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7日,高考如約到來。
這天悶悶的,沒有太陽,雲層壓得很低,天氣預報說上午有小到中雨。
那時候還不興父母穿著一新地去考場外給考生加油打氣,許歲檢查好考試用品和準考證,自己出的門。
第一天的兩科還算順利,傍晚時,她走出考場,看見許康騎著自行車來接她。
郝婉青已經在家忙碌一下午,許歲推開門就聞到那股熟悉的花膠雞湯味兒。
她洗澡的功夫,郝婉青炒好幾道小菜。
陳誌遠電話就是這時候打進來的,問陳準有沒有去過。
細問才知道,臭小子離家出走了,留張字條,說去外地散散心。
老陳六神無主,和誰去的,去了哪裡,要去多久,他都不知道,實在是平時照看陳準太少,找都不知去哪兒找。
這頓飯沒法再吃,許家夫妻交代許歲幾句,匆忙出門了。
許歲看著門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她放下筷子,麵對滿桌菜肴,忽然沒了食欲。
許歲起身回房,隨便找了本英語真題做,半天才發現一個單詞都沒看進去。
耳邊儘是鐘表走過的嘀嗒聲,越聽越煩躁。
她看著窗外,良久,忽然想起什麼。於是她再也坐不住,去客廳抽屜裡翻出陳準家的備用鑰匙,換鞋出門。
陳準家沒有人,陳誌遠不知去哪裡找他了。
許歲用鑰匙開門,徑直走到陳準房間。
端午根本不懂發生了什麼,搖著尾巴屁顛屁顛跟在許歲後麵。
許歲開始四處亂翻,抽屜、書櫃、書包……,果然,她找到了曾鳴送的那張光碟,塑料封皮上寫著一串電話號碼。
最後許歲是在順城火車站找到陳準的。站前五四街的儘頭有家麵館,位置偏僻,沒有招牌,周圍環境臟亂,出入的人也雜七雜八。
天黑了,周圍光線暗,許歲沒來過這邊,踏了一腳的泥。
曾鳴最先看見她,起身迎上前:“呦,咱姐來得還挺快。”
許歲瞧都沒瞧他,目光徑直盯著坐在小馬紮上的人。除了他,旁邊還有兩男一女,都社會小青年的穿著打扮。
陳準筷子還沒放下,扭著頭,一臉詫異。許歲聯係曾鳴的事,曾鳴根本沒有提。
曾鳴拍了拍腦門:“瞧我這記性,忘說了,咱姐給我打的電話。”
陳準瞥瞥他,撂下筷子走到許歲麵前,“什麼事?”
許歲說:“你爸找你。”
“告訴他我過過就回去。”
許歲拽住陳準衣服:“你不許走。”
她現在就一個念頭,死也得留住他。一旦他和這群混混離開順城,也許陳準就不再是陳準了。
“鬆開。”她抓得緊,他竟一下沒掙脫。
曾鳴笑著摻和進來:“彆彆,有話咱坐下聊,生什麼氣啊。”
他不要臉地去抓許歲的手,看陳準:“早說讓你介紹介紹,我想跟咱姐好。”又看許歲:“要不這趟跟我玩玩去?”
“少他媽在這開玩笑。”陳準一把推開他。
“我認真的啊兄弟。”
“滾。”
許歲沒管其他人說什麼,隻一門心思拉著陳準離開,這會兒力氣出奇的大。
陳準邊罵人邊試圖擺脫許歲,兩人糾纏起來,腳底的泥踩出奇形怪狀的紋路。
不知是否有意,曾鳴再次上前勸阻,有一下沒一下搭許歲肩膀。
拉扯當中,許歲揮手。
曾鳴“嘶”的一聲,既而捂住左眼。
其實許歲並不是故意的,女孩兒的指甲尖而薄,混亂中也不知這下撓到誰。
這時一旁看熱鬨的幾人倏地起身,圍了過來。
曾鳴捂著眼:“操!”
同伴問:“有事嗎?出血沒?”
曾鳴沒答話,猛地回手,狠狠給了許歲一巴掌。他可記仇,不識好歹的女人有很多,當眾卷他麵子的還沒碰見過,加上今天這一下,給個巴掌算輕的。
他出其不意,原本道路就泥濘,許歲腳下打滑,身體向旁邊歪去,額頭撞到磚牆上,“咚”一聲悶響。
同伴習以為常,抱著手臂看熱鬨。
陳準愣兩秒,不知為何,一股怒氣直衝頭頂,他想都沒想,朝曾鳴一拳打過去。
曾鳴沒防備,栽倒在地。
“你瘋了,又他媽不是你親姐。”他捂住鼻子,有血順著指縫往外流。這女的自動送上門,調理她一下而已,他是真沒想到陳準會打他。
陳準不說話,陰沉著臉,彎腰去扶許歲,誰知曾鳴忽然間跳起來,隨之另兩個男同伴也一同衝向他。
陳準雖個子高,終究單薄了些,一對三肯定要吃虧。
他很快被他們圍堵住,拳腳相加。
許歲此刻還是發懵的狀態,額頭這一撞不亞於從天橋上摔下來那次。
她緩了幾秒才看見陳準被他們堵在牆角打。
許歲咬緊牙關起身,衝上前阻止。
這群混混揍人才不分男女,許歲隻感覺有人推搡她一把,她便被一同卷在那幾人腳下。
可下一秒,陳準翻身護住了她。
許歲蜷著身體,耳邊是陳準痛苦的悶哼聲。
她喊救命,可透過縫隙看出去,周圍沒有行人,麵攤老板也隻是在視野裡晃了一圈,轉身進去。
幾人持續一會兒才停手。
曾鳴氣喘籲籲:“為個女的,你丫竟然打老子,陳準你他媽不適合跟哥哥混,回去找這小娘們玩兒泥巴去吧。”
陳準翻過身,艱難地靠著牆壁,並不反駁。
旁邊人遞來紙巾,曾鳴擦了擦鼻子上粘的血,放掌心揉爛了,扔在陳準腳邊:“今天老子眼睛差點瞎了,鼻骨也快斷了,從你那兒拿的錢就一筆勾銷了。”他看看時間:“到點了,咱再會吧。”
說完,幾人罵罵咧咧轉身,影子逐漸消失在巷子中。
周圍忽然安靜下來,天色也應景般黑的透徹。
許歲探身過來摸他臉:“你怎麼樣?”
陳準歪頭躲開:“沒事。”
“用不用去醫院?”
“不用。”他問:“你呢?”
許歲其實很疼,隻是一時搞不清額頭更疼還是臉頰更疼。後來被陳準護在下麵,她彆的地方沒有受傷。
許歲咬牙搖了搖頭,“我也沒事。”她靠坐在旁邊,實在忍不住嘲笑他:“被利用了吧,還屁顛屁顛跟人走呢。”
又有什麼關係呢,陳準不在乎。
許歲問:“你給了他多少錢?”
陳準搖頭。
她不追問了,說:“無論如何,彆和他們瞎混就行。”
許歲生平第一次和這類人接觸,被打更是沒有過,她強撐至此,指尖還在發抖。
許歲不動聲色地交握住雙手,好一會兒,聽見陳準低聲:“你說得對,我差勁透了。”
許歲回憶起那日罵他的話,其實她很想告訴他,那些不作數的,在她心中,他一直是個好孩子。
可沒等她開口,陳準又道:“我爛透了,和他們一樣爛。”他聲音忽然發顫:“要不然我媽怎麼會離開我。”
許歲怔住,轉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