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愈發瓢潑,從天空落下,雨打秋葉,冰霜肅冷,是為深秋。
耳邊紛紛擾擾的聲音響動,莫清嵐眉頭皺起,慢慢睜開眼睛。
“你們夏靈峰上個十年就占了不少資源,這次還要這麼專橫?!天下哪有那麼多好事!”
“你怎麼不說我們靈峰為了修補陣法耗費了多少財力!”
“修補陣法的何止你們一家出力?!”
“……”
一道又一道此起彼伏的爭論,各峰長老為了資源嗆得麵紅耳赤,不懈餘力,混雜的聲音打破隔膜鑽入耳中,莫清嵐終於清醒。
看著眼前的場景,他眼中怔愣。
身旁的人發覺,輕笑拍了下莫清嵐的肩膀,“清嵐今天是乏了?”
莫清嵐目光隨聲看去,落在了身側之人的臉上。淩葛九的麵龐與尋常並沒有什麼不同,而莫清嵐卻莫名詫異,看了他許久,才後知失禮,低頭道:“師叔。”
淩葛九臉上露出幾分無奈的笑意。“無妨,我聽說你今天白天在玄武大堂教了一天新入門的小弟子練功,到了晚上心神疲憊本就正常,早該休息了,何必在這裡陪我聽這些老東西們扯皮。”
“學習打理九淩宗之事不急於一時,左右時間還長,”他往窗外看了一眼,“你早些回去吧,今夜裂縫又有不寧,回頭師叔讓人把副峰辟出來給你住,也省得總擔心你路上遇到點什麼不安全的東西。”
莫清嵐看著他,許久,說:“好。”
他起身離開,淩葛九也沒再說什麼,隻托著腮,看著眼前爭吵的諸位長老,似乎苦悶。
莫清嵐一路離開議事堂,耳邊嘈雜的聲音也越發遠去,直到靜謐一片。
天色不算太遲,路上還有來來往往的小弟子,見到莫清嵐他們拘著禮,興奮又敬重地道‘師兄’。莫清嵐與他們點頭,目光看向閣樓浮雕裝飾的琉璃鏡。
看到其中倒影著自己的影子,他眉宇輕輕挑起。
鏡中是十七八歲左右的少年人,隨著他的動作亦挑眉,眉宇清雋,雖然不苟言笑,卻年紀尚輕,似乎並不穩重。
記憶仿佛在哪片有了空缺,而細思空蕩,莫清嵐怔然凝眉。也洽在此時,有猙獰的雷閃從天空劃過,沒有防備的小弟子驚呼一聲,莫清嵐也收回視線,徹底回神般想起什麼,抬頭看了一眼電閃雷鳴的殉祟峰,腳步匆匆離開。
臨道峰還算乾燥,而殉祟峰已然細密的落下雨來。莫清嵐一路的速度很快,不久就穿過祟林,到了裂縫口。裂縫周遭的石子崩裂,但結界卻是平穩,已經修複。
莫清嵐頓足,又轉方向,往琉璃宮去。
洪玄見他回來,也知道他想做什麼,很習慣道:“尊者不久剛回來,去了暖春閣。”
暖春閣是琉璃宮左殿的沐浴之處,莫清嵐衝洪玄頷首,順著連廊往暖春閣走。
不過他到了門口,卻沒有進去,隻站在外麵看著那些氤氳蒸騰的霧氣。
天上還有
稀疏的雨落,莫清嵐站了一會兒,取出一柄傘。隻是傘未撐開,暖春閣中就有一道聲音響起,莫清嵐的動作一停,立即看去,那道聲音便再次穿透霧氣而來,沙啞低沉:“清嵐?”
