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人流民,卻沒人附和。
好一會兒,她身邊有個女人長了長已經乾裂如土地一般的嘴唇。
“彆裝了,你孩子的肉,聞著就不新鮮。”
哭訴的婦人瞬間噤聲。
付老三突然聽見了一陣細碎的聲響,他回過神才意識到響的是自己的牙齒。
是他的牙在打架。
隊伍的最前麵,有人在派粥,有人在領粥,安安靜靜,卻像是生與死在對峙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付老三覺得自己的肝膽都被人用冰凍透了,他想起了被他召集到了一處的那些漢子,那些漢子也是安安靜靜地,他給他們糧食,他們就跟著他走了。
對了,他姐夫,他姐夫剛剛還在找人呢,怎麼看不見了?
付老三慌忙轉身,卻看見了一張有些眼熟的臉。
一個漢子低著頭,排在了領粥隊伍的後麵。
那漢子,剛剛明明拿了他的糧食,怎麼還來排隊?
付老三也顧不得其他,慌慌張張往回跑,等他到了那處他聚了人的樹林子,竟然已經空了。
不僅那百來人不見了,他的姐夫幾個原本拿著刀的家丁都倒在地上,身上被扒得啥也不剩,腿上甚至少了肉,就像他原本放在這兒的二百斤糧食一樣,似乎從來不曾存在過。
他的糧呢?
他的刀呢?
他的人呢?
生吃了幾斤糧食還奪了刀的漢子站在領粥的隊伍裡,他想吃頓飽的。
看著遠處的粥鍋,再看看負責派粥的人臉上的肉,他吞了吞口水。
“後生,你東西掉了。”
身後傳來了一個老婦人的說話聲,漢子不耐煩地回頭,下一刻,他隻聽見“哢嚓”一聲,就失了力氣倒在地上。
用腳輕輕點了點漢子懷裡的刀,老婦人彎下腰:
“後生?怎得餓暈了?”
抱著刀的布被她藏在懷裡,她看看左右,忽然說:
“誒呀?後生你藏了糧食怎麼還餓暈了?”
“糧食?!”
立刻有人衝了上來搶糧,被嚇壞的老婦人匆匆明明退了出去。
片刻後,又有一個漢子倒在了地上。
“六把刀,一把匕首。”
婦人洗去了臉上的灰,露出了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幾個女兵拿著她的鎧甲,歡喜地說:
“劉副將您可真是厲害,剛剛那個府衙的文書可是被嚇壞了。”
不練兵的時候,劉桂子對年輕的姑娘一貫和氣,見她們嘰嘰喳喳,她在一旁站著,臉上帶著微笑。
“她是沒經過事兒,以後見多了也就明白了。”
“副將,你說這天災還有多久才能過去呀?”
劉桂子不知道,她垂眸,搖了搖頭,隻說:
“熬吧,熬到有生路那天。”
跟令行禁止的平盧軍比起來,平盧附近隻是手中略有些人手的私鹽販子自然
不成氣候。
可在平盧之外的其他地方就另是一番景象了。
比如已經被亂軍踏平過許多次的淮水一帶,手中有錢糧的私鹽販子們很是招攬了些流民,不僅敢占山為王,甚至還攻打縣城。
玉衡二十九年十一月,陛下下旨令平盧節度使孟月池率軍南下平亂。
一貫對朝廷忠心耿耿的孟節度使第一次違抗聖命。
沒錢,沒糧,她的平盧軍動不了。
玉衡二十九年十二月,一夥兒流民組成的亂軍繞過幾處重關,竟然打到了距離繁京不過數百裡之處。
他們效仿當年的屠勳,開庫征兵。
這次,他們開的是豪強家的糧庫。
一時間,隻有數千人的亂軍急速擴張,又有了數萬人之數。
陛下一麵下旨讓金吾衛拱衛皇城,一麵加封孟月池為三道按察使、鹽鐵轉運使,命她帶兵護駕。
玉衡三十年正月。
天寒地凍,冷霜淒淒。
三萬平盧軍僅用兩戰就克敵於繁京以北,立時不過十數日。
陛下大喜,命平盧節度使孟月池入繁京。
孟月池入城的時候隻帶了一千人。
一千平盧黑甲,在紛揚的落雪之中格外肅整森然。
黑底紅字的“平盧”二字仿佛攝人心魄。
馬蹄踏在繁京的石街上,越發襯得四下裡一片寂靜。
孟節度使!許久不見了!?_[(”
瘦高的男子穿著一身銀紋麒麟袍,外麵穿著金貂裘,頭戴金冠,腳踩皂靴,一派華貴氣象。
眾人驚詫,甚至有人忍不住驚叫出聲,卻不是因為他的打扮。
瑞王萬俟引,在孟節度使奉詔入京這一日,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口說話了。
說完,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他看看自己,又看看孟月池,忽然大笑說:
“孟節度使果然是小王的貴人!不僅能救了小王的表叔,這平叛之喜還能讓小王我開口說話!”
高坐馬上的女子穿著一身黑色的裘衣,頭上戴著銀冠,她沒有下馬,隻是臉上略有了些笑意。
“瑞王殿下。”
萬俟引抬頭再次看向高坐馬上的女子,雙眼中是滿滿的純粹驚喜。
一支利箭猛地射出,刺穿了他的金冠,然後牢牢地落在了地上。
“殿下,本官不喜歡自欺欺人的小把戲。”
將手中的弩扔回給身旁的息猛娘,孟月池騎著馬,徑直繞過了萬俟引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