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眯著眼將脖子伸的老長,上上下下仔細端詳著車裡坐著的人。
何頤笑眯眯任他打量。
片刻後那老者縮回頭,將腦袋一拍:“哎喲!您看我這老眼昏花的,竟認錯了人。”
何頤指指他懷裡的書,問道:“你剛才說這彩印版的《牡丹亭記》竟要十五兩這麼貴?”
老者忙摟緊懷裡的書匣:“這是彩印版的呢,價格自然比普通的昂貴。這位少爺若想要,需得給我三十兩才成。”
“為何彆人買要三十兩,馮少爺買卻隻要一半銀子?”
“一半已是多了,馮少爺畢竟算是我們鋪子半個主人。平日馮少爺來品墨軒都是不要銀子的。因這彩版書的本錢實在是太高,才不得不收上一些。”
雪梅再忍不住,張口罵道:“何春你住口!知道你麵前的是誰嗎?這可是永寧府裡來的五少爺。莫用你那些烏七八糟的話沾汙五少爺的耳朵!”
那叫何春的老者裝作沒聽清的樣子:“什麼?吳少爺?不成不成。上次馮少爺帶著李少爺來店裡,白拿了一副彩印版的貂蟬拜月圖。害我被掌櫃狠罵了一頓。今日這吳少爺可萬萬不能如此了。”
雪梅氣結,又怕自己繼續罵會惹得對方抖落出更多東西。便轉頭向何頤道:“五少爺,這何春是咱家品墨軒裡的夥計。因年紀大了,已是耳聾眼又花,腦子也不太清醒。成日裡瘋瘋癲癲的滿口胡言亂語。”
何頤晲了雪梅一眼,笑問道:“他既然都這樣了,為何還在店裡當夥計?”
“馮老爺說了,何家不養廢人。若我不乾活就不給飯吃呢。”
雪梅:“…………”你不是耳聾眼花麼,怎麼一遇上五少爺就全好了?
“這麼大年紀還逼著人家做工,傳出去豈不敗壞我何家的名聲!”何頤衝豎著耳朵的何春道,“老人家你彆怕,馮仁不給你飯吃,我卻不缺米麵。”
“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若不信就跟著我一起回去。”
何春聞得此言喜笑顏開。謝過之後左手抱緊書匣,又將右手搭在車轅上,隻稍稍用力便上了車,與車夫並排坐在了一起。絲毫看不出腿腳不便的樣子。
馬車掉了頭往朱雀大街行去。
回到何府後,何頤並未急著詢問何春,而是將他與何家下人安置在了一起。
而後叫來順才,徑直問道:“何春和馮仁有什麼過節。”
五少爺問出這話顯然是在讓他選邊站了。順才有些猶豫。
依這半個月來看,五少爺是既有能耐又有手段。但馮大管事畢竟是老太太派來的,為人老奸巨猾。且又在升州經營十幾年,根深葉茂,就連何家宗族也不得不給他麵子。萬一五少爺輸了,他豈不是徹底沒了後路?
可五少爺畢竟是主子,看著也不像是會過河拆橋的。馮仁派他來監視五少爺,不過就是個探路的石子兒。若是五少爺沒察覺就賞他幾兩銀子,若是被發現了估計直接就被丟出來頂罪。
順才咬咬牙,這幾日他已經透了許多事給五少爺。有雪梅在馮仁即刻便能知曉,與其回去後被打發去做活多錢少的苦差,還不如索性爽快點,直接投靠五少爺!
“何春老宅前任大管事,後來馮仁來了,使了些手段將何春給排擠了出去。”
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順才便將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交代了出來。
說來這何春也是個有來曆的。他原是何頤的爺爺、老理國公身邊的家將,跟著一起上過戰場的。甚至還曾救過老理國公的性命。後來何春受傷留下殘疾,老國公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便將他派來老宅打理產業。
老理國公過世後,老太太又派了馮仁過來南邊。馮仁到升州後剛開始對何春還算恭敬,後來兩人間便起了衝突。不久後,何春的母親和妻子相繼病倒,鬨得他分身乏術無暇管事。
半年後何春的母親和妻子先後離世。辦完喪事後回到老宅,何春才發現自己被徹底架空了。他是個脾氣暴躁的。且又看不慣馮仁的行事和為人,便屢屢上門吵鬨。
馮仁大權在握,哪還怕他個過氣老頭。隻稍稍用了些手段,何春就越混越差了。直從何家老宅說一不二的大管事,被攆去了年年虧損的品墨軒。
“當年何春鬨得厲害,老宅下人都知道這事。城裡也有傳過一段時間,話說的很不好聽。後來府裡老人都被調去鄉下田莊,馮仁又做了幾回善事,流言就漸漸沒了。如今大家都誇馮大管事人好心善呢。”
貪汙主人家的銀子,又用主人家的銀子做好事給自己洗白。
計劃的倒是不錯。如果馮仁成功脫籍,估計升州城立刻便要多一個馮大善人了。
說不定當年何春的家人莫名生病,也是馮仁暗中使的手段。
何頤想起對方緊緊抱在懷裡的書匣子,他可不覺得那書匣裡裝的是什麼三十兩一套的《牡丹亭記》。
“觀棋,找個院子讓何春單獨住,莫讓老宅的仆人靠近。還有他的飯食,直接從尋芳院的小廚房取。”既然有這麼個重要證人在手,必須得將他保護好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