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和周夫人姿容皆上乘,兩兒一女融了他二人的長處,容貌自是不凡。
林晚宜自幼便是在“粉雕玉琢”一類的誇讚聲中長大,隨著年歲漸長脫了稚氣,更是杏麵桃腮,螓首蛾眉。
遠山芙蓉,衣香鬢影。
雖不得一些貴夫人的歡心,但郎君們難免年少慕艾,為她折腰者不知凡幾。更有家教不嚴者,趁她落單,背著家中長輩向她表明心跡,浪蕩行徑稱為狂蜂浪蝶也不為過。
林晚宜見慣了這些,沈意遠這般表現,與之相較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再者賜婚聖旨已下,他早晚是自己的夫君,整顆心都在她身上再好不過,她並不覺得嫌惡。
水眸瀲灩,含情脈脈看他一眼,剛對上眼,複又嬌羞垂眸,乖順地撚著荷花糕的一角,掩帕品嘗。
糕點甜膩,她抿了口清茶潤喉,染了茶香的嗓音清潤動人:“王爺也用些。”
沈意遠看著衣袖上的暗紋有了判斷,應是穿錯了衣裳。
她如此在意這耳墜又特意出來一趟,他卻鬨了這個烏龍,實在對她不住。
他此前從未與女子獨處過,對上她似水的眸子,窘迫得緊。順著她的話,拿了塊糕點。
猶豫該不該就此告辭,回去取了耳墜再來,亦或是另約他日。
隻是天色漸晚,讓她一柔弱女郎孤身在此等候,實非君子所為。
另約他日的話……嘴上似有千斤重,除了咀嚼吞咽糕點,半個字也說不出。
林晚宜這趟出來,隻為端莊優雅在他麵前走一遭,好掩蓋之前的窘態。細究起來,她與沈意遠不過見過三四麵,算不得熟悉,這會兒自然沒什麼話說。
桌上幾碟糕點,淺綠淡粉,形態各異,掌櫃應是備著好看的。
林晚宜慢慢撚著吃了小半個的時候,沈意遠已經將整碟荷花糕吃下了肚。
窗外已朦朧,時辰差不多了,她捏著帕子輕拭著唇角:“娘在家中等我用膳。”
沈意遠吃了一肚子的糕點,連茶水都沒喝上幾口,口裡膩得發苦,灌了口茶起身:“山路僻靜,我護你回去。”
山裡野物多,林晚宜沒有拒絕,指尖絞著帕子,咬唇道:“娘她……”
沈意遠:“隻是我有事未完,隻能送到半路。”
他這般識趣,林晚宜滿意地淺笑著,溫聲道:“那就有勞王爺了。”
沈意遠先行下樓,他走後,秦桑綠枝一左一右地扶林晚宜起身,整理她坐下時弄皺的裙擺。
聽樓梯上的腳步聲歇了,林晚宜按了按發酸的腰肢:“快幫我捏捏,頭上太重,脖子都發僵了。”
待秦桑幫她揉揉脖頸又敲了幾下肩膀,她才愜意地長舒口氣:“許久不這樣,竟有些熬不住。”
想她上輩子因為想比過李清月,去哪兒都像今天這般端著,竟沒覺得累過,甚至回府後還有餘力練琴讀書。
這輩子懶散了小半年,半個時辰的功夫都嫌累得慌。
綠枝理好了裙擺,仰麵看她:“姑娘貌美似天仙,怎麼樣王爺都喜歡的。”
林晚宜眉梢輕揚:“就數你嘴甜。”
“這回可不是綠枝嘴甜,王爺神武,大敵當前都能麵不改色,姑娘比千軍萬馬還厲害,隻需站著,就惹得王爺臉紅。”
推門進來時,她們都看見了王爺臉色變化。
“是啊,姑娘讓王爺吃糕點,王爺專挑姑娘吃的那碟荷花糕,整碟都用了,一點都不舍得留。”
顧蝶閣畢竟是做胭脂的,做出的糕點除了好看,口味實屬普通,他悶不做聲地吃了一碟林晚宜屬實沒想到。
不管他是因為對她用情極深,還是今日一麵為她容貌傾倒,總歸出來一趟罪沒白受,忽然來了精神,腰也不酸了,脖子也不僵了:“好了,下去吧,彆叫他久等。”
因不想引人耳目,此番出門坐的是一輛簡單的小馬車,車裡不算寬敞,三個人都坐進去是轉不開身的。
來的時候秦桑和馬夫一道在外頭坐著,回去秦桑換到了裡頭,由綠枝去外頭坐著。
山路不平整,逼仄的車廂內車輪滾動聲震耳欲聾,林晚宜不耐地掀了車窗上的簾子,露了半張臉在外麵。
山穀的風吹散了惹人煩躁的響聲,送來了林間和著泥味的清新草香。
她偏頭往後看,沈意遠控著馬遠遠在後麵跟著。
見他是為了重新給他看她端莊的儀態沒錯,將頭伸出車外不是閨秀風範也沒錯,可是綠枝說得有理,他既喜歡她,不管她什麼樣他都該喜歡的。
再有,他能透窗多看她幾眼,估計偷著樂呢,她這是成全了他。
反正車內響聲震耳,她是怎麼都不想聽了!
