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若是製作的量多了,幾個鍋頭一起蒸,那樣按照同樣時辰火力出的酒也就一樣,隻需一個人燒火換壇子,可以省好多工時,就能省不少工錢……”
邱晨越聽眼睛越亮,聽到最後一條,忍不住笑出來。
笑聲打斷了成子的暢想,有些愣愣地看著滿臉笑意的邱晨,再次恢複了不知所措的模樣。
邱晨抬手,第一次以親昵的動作摸了摸成子的腦袋,笑道:“有想法。不過,以後不要在青磚上記了……”
成子立刻認錯:“嬸嬸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在磚麵上亂畫了!”
“不是,不是,”邱晨擺手道,“記在青磚上不能帶走,刻得淺了一走路就沒了,容易丟失。我去給你拿些練過字的紙來,你找這樣的木炭條,記在紙上,什麼時候確定出準確的時辰,你就什麼時候抄到白紙上去。”
“啊,噯,噯,!”成子詫異了一聲,隨即連聲答應下來,黑瘦的小臉上,露出到了林家後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這孩子簡直就是管理型天才啊!
這麼好的苗子落在她手裡,她不好好引導培養簡直是對不起自己!
邱晨樂滋滋地回了屋,取了一遝孩子們練字用過的毛邊紙,整理好了,用剪刀稍稍修了修四邊的毛刺,想了想,又翻出許久未用的針線笸籮來,紉了針,用線把一遝紙縫合成了一個簡易的記事本,然後,給成子送了過去。
“喏,這個給你。你燒火的時候,也可以跟著這些字比劃比劃,認字也練字。等你下了工,也可以去跟著俊言俊章他們一起練字認字……”邱晨說著,一邊在心裡開始盤算。孩子越來越多了,她是不是該考慮自家去請一位先生來教孩子們讀書認字呢?
徐先生教的很不錯,對林旭也非常器重,若是能把徐先生挖到林家來就好了。
這個念頭也不過一閃而過,真的動手把徐先生挖過來,彆的不說,本就對林家心懷不滿的劉地主劉炳善就更得罪狠了。如今雖說林家的日子好過了些,但畢竟不如人家劉地主根深葉茂,據說鎮裡縣裡都有交接,林家比起人家來可差的太遠了。若是她覺得自己手裡有幾個錢了,就想去和人劉家掰扯,那才是嫌日子過得太舒服了,自己上趕著找不自在呢!
邱晨這裡很有自知之明地隻想著安穩地過日子,卻不想,有時候,安穩的日子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也並非所有的人都像她這樣,安睦鄰裡,過好自己的日子,反而總愛看著彆人碗裡的飯食,想著搶過來據為己有。
腳步聲響,卻是林旭過來後院看看。自從那日香獐子跳進院子,林旭每晚就養成了在院子裡巡視兩遍的習慣,這個習慣在起了院牆之後有所改變,半夜裡不再起來,而是換成睡前轉一遍,看看有無疏忽的地方,灶裡的火熄了沒,還有門有沒有閂好等等。邱晨琢磨著,林旭畢竟是林家最大的男丁,他有責任心想要照顧好家裡也不是壞事,也就沒有阻攔,隻囑咐了幾次讓他晚上去後院巡察的時候,小心些,彆磕著絆著。
看到邱晨和成子,林旭並不意外,今兒滿院子酒香撲鼻,家裡蒸酒的事兒不用特彆問都知道了。
“大嫂,天色不早了,你勞累了一天還是早些去歇息吧,我在這裡看顧著些!”林旭走過來道。
邱晨看了看天色,有心讓林旭去睡覺以免影響了第二天上課,動了動嘴,還是笑著應了:“行,也不用太久了,再過半個時辰也就該停火了。”
說著,又囑咐成子道:“停了火,隻把酒壇封好即可,這些家什暫時放著,明天再收吧!”
成子忙束手應了,邱晨又看了看林旭披了棉襖,不會挨冷,這才回了屋。
昨晚一夜未睡,今兒又忙碌奔波了一天,有事兒忙乎著還不覺得怎麼困,等邱晨爬上炕鑽進被窩,幾乎頭挨著枕頭就睡沉過去,竟是一覺到天明,連一個夢都沒做。
早上,邱晨在屋簷的鳥兒嘰喳中醒來,睜眼就看到窗紙一片白,微微怔了一下,迅即快速地起了身。
這一夜睡得香甜,竟然醒得有些晚了。
穿衣下炕,三兩把洗了臉梳了頭,匆匆拿了柴草生火做飯。
這邊兒剛生了火,邱晨正挖了一勺葷油準備爆鍋呢,外邊低低的說笑聲伴隨著馬蹄嘚嘚,竟是林旭和俊文俊書俊言俊章去遛馬割草回來了。看來自己真是起晚了。
邱晨一邊招呼著幾個孩子洗手,她手下的動作也加快了。
放了葷油熗鍋,加了一碗油吱啦,又切了幾刀細細的白菜絲兒煮著,然後拿了一疊薄餅來,切成兩指寬的條兒,好看的:。時間緊迫,做費事兒的飯菜顯是來不及了,昨晚做的燴餅一家人都挺愛吃,關鍵是這個開鍋就能吃飯,快捷方便!
