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準備重陽節節禮,也要接待來送節禮的人,邱晨哪裡也不能去了,每天留在家裡,帶著陳氏等人處置家務,應酬往來,還要儘量抽出時間來帶昀哥兒,晚上早上要陪阿福阿滿……
忙忙碌碌的到了九月初八。
承影等人將備好的大禮服和搭配的珠翠發冠佩飾拿出來,給邱晨看了。邱晨看著繁瑣複雜的衣飾就頭大,加之這個東西也沒多少個人發揮的空間,掃了一眼,確定一下沒有違製之物也就放下了。
秦川到了靖北侯府已經四天了,看著靖北侯府上下人等無不井然有序地忙碌著,他卻隻能每天候在門房裡等差遣。當初大少奶奶跟夫人要了他過來,他已經想到了會懲罰他,想過打罵,想過發配去做低賤肮臟勞累的活計,也想過被打發去莊子上從此不得翻身,可就是沒想到大少奶奶居然就這麼將他晾了起來。
沒經受過不知道,如今每天坐在門房中,看著連門子們都滿臉興奮地忙碌著,假模假式地抱怨著累死了忙死了,卻每個人都勁頭十足,每個人的荷包都沉甸甸滿當當……他這個被完全忽略了的人就格外難受,坐立不安,仿佛他在門房中也是多餘的,看到的是無數白眼,聽到的是各種各樣的嘲諷、挖苦、譏笑……這種感受,還真不如打一頓罵一頓痛快。
第一天,他還能坐在門房裡跟閒暇的門子們聊聊天,喝喝茶,甚至還能吹噓吹噓自己的見過識廣;可到了第二天,聽他吹噓的人就少了;第三天,各人忙得腳不點地,哪裡還有人跟他白話;到了第四天,不管是門子們還是其他什麼人,已經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譏諷、嘲笑、挖苦……種種也越來越多,有時候他開口想說句什麼,不等他開口,對方已經大笑起來:“大川管事,您這又要說去某某貨棧花十兩銀子買了一條狐皮吧?嘖嘖,您老還是彆說了,說了我們也買不起!彆說十兩,就是十錢我們也不要,下人可不許穿大毛,買那個沒用!”
又有人說了:“大川管事,您老見識廣,經的事多,每天經手的銀子動輒成千上萬,我們不過是些看門兒的,有個十兩的銀錠子,眼睛裡就裝不下了,哪裡能跟您老比啊,您說是不是?”
這話聽著都恭敬尊重,可說話人的表情和語氣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秦川被堵得一個字也接不上來,心中鬱悶惱怒羞辱,恨不能拔腿離開靖北侯府,回梁國公府去。
可他是李夫人親自借給大少奶奶,借給靖北侯府的,李夫人或者大少奶奶不同意,他一個奴才,身家性命還捏在李夫人手心裡呢,哪裡敢在這會兒出什麼差池!
經過幾日的磋磨打擊嘲諷,受儘屈辱之後,秦川才終於明白,不管他是管事還是管家,說到底不過就是梁國公府裡豢養的奴才。主子一句話即可定生定死。他之前居然還敢不將大少奶奶放在眼裡,真當大少爺靖北侯不在京裡,大少奶奶就任人輕慢了?也不想想,能從一個鄉村寡婦成了如今的安寧縣主、靖北侯夫人,又怎麼會是軟弱的女人!……他還這真是老壽星舔砒霜,活得不耐煩了!
想明白了之後,秦川又後悔又害怕,想跟大少奶奶認罪求饒,卻奈何大少奶奶天天在後院忙碌節日應酬不出門,他托人通報也沒人搭理他,他根本沒機會見到,又談何認罪談何討饒?好在,秦川也不是那等完全沒有心機理智之人,想清楚了,認清了現實之後,就打定了注意,更是一步不離地待在門房裡等候著。
他托人通報托不動,就在這裡等著,打定主意隻要大少奶奶出門,他就上前告罪。
秦川那邊度日如年,惶惶不可終日,邱晨卻根本將這個人拋到腦後去了。
連續忙碌了幾日,九月初八這天,邱晨喚來汪氏、趙氏和魏氏過來,吩咐她們重陽節在家照看好孩子。阿福阿滿重陽節也放假一天,三個孩子在家裡,她不叮囑好了,安排妥當了總是不放心。
二門上的婆子慌慌張張地跑進沐恩院,隨即,沐恩院門上的婆子又緊接著跑進來,稟告道:“夫人,宮裡來人了!”