莫清嵐的喉嚨輕動,“師尊,是我。”
“來。”
莫清嵐垂眸看了眼手中的傘,慢吞吞地收了回去,像是在思考,沒等多久,就抬腳走去,踏過青石。
閣中霧氣更甚,但並非第一次在這種時候進來,莫清嵐也不無意外,隻是熟門熟路找到命長蘇向來喜歡泡的湯口,目光劃過衣架上那一道奪目的紅衣,落在和衣泡在湯泉中的白影上。
素來冷漠的仙尊眼眸惺忪。
他的長發已經沾濕,隨聲看來,碧眸如煙,平淡輕薄地落在他身上,裹著潮熱又糾纏的熱氣。
許是因為空氣中的潮意,那張優越讓人難以直視的麵容比起尋常的鋒利柔和不少。
這種時候,這種地方,總讓人生出幾分錯覺。
唇角勾起些清淡的笑意,掩下不可告人的想法,莫清嵐坦蕩走去,撩起命長蘇垂散在水中的發,聲音放低,帶著旁人難以聽得的憨氣,“我今天教了玄武堂弟子練功,自己也練了一會兒,後來去找師叔,正好在今天師叔和諸位長老商意來年如何紛發資源之事……”
說著,水聲淋淋的聲音忽然響起,命長蘇沾水的手忽向他伸來,觸碰臉頰,擦過他輕微張合的唇角。
莫清嵐驟然一愣。
水聲依舊淋淋響動,那隻手蹭著莫清嵐的肌膚,從臉頰到耳廓,一點點落下,觸上他有些濕潤的衣物。
“淋過雨?”
莫清嵐喉嚨有些發乾。
他鬆開命長蘇的頭發,闔了闔眼眸,隻低聲道:“回來得急。”
“想見師尊?”
“……”臉皮莫名有些發燙,莫清嵐難以啟齒,視線移開,並不否認。
“不過多久你就要生辰,成年在即,一直是這樣的心性,此後如何是好?”
莫清嵐一愣,隨後安靜下來,不再言語。
他向來黏著命長蘇,這在九淩宗上下不是秘密。
隻可惜雖然心中坦然,卻隨著年齡增長,他注定無法像以前那樣沒有任何理由、僅憑任性待在命長蘇身邊。
他不在說話,命長蘇亦並未啟言,將另一隻手也抬起碰上莫清嵐的臉頰,將他原本光潔的臉頰蹭到滿是水漬,與那一雙狹長濃墨的眼睛對視,輕輕一笑。
“去旁邊的湯口泡一會兒,以免風寒。”
莫清嵐嘴唇微動,就要拒絕,命長蘇便不容質疑壓了壓他的耳垂,低聲道:“乖。”
莫清嵐沒有再堅持,聽命長蘇的話往附近的湯口泡了一會兒,百般無賴,聽聞命長蘇起身離開的聲音就立刻起身,心性不定地捏了一個淨身術丟在身上就追了出去。
外麵的雨早已經停落,琉璃蒼蘭灼豔盛開,走在不遠處的人如畫,聽聞聲音看來,等他追到自己身旁,才慢慢和他一
道往回走去。
“若是時空停留,一直像現在這般,倒也無憾。()”命長蘇語氣不明。
莫清嵐聽不太懂,故作沉思,想了想,眉眼舒開,若是時空倒流也可以,停在我十五歲那年更好。囍[(()”
命長蘇的腳步一頓。“為何?”
十五歲時,他還與師尊在左殿同住。莫清嵐麵帶笑容,自然不會實話實說。
有些事情放在心裡偶爾想想就罷了,說出來,那丁點不為人知的非分之想便會廣而告之,誰家弟子會這般念著和師尊待在一處?
他這樣是不正常的,從很久之前,莫清嵐就已經有自知之明。
氣氛一時陷入沉默,莫清嵐和命長蘇走了一會兒,看到左殿的大門,唇角不由向下壓了半分,心情不大愉悅,而他還是開口,“弟子先回去了,師尊今日鎮壓裂縫辛苦,早些休息。”
命長蘇隨著他的視線看去,沒說‘好’,也沒有其他表示。
莫清嵐一如尋常往大門走去。
可方才邁出一步,垂落的手腕就被握緊,他怔了怔,迷惘又詫異地轉身看去。
命長蘇語氣很輕。“留宿在這兒吧。”
這句話出,白衣少年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而後知後覺泛過味來,瞳孔睜大幾分,難得慌亂,磕絆道:“師尊,我已經……十七了。”
並非幼年不諳世事,也不像十四五歲那樣明知不該還能任性妄為。
……他——
“無妨。”命長蘇道。
莫清嵐大腦有些混亂,看著命長蘇,又望向那空無一人的宮殿大門。
仿佛若夢。
喜愛逾越牢籠。
莫清嵐自然無法違背心中念想,最終還是留下了。
如今的天空已經完全陰沉下來。
天邊漆黑沒有一絲光亮,透明的雨水順著木質的窗門劃落,凝成小窪,滲透石壁。莫清嵐凝神看著命長蘇寢殿那張熟悉的床榻,退意一點點從心間冒起,神思不定往外看去,而一眼,忽然看到什麼,注意力被吸引,他眉頭一動,湊上前細看。
房門被推開的聲音響起,命長蘇道:“怎麼了?”