燴餅有些像羊肉泡饃的做法,隻不過,不是泡,而是要略煮一下,薄餅吃了湯汁,表麵軟糯,內心還很勁道有嚼勁,比麵條兒還好吃。隻不過,燴餅做好了必須趕緊吃,時間稍長,餅泡透了泡軟了,沒了嚼勁兒,就不好吃了。
切著餅,一個瘦瘦的身影走進來,邱晨抬頭看到是成子,就自然道:“昨晚加班睡得晚,今兒怎麼不多睡會兒?”
成子搖搖頭,想是看到邱晨低著頭看不到,於是開口道:“天亮就醒了。”
他在家每天五更就要起來打水,劈柴做早飯,幾年如一日,早已經習慣了,哪會因為晚睡一會兒就賴床的!更何況,如今雖說主家和善,他畢竟是來做學徒的,而且還簽了身契,說是賣身為奴都行,又怎麼能主家起來忙乎,他反而躺著大睡呢!
也正是主家待他和氣,比繼母對他都好上許多,讓他感念,反而不停地暗暗提醒自己,一定好好乾活,且不能負了主家的善待。
邱晨聽他這麼說,也就不再說什麼,成子也自動坐到灶前燒起火來。
這個時候的土灶,要燒火還要做飯,上下忙乎,邱晨雖然已經來了近兩個月,有時候還是不習慣。這會兒有了成子幫忙燒火,自然就輕鬆了不少。
她把餅切好,等著水開的功夫,就進屋去叫起阿福阿滿來,俊言俊章跟了哥哥們睡之後,就不用她叫起了,每天都跟了幾個大的一起去遛馬割草,把胭脂和三隻香獐子伺候的每日都有吃不完的青草,倒是眼瞅著一個個毛色越來越溜光水滑的胖起來。
阿福阿滿起來穿了衣服,邱晨就領著兩人去洗漱,又給阿滿梳了小角角。回頭看到阿福有些長長的頭發,就盤算著,也不再給阿福剃發了,也該把頭發留起來了。她已經問過了,阿福是八月生人,再過四個多月,阿福就五周歲了。留上一年多頭發,六歲時上學,頭發也長齊整了,省的上了學被同學們笑話。
於是,又去尋了一根青色的發繩,把阿福頭頂的一撮長發紮了個朝天小辮兒……紮好之後,彆說阿福,邱晨自己個兒先忍不住笑了。
村子裡好多剛留頭的孩子都紮著這樣的朝天辮,她也沒覺得怎樣,可如今阿福紮了之後,就覺得有些好笑了,本來乖巧聰明的小正太,被這麼個小辮子把形象都破壞了,實在有些氣質不符。
琢磨了一會兒,邱晨就把朝天四散的發梢圈起來,用發繩紮緊,成了一個小小的包子狀!
好吧,頭頂上一個小包子,周圍全是短短的頭發茬兒,還是有些不倫不類的,但總比像頂著個雞毛毽子強了。
換了發型的阿福,自然受到幾個哥哥的關注,俊文大了比較穩重了,俊言俊章卻毫不客氣地摸著阿福頭上的包子笑了好一陣,把本來喜滋滋的阿福都笑的垮了臉。
邱晨看阿福可憐兮兮的,就招呼幾兄弟過來端碗:“趕緊過來端碗,待會兒上工就要來了,你們吃不飽就挨餓吧。”
俊言俊章兄弟倆對視一眼,吐吐舌頭嘻嘻笑著跑過來端了碗,當然,兄弟倆沒忘記幫阿福阿滿的碗也端了,然後都團團圍坐到院中的矮桌上吃早飯。
邱晨也端了一碗過來吃,吃了幾口,邱晨想起一件事,就問俊文:“你們哥倆那天得空給家裡捎信兒了嗎?”