正跟三個嬤嬤說著話的邱晨微微一愣,隨即出聲叫了門上的婆子進來,詢問道:“是誰打發來的?可知道來做什麼的?”
婆子這回倒是問過了,立刻回道:“是皇後宮裡的小太監,說是皇後娘娘打發來傳話的。”
邱晨皺起了眉頭,思索了片刻也沒想出皇後又打發人來做什麼,外頭也不好讓傳話的太監久等,連忙梳洗了,帶著林氏和兩個丫頭往前院去了。
來者是個小太監,約摸隻有二十歲左右的年紀,身形清瘦,麵容普通,隻有一雙不大的眼睛透著聰明靈活,看得出是個心思活絡的。
靖北侯府總管平安正陪著小太監說話,見邱晨走進大廳,連忙起身迎著行禮問安。那小太監也不倨傲,緊跟在平安身後也跪下行禮道:“翎坤宮小振子見過靖北侯夫人,給夫人請安。”
邱晨連忙抬手道:“公公太客氣了,快請起!”
平安轉回身將小振子扶起來,笑著跟邱晨介紹道:“這位曲振公公剛剛升為翎坤宮付統管!”
邱晨立刻笑道:“曲公公年紀輕輕就升為統管,真是年輕有為。”
曲振笑著拱手道:“不過是伺候主子的奴才,當不得夫人誇獎!”
話雖這麼說,但眼角眉梢的得色卻是掩也掩不住的。
邱晨嘴角微微抽了抽,心道,若是清朝,她大概要應一句‘都是主子的奴才’,可如今的大明朝還沒那麼變態的君臣關係,作為臣子,雖然仍舊有君臣地位的懸殊差彆,但也隻是主賓關係,而非清朝那樣的主奴關係。
笑了笑,邱晨道:“曲公公謙遜!”然後伸手讓著曲振入座。
曲振卻拱拱手道:“咱家奉皇後娘娘之命來給夫人傳話,先辦了差事再說話不遲!”
說著,神色一正,挺直了腰板看向邱晨。
邱晨連忙整理衣襟,正色肅容在堂中跪下,平安和跟著過來的林氏等人也緊跟著在邱晨身後跪倒匍匐。
曲振居高臨下睨著地上匍匐的邱晨,清了清嗓子,這才揚聲道:“奉皇後娘娘口諭,靖北侯夫人及小世子和兩位公子小姐重陽覲見。”
邱晨意外地怔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知道這種情況下由不得她說不拒絕,隻好叩首應道:“臣婦楊氏接皇後娘娘口諭,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曲振立刻漾出滿臉的笑來,剛剛挺直的腰板兒也立刻哈了下來,微微弓著腰對邱晨笑道:“恭喜夫人,娘娘召見三位小公子小小姐,可是從來沒有過的體麵。”
邱晨已經被林氏和旋冰扶起來,聽他如此說,連忙笑著道:“是!讓公公受累了,不如公公留下用頓便飯?”
說著話兒,林氏上前將一隻繡金絲菊花的荷包遞到了曲振手中。荷包入手輕飄飄的沒有半點兒分量,曲振心頭一跳,臉上的笑容更盛,連忙道:“夫人客氣了。咱家還要趕著回宮跟皇後娘娘回話,就不能叨擾了。”
邱晨笑著又寒暄了幾句,親自將曲振送出正廳,曲振停住腳步,躬身行禮道:“夫人請留步,咱家告辭了!”
邱晨也不再客氣,笑著吩咐平安:“好好送曲統管……”
曲振客氣行禮,由平安陪著送了出去。
邱晨站在大廳門口,目送著曲振錦繡的衣袍消失在正院門口,臉上的笑容隨即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