“這片蒼蘭是病了嗎?”莫清嵐問。
他指著屋簷下的一小片蒼蘭。那片琉璃蒼蘭不像房屋前綻放的灼豔,花瓣凋零,氣息微弱。命長蘇看著他,平靜開口:“萬物都有垂老之時,壽命將至就會虛弱。”
可以前從未有過。莫清嵐懵懂不解,搭手在窗邊又看了一會兒,把窗關上了。
修真之人精力比起凡人要旺盛,隻需要在二到四天休眠幾個時辰,但莫清嵐還沒有成年,肉胎還在成長的時候,故依舊遵循凡人的作息。他在以前住在左殿,命長蘇就很少和他同榻,現在成年在即,在一腔熱絡冷卻之後,莫清嵐忽然想明:即便留宿,他也隻是換了床睡覺,唯一不同的就是屋裡還有個命長蘇。
碰不到人,還要忍著不能失態,平白煎熬一晚上,下次絕不能再逾越。
() 莫清嵐想明(),退縮的念頭也淡了?()?[(),長舒了口氣,換了裡衣縮進床褥,將眼睛閉上。
而沒過多久,床榻的軟墊忽向一方傾斜,熟悉的氣息於鼻息充盈,莫清嵐睜開眼睛,怔然就看到命長蘇也上了榻,喉嚨頓時發緊。
命長蘇側眸看來。與莫清嵐對視了一會兒,垂下眼睫,手掌碰在莫清嵐的臉上,輕柔拂麵。
“睡吧。”
莫清嵐眼瞼抖了抖,收回視線,不經意地側了側身,嘴唇擦過命長蘇揉著他臉的指腹,偷到什麼般控製不住唇角也輕輕揚起。
喜愛。
年少初起的欲念來源於一人,從依賴到傾慕,從傾慕到乾渴。
莫清嵐縱然害怕命長蘇察覺異樣對他生出疏離與厭惡,卻在如今的年歲,猶如初生牛犢莽撞,沒有此後的惶恐與退縮,還不懂得收斂。
命長蘇落在他唇邊的手指輕輕擦過。
察覺異樣,莫清嵐一頓,正想回應,命長蘇的氣息就壓了下來。
周遭的空氣刹那靜止。
平穩的心跳短暫停滯,唇上的觸感如雲,意識到是什麼,心跳的速度忽然加速,莫清嵐倏然睜開眼睛。
命長蘇鬆唇,手臂撐在莫清嵐的耳側起身。
一股熱意不知從各處竄起,惶惶然然竄上顱頂。莫清嵐耳邊發鳴地盯著命長蘇,被他的舉動扼住喉嚨般釘在了原處。
唇上的觸感尚存,如黛乾淨的眼睛瞳孔擴大。他的聲音乾啞,驚魂未定從喉中擠出兩個字眼:“……師尊?”
命長蘇低首看著人,“恩。”
“我……方才…好像做夢了…我——”
“你喜歡師尊?”命長蘇輕聲問。
莫清嵐腦袋中‘嗡’得一聲。清疏冷靜的麵容露出慌亂,兵荒馬亂間少年人早忘了打破這種關係的人並非他自己,得寸進尺的後怕感一股腦湧了上來。
莫清嵐鼻息滾燙,眼尾赤紅,勉力才冷靜下來,聲音有些發顫:“並非如此,我……我”
最後的音節卻在顫動中被吞納消弭。
命長蘇又俯首靠來。
衣物摩挲的聲音響動,莫清嵐眼睫掛著的濕意欲滴未滴,他睜著眼,看著命長蘇近在咫尺的容貌,從鋒利濃墨的眉到他半斂暗沉的碧眸。
命長蘇吻著懷中人,直到他垂憐心愛的弟子不安與慌亂褪去,確定了什麼般,回握向他的肩,起身熾熱又用力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