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又往堂裡來,拱手道:“老爺您吩咐。”
林如海問道:“下一次行船剿私鹽是什麼時候?”
韓大應道:“老爺剛剛回來,不如多歇息下。至於剿鹽的事,何千戶下午會領兵出去。”
林如海將茶盞往桌上一擱,冷聲道:“下午我也去,歇息?越歇隻會越生氣。”
“我倒要看看,等嶽淩來了,他如何解釋著一攤子爛事。”
周姨娘在身後安慰道:“老爺還需鬨得彆太難堪了,畢竟姑娘和安京侯生活的久了,情誼定然不淺的,若是鬨開了,姑娘臉上也不好看呀。”
林如海冷哼了聲道:“那就看她是向著我這個親爹,還是向著那個無恥之徒!”
……
京城,丞相府,
一頂轎子匆匆駛入了角門內,從中走出了戶部尚書趙公瑾,徑直便往書房裡走。
丞相府管家在一旁陪著,“趙大人,近來我家老爺偶感風寒,身子不適,太醫說老爺年紀大了,需要多休息,不讓外人打擾。”
趙公瑾麵色急切道:“若不是火燒眉毛,我也不會來叨擾安相!”
管家無話可說,隻好綴在趙公瑾身後,跟著他一道去了書房。
書房內,點著清神的熏香,安景鐘身上披著一方毛毯,伏在案上,不厭其煩的翻閱著家中子弟的課業,時不時的批上兩筆。
趙公瑾推門而入,邁過了門欄,便再無方才與官家時的驕橫,跪伏在地,道:“老師,弟子有罪。”
安景鐘絲毫沒有向下偏移目光,而是揮了揮手,讓惴惴不安的管家先出門去了。
年近耄耋的安景鐘,體態已經有些龍鐘,開口便是蒼聲,“若是無錯,你也不來。”
趙公瑾斟酌半晌,才又開口說第二句話,“老師,弟子主持的改稻為桑出事了。”
安景鐘皺了皺眉,放下了手中的紙筆,第一次看向了下方跪伏的趙公瑾,問道:“此事不是議過了,呈上《千裡餓殍圖》之時,我便讓你們收斂一些,如今算著日子嶽淩已經抵達蘇州,還能生什麼事?”
趙公瑾聲淚俱下道:“我是傳信,讓他們不要再做了。可他們利欲熏心,非要執行,還做出了毀堤淹田的混賬事!”
“毀堤淹田?”
安景鐘咬了這四個字,頓時瞪大了眼睛,蒼老的麵容上浮現出了驚恐之色,漸漸往後仰倒,靠在了椅背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這般景象將趙公瑾唬了一跳,趕忙上前,將水遞到安景鐘麵前,攙扶著道:“安相,安相,您保重身子,彆急,彆急。”
安景鐘的身子微微顫抖,良久才回過神來,歎道:“不急?你們是要將天捅破了,才將消息傳上來?!”
趙公瑾也臉上也是苦澀,“是陛下偏聽新黨,他們想要做成些事,為朝堂助力搏得陛下的信賴,才不得不在江浙做事,心也是好的。不是有意要瞞著老師,隻是怕老師年紀大了,太過擔憂。”
安景鐘閉目深吸了一口氣,不願再理會趙公瑾了,淡淡開口問道:“書信呢?在哪?”
趙公瑾立即將懷中的書信取出,奉了上去。
安景鐘將書信攤在案上,躬身掃視著。
趙公瑾還不忘解釋道:“如今杭州改的小有成效,陛下也曾在朝堂上褒獎過,這是我們的機會。隻是蘇州突然冒出個朱懷凜,非要反對此事,江浙是我們的老家,在此地做成了事是最大的功勞,宮裡也都看著呢。”
“任何事隻要能統一口徑,都沒有辦不成的,他們便想借此以河堤失修為名,淹田改桑,可誰知又有個漕幫協助賑災,出來攪局,大義上就占理,還沒辦法管他們。”
“改稻為桑推不下去,如今安京侯又到了蘇州查證,他們危在旦夕啊。”
安景鐘看著這個多年的弟子,皺眉問道:“他們遠離朝堂看不明白,難道你也看不明白?陛下和先帝不一樣,陛下有他的做事標準,他要是的清正能臣。”
“已經不是先朝隻求成效的時候了,便是結局是好,將來翻起案卷,誰能善終?”
“這……”趙公瑾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是好,重複道:“新黨主持清查土地,在朝中內外得罪了不少的人,若是此刻我們做成了改稻為桑,那將會有大批的人都轉而支持我們。”
“江浙是我們經營了幾代人的老家,這不能丟啊老師。”
安景鐘瞪眼道:“你知道毀堤淹田的事?”
趙公瑾頷首,如實道:“知道。”
“蠢材!”安景鐘忽得怒道:“從眼下開始,你就不知了,明白嗎?”
趙公瑾愕然的望向安景鐘,“老師,那他們?”
“讓他們自求多福吧,誰也保不住他們。”
說著安景鐘背著手起身,“折騰吧,我沒幾年好活了,看看你們還能折騰多久。”
待安景鐘離去,趙公瑾仍舊站在原地,久久難以回神。
一旦江浙事發,毀堤淹田,謀害知府的大案都會揭露出來,江浙的這一大旋渦,能夠讓留存在江浙的守舊黨全軍覆沒。
而且江浙是他們的老家,這種事情是絕對無法容忍的。
若是發生,守舊黨會徹底在江浙失勢,再無法與新黨競爭了。
倘若失了大勢,如今國庫虧空之下,隆祐帝未嘗不會不念舊情,向舊黨人拔刀。
畢竟真正一本萬利的買賣是抄家。
趙公瑾的雙腳微微發顫,才要走出門去,卻又將桌上方才老師批閱的小兒課業上,用紅筆深深圈著了兩個字。
作為科舉高中的甲榜的進士,趙公瑾的記憶力相當好,方才他來攙扶老師的時候,桌上還沒有這個圈。
“有用?”
趙公瑾深思片刻,若有所悟。
……
蘇州府,楓橋驛,
好生休息了一夜的嶽淩,在小姑娘的環繞下,也是穿戴了整齊。
小姑娘們都讓開了,林黛玉來到嶽淩的身前,最後為他整理了下衣襟,才笑著道:“嶽大哥去忙吧,怎好整日隻陪著我們嬉戲玩鬨,外麵還有蘇州城的百姓,在等著嶽大哥來主持公道!”
嶽淩揉了揉林黛玉的腦袋,如此乖巧,實在讓他心中一暖。
“好,待將此處都打理好了,我便帶著你們往外走一走。”
“一言為定。”
林黛玉抬起了手,習慣性的想和嶽淩勾一勾手指,但是當著眾多小姑娘的麵,她不好做這個親昵的動作。
畢竟前一晚才說了彆人,她怎好自己就違背了,當著彆人的麵,自持二字要銘記於心。
林黛玉背下了手,還是盈盈笑著,望著嶽淩。
“對了,你到了蘇州,也該往家中寫封信了。跟林大人也說一聲,雖然舟車勞頓了,身子也無恙,免得他擔憂。”
林黛玉微微頷首,“好,都聽嶽大哥的。”
嶽淩轉身離去,接過下人備好的馬匹,便騎馬而去。
林黛玉站在庭院內,望著嶽淩離去的背影,暗暗歎出了一口氣。
“姑娘,要寫信嗎?我去研墨了?”雪雁偏頭打量過來。
直到再望不見嶽淩的背影了,林黛玉才撇撇嘴應道:“寫封信而已了,不急的。”
而後揉了揉小腹,“我好似又有些不舒服,還是先回去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