貓爪子在盛焦肩上一按,轉身指著晏溫山山階的儘頭,笑嘻嘻道,“就比我們誰先到頂,好不好?”
年幼時,晏聆最大的樂趣就是爬山階,就算贏了晏月這個體弱多病的也能洋洋得意。
盛焦抿唇,不知該不該答應。
但想起自己無論在「墮夢」中做什麼都不能改變以前,隻好點點頭。
晏將闌高興得不得了,當即把貓往脖子上一圈——那貓乖得要命,直接用爪子勾住晏聆的衣服,乖乖盤在他後頸,軟軟喵了一聲。
晏將闌一拍胸口,得意道:“我先讓你十步。”
盛焦還是點頭,抬步慢條斯理地越過晏將闌走了十個台階。
晏將闌做足準備,說:“開始啦!”
話音剛落,兩人齊齊往山階上跑。
隻是盛焦此等不解風情的悶葫蘆,哪怕是對著年幼時期的心上人也不會留情,說比賽跑山階他還就真的認認真真爬山階。
盛焦身形宛如山巔,幾乎轉瞬便到了晏溫山儘頭。
剛跑了沒幾步的晏聆:“……”
晏聆整個人都呆住了,目瞪口呆看著遠處居高臨下淡淡看著他的盛焦,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半大孩子很樂觀,第一反應竟是:“怪不得阿月每次都眼淚汪汪要哭不哭。”
現在被碾壓的人換了他,晏聆差點也委屈出眼淚。
不過晏聆很會調節情緒,心大又沒心沒肺,伸手拍了拍臉頰,強行忍住眼淚,顛顛地跑上前,興奮地在台階上直蹦。
“哥哥!哥哥好厲害,哥哥是修士嗎?!”
盛焦看著他一路氣喘籲籲地蹦上來,想了想還是伸出手將他一把拉上來。
日落西山,晏溫山已經點燃了燈盞,朝夫人煮好飯菜,煙囪朝上冒出煙霧,好似和天邊的火燒雲相融合。
晏聆握住盛焦的手,終於奮力爬上最後一層台階。
這是晏將闌最恐懼的開端,並非是有危險,是因為這是他怎麼努力都回不去的曾經。
雙親仍舊在晏溫山過著隱居的平靜生活、晏聆也有年少一起長大的玩伴,無憂無慮不會被任何事所困擾。
對現在的晏將闌而說,隻是個一想就會痛徹心扉的傷口。
永遠無法愈合。
在晏聆踏上山階的那一刹那,周圍鬥轉星移,四周隱約傳來淅淅瀝瀝的落雨聲。
那場雨開始下了。
年幼的晏聆孤身蜷縮在狹小的洞府中,捂著耳朵掉著眼淚,渾身因恐懼而不住發抖。
“我害怕……”
他說。
但說完後小晏聆又立刻後悔了,因為晏寒鵲讓他不要懼怕。
他不能怕。
“我不害怕。”小晏聆捂著眼睛,聲音發抖地呢喃,“我一點都不害怕,我等爹娘來找我,雨……雨要停了。”
那時的他以為,雨很快就能停。
逼仄的洞府中,倏地傳來一聲衣物摩擦的聲音。
“嗤”的一聲,似乎是燭火亮起。
晏聆眼眸猛地閃現一抹光芒,忙睜開眼睛道:“爹!娘!”
盛焦舉著燈蹲在他麵前,手中溫暖的光將把晏聆包裹的黑暗緩慢擊破。
晏聆茫然眨了眨眼睛:“哥哥?”
盛焦將燈放在地上,燭火倒映著他無神的眼眸好似終於有了一絲一縷的暗光,他將晏聆散亂的長發溫柔理了理,輕聲道。
“沒事的。”
晏聆呼吸都停了一瞬,神魂對盛焦的依賴讓他無法細想此人為什麼會在這裡,也不質疑自己為什麼會對隻見過兩麵的陌生人這般親昵。
他呆呆看著盛焦,突然踉蹌著跪著爬上前,被盛焦張開手一把抱在懷裡。
小晏聆渾身都在發抖,哽咽著道:“我害怕,我怕。”
遲到十二年的對恐懼的宣泄,以及那句想要的回應……
“不怕。”
盛焦輕聲說。
這句“不怕”對二十四歲的晏將闌來說或許隻是一句空談,但對九歲的晏聆意義卻是完全不同的。
好似要將所有的委屈和恐懼不留分毫地發泄,小晏聆終於不必隱忍,徹底嘶聲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