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駕到!”
突然外頭傳來高巧的聲音。
眾妃嬪俱都吃了一驚,今兒並非休沐,皇上合該在金鑾殿上朝,怎地突然來了永壽宮?
頭戴金冠、身穿明黃常服的毓景帝倒背著手走進來,眾人立時蹲身行禮,齊聲道:“恭請皇上聖安。”
“聖躬安。”毓景帝一抬手,說道:“都起來吧。”
他在張德妃讓出的地屏寶座上坐下,抬眼環視了殿內一圈,眉毛立時皺了起來,對張德妃道:“她們身上都濕成這樣了,怎地還不叫散?”
說完之後又補了一句:“朕都叫朝臣散了,你比朕還日理萬機。”
這可是極重的指責了,張德妃立時跪下,惶恐道:“並非臣妾刻薄,乃是因為梁貴人摔傷了腳,眾姐妹們不放心,想等太醫來替梁貴人診治之後再走。”
“梁貴人摔傷了腳?”毓景帝一怔,抬眼朝梁貴人看去。
梁貴人委屈的答道:“雨天路滑,太監們將肩輿摔了,嬪妾腳疼的厲害,婉妃娘娘說嬪妾傷到了骨頭……”
毓景帝不動聲色的斜了一眼莊明心,然後對張德妃道:“往後雨雪天不必叫她們來請安。”
張德妃忙道:“是,臣妾遵旨。”
她哪敢不尊命,自個又不是皇後,這請安本就名不正言不順,不過是因自個手握鳳印,皇上跟太後不計較罷了。
“都散了吧,仔細染上風寒。”毓景帝一擺手,眾人哪敢不從,立時蹲身告退。
莊
明心也跟著眾人往外走,熟料沒走出幾步,就被毓景帝給叫住了:“婉妃留下。”
“婉妃沒少跟死人打交道,對骨頭知道的比太醫都多,且讓她留下,看有甚可幫忙的沒有。”他“咳”了一聲,也不知解釋給誰聽的,總歸是解釋了。
旁人倒罷了,隻梁貴人聽了這話,委屈的眼淚快要掉下來了。
婉妃人美心善沒錯,可她還是個大活人呀,皇上怎能拿她跟死人比?
莊明心也是十分無語,摔斷骨頭是常見症候,太醫們自有一套治療辦法,很不必自個摻和進來。
梁貴人的出身狗皇帝比誰都清楚,卻非把她牽扯進來,簡直是給她找麻煩。
然而他都發話了,她也不好駁他的麵子,隻好不情不願的又坐了回去:“臣妾遵命。”
*
又等了兩刻鐘的時間,太醫終於姍姍來遲。
而且還是個熟人,正是先前給和貴人程和敏診治過的李太醫。
莊明心哼了一聲,對李太醫道:“皇上在這裡呢,李太醫可得診治仔細了,可彆老眼昏花,誤診了。”
李太醫而立之年,離老眼昏花還遠著呢。
他倒也不傻,知道婉妃娘娘這是借先前自個替和貴人遮掩裝病的事兒敲打自個呢,他忙拱手道:“尊婉妃娘娘旨,微臣一定仔仔細細替梁貴人診治明白。”
其實不必婉妃娘娘提點,皇上在跟前,且梁貴人又身份複雜,他是如何都不敢怠慢的。
他叫醫童打開醫藥箱,從裡頭取出雙雪白的棉布手套戴到手上,然後蹲下/身來,仔細的揉/捏按壓梁貴人的腳。
瓊芳眼睛都瞪直了,指著李太醫的手,對莊明心道:“娘娘,那手套……”
莊明心笑了笑,不甚在意的說道:“太醫院早幾年就山寨了本宮妹妹的手套,有甚可大驚小怪的?上次他給和貴人診治時就戴著呢,隻不過那會子你沒留神。”
瓊芳以前是跟莊靜婉的,這些外頭的事兒她自然不知道。
李太醫站起身來,將手套脫下交給醫童,然後拱手道:“啟稟皇上、德妃娘娘、婉妃娘娘,貴人小主左腳第二根腳趾骨斷裂,微臣先替她上藥,然後用木條當夾板固定住……隻是腳趾與手指不同,貴人小主怕是得受些苦。”
毓
景帝點了點頭,然後看向莊明心:“婉妃覺得如何?”
“李太醫的法子極好。”莊明心誇讚了一句。
李太醫暗自舒了口氣,臉上露出個淺笑來。
然後就聽婉妃開口道:“不過,若能改善改善,就更好了。”
李太醫:“……”
他拱手,虛心求教道:“還請娘娘賜教。”
莊明心也沒拿喬,直言道:“用木條當夾板固定後,外頭再抹上厚厚一層石膏粉,如此就不怕骨頭長歪了。不過也不必裹太久,一月過後即可拆除。”
石膏粉不算稀罕物,隨便哪家藥鋪裡都有的賣,太醫院想必存貨也不少。
李太醫心想,橫豎夾板能固定腳趾,婉妃娘娘的法子有用最好,若無用也影響不到什麼,於是他也沒反駁,立時就道:“多謝娘娘指教,微臣這就叫醫童回太醫院取石膏粉。”
待醫童將石膏粉取來,莊明心親眼瞧著李太醫戴著手套給梁貴人上夾板打石膏完畢,並用自個的肩輿將她抬走,這才起身道:“臣妾告退。”
毓景帝好笑道:“你的肩輿借給梁貴人了,外頭大雨傾盆,你打算就這麼走回去?”