俊文和俊書同時點頭,俊文道:“捎了,想來,那日給捎信的人也困在城裡了,當天沒把信兒捎回去。算算時間,今兒我爹和二叔就能過來了。”
邱晨聽得這個消息,也是歡喜。眼瞅著製藥、製酒的攤子都要鋪開了,俊文俊書去了一趟縣城差點兒出事兒,讓她到現在還心有餘悸,一時半會兒是不敢再放手讓這哥倆出門了,其他書友正在看:。若是大哥二哥能來,外邊的事自然能交給他們,她隻專心在家管理製藥製酒就好了。
心裡雖然盼著楊樹勇楊樹猛能快些來,卻還是道:“那日讓你捎信的時候忘記叮囑你了,彆催你爹他們,這回過來可不是一天兩天,總得把家裡安排妥當了,來到這邊,也能放心。”
俊書這會兒笑著插嘴道:“姑姑,你就放心吧。我爹和二叔平日也經常出門趕車,一去十天半個月的是常事兒,家裡甩手就走都習慣了。我娘和二嬸自然會把家裡照看好。”
“嗯,你娘和你二嬸都不容易,你們幾個小子長大了,可要好好孝敬她們。”邱晨不知怎麼的,就來了這麼一句。說完自己都暗暗失笑,還真是當娘當姑姑的習慣了,竟也喜歡說教起來。
俊書俊文,連帶俊言俊章聽到這話都忙停下吃飯的動作,肅然應了,反倒把邱晨鬨了個不好意思,連連笑著揮手:“這話兒記在心裡就成。快吃飯吧!”
燴餅還是頗受歡迎,受到一群孩子的喜愛。特彆是阿滿,對於這種軟乎濃香的飯顯然非常滿意,小嘴巴油嘟嘟的動啊動的,就把一條燴餅給吞了下去,然後自己努力地再挑起一條放進大張的小嘴巴……吃的那叫一個不亦樂乎,臉頰上沾了菜葉都顧不得了。
幾個孩子你爭我搶,吃的格外香。一大鍋燴餅一搶而光時,蘭英幾個人也過來上工。
一進門蘭英就笑道:“還沒進門就聞到又是酒香又是飯香的,嘴巴饞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邱晨笑著給阿福阿滿擦了嘴巴,手腳麻利地收拾著碗筷。成子也要過來幫忙,邱晨讓他去後院準備第二次蒸酒,她則一邊刷鍋洗碗,一邊兒把蘭英叫過來,和她商量事兒:“如今咱們添了療傷藥,炒藥這一塊,以後就不僅僅是羅布麻一種了。我就想著,上午羅布麻分裝的時候,兩口灶用來炒製其他的藥料,下午,也兩口灶都用上,一起炒羅布麻。你這幾天踅摸著,看看從那幾個孩子裡挑出兩個來……哦,成子和泉哥兒我另有用處,你就不用盤算他兩個了。”
蘭英初聽有些愕然,海棠讓找兩個炒藥的孩子,這是不打算用她了?可繼而就轉了過來,既然如此不避諱她,讓她挑選人手,那麼肯定是另有用她之處。反正她的性子夠豁達,隻要有工給她做就成,炒藥不炒藥的她也無所謂,於是也就痛痛快快地答應下來。
“成啊,我這兩天就多注意著些!”蘭英說著又道,“非得是孩子們?我倒是覺得青山家的手腳麻利,性子也爽快,倒是把好手!”
邱晨笑著點點頭:“嗯,青山家的是不錯,她僅僅炒藥可惜了,我準備過些日子給她安排個彆的活兒……慶和嫂子也不錯,隻不過她家大閨女十五了,說不得就要找婆家出嫁了,到時候,隻怕她就抽不出身來了。”
蘭英恍然地點點頭:“這倒是……”
說著話,邱晨也把鍋碗瓢勺洗涮完了,洗洗手,就招呼著俊文等俊書給粉碎組發完了藥料,就提一種需要炒炭的藥去後院。
昨天,邱晨在屋裡的鍋灶上炒了一個多時辰,那還是清炒,晚上屋子裡就有一股子很濃的藥味兒。今兒炒炭是會有非常濃重的煙塵,再在屋裡炒……屋子裡根本沒辦法住人了。而療傷藥需要止血,恰好有不止一種的藥物需要炒炭炮製。所以,邱晨從今兒開始,就把炒藥挪到後院去。至於炮製的技術保密,她也想過了,之前的這些幫工都算自覺,每每蘭英炒藥的時候,都知道避諱著。所以,她暫時也不需要太擔心。等條件再好些,再專門修建一個專門用來炒藥的棚子,並將需要保密的炮製品種操作隔離一下就夠了。
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滿今兒就不能各處玩兒了,邱晨把他們都交給俊書,讓俊書帶著他們寫字做題,等她忙完了,再回來教他們認識新字。