行至半路,再往前路邊就有侍衛看守了。沈意遠拍馬上前,準備與林晚宜道彆。
林晚宜伏在窗沿上,林風拂麵,山間野花香氣宜人,熏人欲睡,鬢上步搖發出輕響,困意襲來,反應慢了半拍,馬蹄聲迫近耳邊時,她才清醒過來。
一睜眼,沈意遠已經到了眼前。
退入車內,“唰”的一聲,拉上了簾子。
歇了這一會兒,被車輪響聲惹出的煩躁已經褪去,她到底還是想在他麵前維持住端莊的姿態。
鎮定心神後,才將斜翻開簾子,羞羞答答地隻露出一個小角。
“王爺。”
沈意遠這一路都在數著林間樹木,這會更是盯著車輪上的銅鉚釘,目不斜視。
“實在是事務纏身,此番就送到這兒了。”
早前就說好了,林晚宜知他是為了避嫌,又將車簾掀開了些,杏眼半掩:“王爺路上小心。”
沈意遠沒忘記此行目的,為表重視,抬眸對上她的眼:“那耳墜,下回見到……”
困意還未散儘,欲打哈欠,林晚宜及時用帕子遮住了唇角,檀口微啟,格外克製地紓解這個哈欠。
哈欠難忍,她這樣克製,難免眼睛泛酸。
沈意遠不知這耳墜竟對她如此重要,眼圈兒都紅了,連忙解釋:“耳墜未丟,怪我粗心出來未記得帶上,下回見麵,定交還於你。”
帕下的唇微撇,剛見了麵,就又想著下次了,實在貪心。
不過出來一趟實在麻煩,她不願意奉陪了。
“王爺幫我收著吧。”也得給他點甜頭,耳墜就留給他做念想吧。
剛打了哈欠的聲音懶懶的,眼裡覆了層水澤。
沈意遠聽著,覺得她這般失落是因為沒信他的話,以為耳墜丟了很是失落,卻為了他的麵子不忍戳穿。
多說無益,不好一再與她私下會麵,他需找個機會再登右相府門,儘快將耳墜還給她。
倦鳥歸林,林中鳥鳴不絕於耳。
林晚宜想早些回去,不願耽擱,示意秦桑知會車夫快些,朝著沈意遠笑笑:“時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娘該擔心了,我們先行,王爺請便。”
“啪”的一聲,車夫甩鞭,車輪滾滾向前。
沈意遠目送馬車走遠,隨後調轉馬頭,去了相反方向。
秦桑這才知道前日丟的耳墜在沈意遠處,打趣道:“姑娘這是定情信物嗎?”
“唔。”林晚宜沒想到這一層,沉吟片刻,粲然一笑,“大抵算吧。”
“那可糟了,另外一半在綠枝手裡,姑娘趕緊跟她要回來。”
秦桑故意想逗綠枝,聲音不小,外頭的綠枝聽見動靜鑽了進來。
“噫,去去去,彆擠著姑娘。”
綠枝不依不饒,直接坐在了秦桑腿上。
她不像秦桑反應慢,在顧蝶閣時就聽出另一隻耳墜在王爺手中了,所以剛在外頭隻聽見一點聲音就猜到她們在說這個。
一對耳墜,一半在沈意遠,一半在綠枝,是有些不妥。
林晚宜想了想:“望京還留了幾塊琉璃,綠枝你可願意換?”