莊明心挑眉道:“有何不可?臣妾上有油紙傘遮雨,下有木屐防滑,最多淋濕裙子,回去再換一件就是了。”
“罷了,沒道理做了好事兒的人兒反倒吃虧,朕送你回去。”毓景帝站起身來,從善如流的往外走去,完全沒理會後頭眼巴巴瞅著他的張德妃。
莊明心:“……”
這替她拉仇恨的本事,簡直是剛剛的,不過片刻,就讓她素日低調為人所積攢的努力徹底煙消雲散了。
好好待在你的養心殿批閱奏折不好麼?莫名其妙跑來永壽宮,屁正事沒乾,就光顧著給她樹敵了。
莊明心氣鼓鼓的上了禦輦,禦輦形似轎子,不似肩輿隻有個座椅,現下四周遮蓋了油布,滴水不漏,隻除了憋悶些。
離開永壽宮後,她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您不回養心殿?”
“不回。”毓景帝回答的乾脆,往禦輦中放置的靠墊上一歪,得意道:“朝臣們遞上來的奏折都被雨水打濕了,朕給他們打回去,命他們重寫,明兒才能再遞上來。”
難怪這麼悠哉,還有空閒去
永壽宮打轉。
他閒不住,又坐了起來,腦袋往莊明心身上一靠,將鼻翼湊在她頸間,細嗅著其間若有似無的香氣。
半晌後,才笑道:“朕叫人送了好東西到鐘粹宮,一會兒叫小廚房燒幾個好菜,咱們一起品嘗品嘗。”
莊明心有些好奇,待回到鐘粹宮,才發現他口裡的好東西乃是兩壇葡萄酒。
這倒是意外之喜。
前世的時候,她就喜歡臨睡前喝一杯紅酒助眠,故而對紅酒很有些了解,甚至網購了釀酒葡萄赤霞珠自個釀造過一回。
在這個時代,葡萄酒很是珍貴,隻涼州每年千裡迢迢貢上來一些,旁的地兒鮮少栽種葡萄,即便有人栽種,會釀製葡萄酒的也不多。
祖父這個內閣首輔每年倒是能分得一兩壇,但卻到不了她的嘴裡。
故而她足足有十六年沒嘗過紅酒的味了。
也顧不得早晚了,莊明心立時叫鐘大、錢喜炒了幾個下酒菜,親自拍開酒壇子的泥封,給毓景帝跟自個分彆倒了一碗。
她端起碗來,就灌了一大口。
然後“噗”的一下吐了出來。
什麼玩意兒?
這是葡萄酒?怕不是毒藥吧?
又辣又苦又甜又酸,一口下去,仿佛體會了一回人生百態。
她接過瓊芳遞來的茶盅,漱了好幾遍口,這才邊拿帕子擦眼淚邊問毓景帝:“這葡萄酒是如何釀的,怎地如此難喝?”
“哪裡難喝了?這可是千金不換的葡萄美酒,你吐出的這一口,就值幾十兩銀子呢。”毓景帝白了她一眼,一臉肉疼的瞅著地上的酒漬。
莊明心沒好氣道:“這叫好喝?您舌頭怕是壞掉了吧?”
“你又不曾喝過葡萄酒,哪裡曉得什麼是好不好喝?”
毓景帝端起碗來抿了一口,享受的眯起了眼睛,懶洋洋的說道:“《北山酒經》有雲:‘酸米入甑,蒸起,上用杏仁五兩,蒲萄二斤半,與杏仁同於砂盆內一處,用熟漿三鬥,逐旋研儘為度,以生絹濾過。其三鬥熟漿潑飯軟蓋,良久,出飯攤於案上,依常法候溫入曲捜拌。’,涼州所貢葡萄酒正是按此法釀製。”
“用葡萄跟大米混合,加酒曲釀製?難怪如此難喝,白瞎了好葡萄。”莊明心捶胸頓足,這跟現代的
紅酒簡直就是兩個概念。
“聽這話音,似是你能釀出比涼州貢品更好喝的葡萄酒?”毓景帝一下坐直了身/子,眸中精/光閃爍。
莊明心自信滿滿的點頭:“那是當然。”
“很好。”毓景帝立馬順杆就爬,“正好涼州的貢品葡萄過幾日就到京了,到時朕分一半與你,你給朕釀葡萄酒喝。”
莊明心心下大喜,麵上卻噘嘴,不樂意道:“皇上您說錯了,該是臣妾自釀葡萄酒喝,順便分皇上一份兒。”
毓景帝隻要有的喝就成,才不管這些有的沒的,立時退讓道:“愛妃說的對,是朕托賴你才有的喝。”
作者有話要說:注:出自宋.朱翼中《北山酒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