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歲關上車門:“明天我回順城,你要不要一起?”
陳準含著吸管,側頭看她一下,“明天周幾?”
“周三。”
想起林曉曉的那句“圖什麼”,陳準心中猶豫。
許歲立即說:“沒關係的,要不下次吧。”
他卻本能答:“也很久沒回去了。”
這一晚誰都沒睡好。
清晨醒來許歲有一絲後悔,頭暈腦脹,索性把所有事情拋諸腦後不細想。
何晉上班了,許歲洗漱好去敲隔壁的門。
陳準直接拎著雙肩包出來。
到順城開車要兩個鐘頭,如何長時間獨處是個問題。
上路前陳準先繞著車子看了一圈兒,又蹲下來看看車底。
許歲:“看車胎?”
陳準:“看看有沒有躲在底下睡覺的小貓小狗。”
許歲有些詫異,這種可能性她從來沒有想到過。
許歲先開的前半程,陳準嫌她慢,在方便的地方調換位置,把速度踩上去。
這回倒好,許歲一覺醒來已經進入順城城區。時間過得倒挺快。
今天是周三,許康此刻應該在醫院裡做血透。
許歲給郝菀青打了通電話,直接過去接人。
她一直很抵觸醫院的透析室,這裡充滿淒寂又壓抑的氣息,令人絕望。進來的病人最終隻有一種歸宿,結果不可逆。
她曾經用很長一段時間接受爸爸的病,想過某天他會因為各種並發症離開她們,心像針紮一樣難過,根本無能為力。
很多病人家屬等在外間,往裡走是條長長走廊,左側玻璃窗內就是透析室。
許歲朝裡麵望,在右側第三台機器上看到了爸爸,鮮紅血液正通過機器過濾,重回他身體。
隔著玻璃窗,她笑著衝他揮幾下手。
許康笑了。
不多時,陳準站到許歲身後來,兩手插著褲兜,看著他,也露出個笑臉。
許康眼睛一亮,更加開心。
完成一次透析要四個小時,郝菀青看許歲和陳準都回來了,就叫護工提前下班。
幾個鐘頭的折騰許康已筋疲力儘,下機後是陳準給背出去的,年輕人渾身是勁兒,腳步穩健,不見半點吃力。
病友投來羨慕目光:“這是兒子?”
郝菀青笑得嘴都合不攏:“對,這是兒子,這是女兒。”
許歲和陳準不約而同望了對方一眼,各懷心思。
病友說:“關鍵時候還得是兒子,老許好福氣。”
許康原本虛弱,在陳準背上無聲笑,黑黃色的臉龐難得神采飛揚。
夫妻倆仍然住在鐵路職工家屬樓裡,是一片老城區,幾棟矮樓還是舊時風貌,橘紅色磚牆外爬滿三葉,隔條馬路及大片綠化帶,護欄外就是或平行或交錯的鐵道。
到家後郝菀青張羅著去買菜,晚餐這頓極豐盛,都是兩個孩子愛吃的。
許康高興,被允許喝了一點白酒,隻有杯底那麼多。血透患者需要嚴格控製水分攝入,煙酒更是明令禁止的,即使飲茶也成奢望。
他拿起酒瓶顫顫巍巍給陳準倒酒:“咱爺倆喝點兒。”
陳準趕緊扶住,沒有推脫:“我自己來吧。”
郝菀青把橙汁排骨換到許歲麵前,又把清蒸石斑推到陳準那邊:“陳準啊,工作順不順利?”
他答:“還可以,很多東西都在摸索階段。”
郝菀青感歎道:“沒想到你這個淘小子眨眼間也參加工作了,剛來那會兒還被你許歲姐嚇得哭鼻子呢。”
陳準一笑,不承認:“沒有的事。”
她問:“交女朋友沒?”
陳準不經意抬頭瞧了許歲一眼,含糊其辭答了。
郝菀青又問許歲:“何晉怎麼沒跟著過來,處了這麼久,也該回家坐坐了。”
“他上班呢。”
郝菀青問:“怎麼樣?年底有希望結婚嗎?”
陳準一筷子魚肉掉在飯桌上,他低垂著視線,夾起來默默吃掉。
“沒那麼快。”
“打算拖到什麼時候?”
許歲心裡其實挺反感這個話題的,卻沒表現出來:“再等等看吧。”
郝菀青瞬間變了臉,“以為自己還年輕?女人就那麼幾年是有資本的,你還想等什麼?等到人老珠黃還是打算把我熬死?”
她說自己死,沒說許康。許歲卻明白母親的意思。
餐桌上短暫間靜下來,電視聲音反倒更清晰。
許康嚷嚷一句,“行了,快閉嘴吃飯吧,光聽你嘮叨了。”多年病痛折磨,許康吐字沒那麼清晰,說話也缺乏底氣。
以前他不會用這種口吻同郝菀青說話,一輩子和顏悅色、百依百順,反而病了以後脾氣暴躁,倒換成郝菀青忍耐包容,對他言聽計從了。
郝菀青閉上嘴。
許康換上笑臉:“閨女快吃,彆理你媽媽。”
印象裡許康很少喊她名字,從小到大都是閨女閨女地叫。還記得他曾說過:最喜歡看我閨女笑了,怎麼看都看不夠似的。
許歲掩住情緒,彎起唇角給他夾菜:“您多吃點兒。”
“喝酒不?”
“爸爸,我要開車的。”
許康放下筷子,動作遲緩地去拿酒瓶:“在家住一晚吧,和陳準明早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