留下的幾塊琉璃較大,她一直沒想到雕成什麼樣子合適。
“換換換!我要換!”小換大,傻子才不願意,綠枝眼睛都笑細了,“謝謝姑娘。”
她一激動往上蹦了幾下,差點沒把秦桑壓扁:“哎喲我的綠枝姑奶奶哎,你安生點行嗎?”
實在擠得慌,綠枝往外一翻,直接出去了,隔著簾子聽到她開懷的笑:“這趟門出得真值啊。”
一通玩鬨,秦桑的衣裳都被她蹭亂了,臉上也熱得發紅。
林晚宜幫她撩開窗簾,透些風進來,噙著笑道:“到時你挑個比她漂亮的,看她怎麼得意?”
綠枝的聲音從簾外傳進來:“咳咳,姑娘偏心,我可聽著呢。”
“姑娘就是偏心我,你羨慕去吧。”
姑娘大方,打新首飾也會給她們帶上一個兩個的,這些年她們不知攢了多少做嫁妝。
林晚宜頭上重,倚在車壁上,邊看窗外,邊聽她們笑鬨著。
路邊就是密林,隱隱可見鳥兒在枝杈上蹦跳。
忽地,她看見兩個熟人,吩咐車夫走慢些,她仔細辨認,當真沒有看錯。
秦桑湊過來,看見遠處樹下的兩人倒吸了口涼氣。
“姑娘……”
綠枝也看到了人,猛地掀開車簾,屏氣觀察林晚宜的神情。
樹下站著的是一男一女,女郎著一身碧色紗裙,應隻簡單挽了個髻,散落的青絲披在身後,更顯女郎身形纖弱;與女郎相對站著的郎君麵冠如玉,一副書生打扮,泛白的青衿難掩他的清雋矜貴。
山風將女郎的青絲卷起,與郎君的衣袂糾纏,繾綣旖旎,實乃一對璧人。
馬車慢慢行,林晚宜托腮看他們,樹下的兩人應是聽到了動靜,郎君淡定不動,女郎慌慌張張退了幾步,朝林晚宜望去。
林晚宜大大方方地衝她笑笑,等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才退回到車廂中。
看見秦桑綠枝緊張的神情,“噗嗤”笑出聲:“怎麼,怕我衝去搶人啊?”
綠枝訕訕地笑:“哪能啊,姑娘想要什麼樣的郎君沒有啊,才不稀得搶他。”
話雖如此,但剛剛下意識攔住車門,就是怕姑娘想不開要下去。
姑娘年歲不大,主意卻大得很,早兩年想比過左相府中李姑娘,琴棋書畫、詩文曲詞,從早學到晚,寒冬酷暑,一日不歇。也是那時候起,相爺和夫人對姑娘更多了幾分疼惜,隻要姑娘想要的,什麼都允。
至於這位顧書生,姑娘在學堂看了他一眼,便一心撲在他身上,饒是夫人磨破了嘴皮,也沒能改變姑娘的心意。
好在這份情來得快,去得也快。
之前三五天就要去學堂見一麵的人,如今小半年內沒提過了。這樣也好,這顧書生家世差不說,眼神也不好,姑娘一個絕世美人站在他麵前,他眼睛瞎了似的,偏不當回事。
幸好姑娘及時醒悟,現有了鎮北王這樣出類拔萃的郎君,比顧書生好了千倍萬倍。
就是不知他哪裡來的本事,竟然能在行宮十裡外與左相之女相會。
相會就相會嘛,也不尋個隱蔽的地方,叫姑娘瞧見了,心又亂了怎麼辦?
姑娘想一出是一出的,萬一餘情未了,旁的就算了,唯獨這皇上賜婚可不好悔啊……
綠枝想著想著,臉又皺起來了。
林晚宜捏捏她的包子臉:“說得對,想要什麼樣的郎君沒有,才不稀罕他。”
秦桑鬆了口氣:“那姑娘還叫慢些,我這顆心差點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他們往那兒一站,郎才女貌的,我看看熱鬨還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