安排完了這些,邱晨來到後院的時候,俊文已經生好了火,邱晨指導著他先把藥料的粗細分檔,她則去看正在清理過又重新安裝蒸餾設備的成子大壯和玉香,好看的:。今兒,仍舊蒸餾兩壇原料酒,初次蒸餾之後,與昨天所得的按酒精濃度合並之後,明天再做第二次蒸餾。根據昨天的出酒數量,邱晨大致估量了一下,每壇二十斤酒大概能夠蒸餾出五斤左右的70%濃度酒精。四壇八十斤酒,蒸餾後差不多能夠得十八到十九斤酒精,如此簡陋的條件下,能夠有如此高的成品率,邱晨非常滿意了。
看了蒸餾設備安裝沒有問題,邱晨又去看了看碾磨的那邊,再轉回來,俊文已經將備炒的藥料分好了檔,邱晨就去端了一盆清水,放在鍋台一側,然後取了兩條布巾分彆讓俊文和自己戴上,遮住口鼻,同時也把頭發衣領全部包裹住,以防過會炒藥時濃煙嗆的慌,至於眼睛……她也實在沒辦法了,這個時候她可沒出尋摸密封眼鏡去。
為了講解的更清楚,邱晨取了一份粗料,一份細料,分彆炒製。
藥物炒炭,難得還不是成炭,難得是藥料表麵要炒至焦黑色、焦褐色,成炭,藥料內裡卻仍舊需要存性!若是整個藥料完全炭化,就失了藥性不能用了。就這一點來看,粗料藥炒炭較難,但存性卻相對容易些。
邱晨一邊指揮著俊文燒火,一邊給他解說著一步步的操作規程。炒炭講究的是武火快炒,所以,藥料投入熱好的鍋內,需要快速不斷地翻炒。
很快,這邊就騰起一團團黑褐色的濃煙來,濃煙夾著嗆人的藥味兒,邱晨即使圍了布巾,卻仍舊很快被嗆得眼睛生疼,鼻涕也很快流了出來。
如此,邱晨卻不能稍離,既要不斷地翻炒藥料,還要密切關注著鍋裡藥材的情況,一有過熱冒火星的苗頭,就趕緊沾了清水灑進去撲滅,否則,有可能惹起火災不說,任由火星發展,很快就會讓藥料完全炭化,造成藥物失去藥性報廢掉。
好在,療傷藥配方中炒炭藥物的用量不是太大,僅僅是起一個收澀止血的輔助作用,邱晨演示完粗細兩種藥料之後,俊文就把鏟子接了過去,嘗試著操作,邱晨則一邊看著火力,一邊在旁邊隨時指導著。
俊文炒了兩鍋之後,也就基本上掌握了操作重點,邱晨也就將炒藥教給他來操作。
就這會兒,天空緩慢地爬上來一層薄雲,也起了風,邱晨笑道:“看來老天爺也看不得我們受這份罪啊!”
有了風,炒藥人站在上風口炒製,煙氣熏得就差了許多,沒有之前那麼狼狽難受了。
蘭英幾個也跟著挪到上風頭上,一邊長長地呼了口氣,一邊笑道:“你們娘倆這樣子,煙氣滾滾的,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走了水呢!”
一上午,邱晨帶著俊文總算是把炒炭的藥料炒完了,姑侄兩人即使圍了口鼻頭臉,卻仍舊被炭氣煙火熏得難受的很。一解開布巾,邱晨看著俊文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俊文這段日子出門少,本來微黑的皮膚白淨了許多,加上本來年輕人的皮膚就細膩光潔,這會兒布巾遮住的部分倒仍舊是原樣,可露在布巾外邊的鼻梁、雙眼眉毛處,卻熏了一層黑灰,與下巴口鼻處的皮膚形成了對比明顯的兩種顏色,就像……就像戲曲中的醜角兒,隻不過,人家唱醜兒的藝人鼻梁處塗得是白色的油彩,俊文臉上卻恰恰相反,鼻梁、雙眼,連眼皮兒、睫毛上都掛著一層熏染的霧蒙蒙的黑灰,顯得他的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格外明亮,乍一看,卻極具喜劇色彩!
她這麼突然一笑,突兀的很,自然也吸引了其他人,蘭英和青山家的、慶和家的都疑惑地湊過來,一看邱晨和俊文的臉,登時也忍不住笑起來。被她們這麼一笑,邱晨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的臉,下意識地用手一抹……好麼,本來隻是雙眼鼻梁的熏黑,這一抹之後,整張臉都花成小鬼兒了!
香香一側身子靠著自己的媽媽,正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嫩嫩的青草,院子裡突然爆出的笑聲,讓它很疑惑,猶疑著抬起頭來,瞪著一雙褐色的眼睛往圍欄外看,就看到一院子的人笑的俯仰拍掌,還有的喘息著揉著肚子,卻仍沒辦法停了那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