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行淵正色道:“我想請師兄一道,和我下山去人間曆練,捉拿餘下的那些孽畜。”
這句話落,空氣中頓時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莫清嵐並未回複,薑行淵沉默了片刻,開口道,“師兄這一個月以來,都偏安於殉祟峰不出世,也不管轄宗中任何事物。可知人間如今都是怎樣說你的?他們說——”
莫清嵐隻靜道。“聖君道消。”
薑行淵一愣,皺眉,“師兄知道?那你還……”
“他們說的並無錯處。”莫清嵐卻語氣淡薄道:“自從雷劫之後,我的修為便不再有精進。”
恰好進來的洪玄聽聞,腳步一頓,但什麼都沒有說,低頭取了東西出去了。
薑行淵道:“可是李師叔說你的嬰丹已經愈合。”
“愈合不過是沒有太大的傷損,境界不跌罷了。”
薑行淵定定看著莫清嵐,喉嚨輕動,臉上的神色莫名。
許久,或是覺得荒謬,他笑道:“區區臨海道微末之族的事,怎麼會有如此嚴重的後果,師兄莫要與我玩笑。就算有傷,這天下之大,有的是奇珍異寶,總能修複,師兄這次倒不如與我一起下山,我會為你尋來治愈的良藥。”
而他說著,莫清嵐唇邊的笑意卻淡薄清淺,顯然不為所動。
薑行淵臉上的笑弧漸收。望著眼前人一身單薄至極、至簡無華的道衣,莫名生出幾分陌生,他凝眉輕道:“師兄,從諸家事起,你越發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和道途,我也越來越看不透你。”
以前的莫清嵐,縱然行事沉穩,不苟言笑,但依舊能叫人窺出幾分以天下之事為已任的淩雲之氣,卻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眼中愈來愈變得深若無波,仿佛換了一個人般,叫人無法琢磨,也與他漸行漸遠。
薑行淵神思輕恍,問道:“可是我哪裡做錯了什麼,讓師兄不願與我共事?”
莫清嵐道,“不是。”
“那為什麼……”
“行淵,”莫清嵐看著薑行淵,唇角帶了幾分笑色,“身為泠光之徒,我本該,也隻該在這裡。”
卻這句話落,薑行淵卻倏然抬眸,皺眉道,“隻該?”
“何謂隻該?你是掌職之人,本就該攜管宗圍,可是有人說了什麼?”
他的眼中顯出戾色,視線落在旁邊的蘭淆身上。
莫清嵐道:“隻是我自己的想法。”
薑行淵卻道:“我們共理九淩宗數十年,師兄怎會有這種想法!”
莫清嵐一時無言。
氣氛又安靜下來。
他們原本無話不談,卻不知為何漸漸變成了這等模樣。薑行淵心中橫生一股悶氣,終於無法
忍耐,霍然起身,“師兄自幼便是天下人的楷模,所有人都對你滿懷期待。各峰峰主與長老,甚至是籍籍無名的弟子,現都央著我來請你出山。宗中上下如此殷切,師兄卻告訴我,你本該在這裡待著?”
“怎麼待著?在這裡和這個所謂‘知己’?”
莫清嵐皺了皺眉。
薑行淵臉色極沉,還欲再說什麼,行伶立即上前攔著,壓低聲音道:“堂主不可!”
空氣中陷進了一片死寂。
很久,壓下心中的情緒,薑行淵才開口,“師兄,你變了。”
他的聲音帶了些啞色,仿佛有些疲累,“我無權左右師兄的想法,話已經帶到,師兄之後,便自己看著辦吧。”
言落,不再停留,他轉身便走。
行伶滿臉歉色,與莫清嵐連連作禮,“堂主近日在人間累到了,沒有休息便趕了過來,這才對大師兄口無遮攔,請師兄、蘭公子見諒。”
莫清嵐示意無妨,行伶才扭頭小跑,追著薑行淵離開。
人走之後,一直沉默無言的人才上前,將門關好,走到了莫清嵐麵前。
感覺到他的視線,莫清嵐抬了抬眼瞼,聲音淡淡道:“怎麼,你也好奇我為何不出世?”
命長蘇自然道,“隨心便好,若人間諸事都要尋個由頭,豈不累哉。”
莫清嵐將喝茶的手輕頓。
不知從何處而生解釋的欲望,他道:“隻是不再有那份心境。”
命長蘇道:“心境?”
入世為了凡人百姓,舍棄一切,不論他們喜惡與否,都怡然自得、泰然處之的心境。
如今的他,自不適合。
倒不如淡出人間,獨居一隅守著殉祟峰。
莫清嵐笑了笑,不再細說,隻嘗了口茶,聲音淡然,“我此前說過,我沒有蘭公子想象中那般好,如今確實如此,蘭公子可會失望?”
命長蘇道:“那我與仙君藏身在這裡,以‘知己’之名,終日飲酒、閒談,不顧外界一切,仙君又可會對我失望?”
莫清嵐一頓,抬頭看去。
命長蘇垂眸看著人,聲音低沉,“我與仙君一般。”
莫清嵐看著他,許久,忽然抬手靠近。
命長蘇一愣,嘴唇微動,下意識屏息。
那隻手的距離與他幾乎觸到眉睫,在最後關頭,指尖卻轉了方向,夾下了藏匿於發間的一片殘葉。
直到殘葉被剔透潔白的指尖碾碎,命長蘇才回神,喉嚨輕滾,倉促移開視線,壓下了一瞬間想要握著那雙手,心中橫生的、那不知味又不合時宜的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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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行伶緊趕慢趕,才追上了薑行淵的腳步。看著懷裡抱得卷宗,他輕歎了口氣,心中吐槽:原本是請大師兄出山時,還要向師兄彙報此前堂主日夜以繼想出的分配宗中資源的新法子,這一言不合,正事被耽擱得沒了影兒,等到真正實行,也不知道得到什麼猴年馬月……
而就在他心中胡思亂想之際,薑行淵停了腳。
行伶趕忙也停下,疑道:“堂主?”
“師兄一旁的那個人,去查。”薑行淵眉宇冷薄,聲音沒有情緒,“我要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和師兄是什麼關係。”
行伶一愣,立馬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