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第3章

葬禮在天色將晚時結束。

裴陌離開時,並沒再回頭看那方墓——他甚至走得很急,行色匆匆,仿佛有什麼重要的事,必須立即去做。

重要到顧不上讓這場葬禮有個體麵的尾聲,沒時間多留哪怕幾分鐘,和溫絮白道聲彆。

這並不奇怪,畢竟裴陌一直都是這樣,在那個家裡也是。

工作結束,他就回家,第二天一早就出門。哪怕在樓梯上遇到溫絮白,也隻是加快腳步擦肩而過,如同路過一團空氣。

這同樣也非常正常,並不難以理解。

裴陌心比天高,也有與之相配的資質手腕。他一手創辦起與家族分立的裴氏,這些年業務拓展廣泛,資產滾雪球地翻番增長,股價常年居高不下。

要是莊忱分到這種創業類型的角色,也難免要被沒完沒了的會議、談判、公司事務填滿,忙得早出晚歸,走路帶風。

“但他……是去盯著那些工人做事。”

係統有些猶豫,給莊忱彙報:“宿主,裴陌每天都去,已經這樣七天了。”

從溫絮白死的那一天起,一直到現在。連續七天,裴陌每天都雇人去清理一個洗手間,每次親自從頭盯到尾。

溫絮白流出的血,其實在第一天就已經被打掃乾淨,剩下的那六天,連工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清理什麼。

洗手間的瓷磚已經乾淨得能反光,地麵和天花板也是。

再這麼下去,那個絕望的全自動馬桶看起來也快了。

莊忱:“……”

那確實是不能算是“非常正常”。

也可能……是裴陌的潔癖,和常人比起來,稍微有那麼一點嚴重。

可能裴陌怕鬼,或者怕血,洗手間不乾淨到反光就睡不著覺。

“好的,宿主。”係統認真學習,記下這個推論,“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莊忱正在勤奮地飄:“跟裴陌去他的家。”

他還不太熟練,好不容易掌握了怎麼飄不兜風,帶著係統從車窗擠進去,坐進那輛昂貴的漆黑保時捷。

這是裴陌的車,裴陌用第一筆公司盈利買的,一直開到現在。

對屬於自己的東西,裴陌有種強烈的獨占欲和領地意識,不允許彆人碰——倘若裡麵紆尊降貴地勉強裝了個溫絮白,多半是因為溫絮白深夜突然發病,必須立刻去醫院。

跑車的內部空間不算寬敞,莊忱和係統一起擠在後座,旁邊放著滴滴作響的劇情崩壞監測儀。

他還是第一次做鬼,身體輕盈得十分不習慣,還要抱著膝蓋,防止從車窗灌進來的風把他的腿吹走。

“發病的時候,我一般都躺在這。”莊忱給係統介紹,“這麼躺著舒服,還不容易被血嗆到。”

再障性貧血的患者,流鼻血是家常便飯,要是一直停不下來,就必須要去醫院處理。

溫絮白會隨身攜帶大塊毛巾,他獨自生活時,幾乎不必打擾旁人,就連他慣

穿的白襯衫,都很少會染上血跡。

他儘力保持乾淨整潔,不讓血弄臟其他人的物品……但這病嚴重起來,不會給他太多自主的機會。

溫絮白在十二歲時得了這個病,在那之前,他是學校攀岩社的社長,也很擅長跆拳道和網球。

十二歲的溫絮白有很多願望,包括登山、遠足和雨林徒步。後來這些願望在一場漫長的病裡消散,他最想做到的,變成不給身邊的人添麻煩。

很可惜,就連這一件事,他也做得不算十分好。

莊忱看了看嶄新的腳踏墊,就在幾個月前,溫絮白深夜被送去醫院,還咳得上麵全是血。

……這樣一想,裴陌還真是很慘。

明明有這麼嚴重的潔癖,一個洗手間都要清理一星期,卻不得不忍耐溫絮白的病。

——忍耐蜷在後座的溫絮白,被病痛折磨得泛出涔涔冷汗,倉促捂住口鼻,血從指縫間嗆出來,弄得到處都是。

慘透了。

活該連刷七天廁所。

莊忱靠在後座上,手臂閒閒搭在窗邊兜風,看了看半透明的右手,虛落在腿旁空出的位置。

雖然這樣有點奇怪……但他有時還是會想,溫絮白應當被足夠正式地告知一個道理。

該有人告訴溫絮白:生病不是錯,弄臟了腳踏墊也不是。

裴陌有的是錢揮霍,一個廁所都能連刷七天,車當然也很容易就能清理乾淨。

既然裴陌有錢有時間,願意親自盯著人清理,就讓他去弄。

這些錢是裴陌公司賺的,裴陌的公司第一筆啟動資金是家族的股份,裴陌之所以能繼承那些股份,是因為和溫絮白結婚。

溫絮白並不欠裴陌什麼。

溫絮白痛得發抖,消瘦的後背一塊一塊脊骨凸出,大口嗆咳著咯血的時候,該說的是“我很疼”、“幫幫我”,不該是“對不起。”

不該是“弄臟了,對不起”。

……

漆黑的豪華保時捷驟然急刹。

莊忱險些穿過座椅飄到副駕,穩住身形,聽著後方車流一片急促惱火地鳴笛。

“他又怎麼了?”莊忱問係統,“忽然發現忘記購買強效清潔劑了嗎?”

係統骨碌碌滾到腳踏墊上,被莊忱撈起來:“宿主,可能是……雙次元的時空折疊,導致視覺殘留影像停留在視網膜,信號被大腦捕捉——”

莊忱晃了晃係統:“人話呢?”

“……見鬼。”係統切換模式,“剛才那一瞬間,可能由於某些不可控的因素被觸發,裴陌見了鬼。”

自然,也就是他們。

莊忱覺得自己已經解開了洗手間被洗七次之謎:“你看,我就說他怕鬼。”

係統認真學習:“嗯嗯。”

“見鬼”的情況並不會一直持續,有時是一段時間,有時是須臾片刻,也些時候,隻不過是餘光掃過的一眼。

為了測試裴陌還能不能看到他們,莊忱

把腦袋摘下來抱了一會兒,發現裴陌已經沒有更多的反應,也就心安理得地繼續蹭車。

還有十幾公裡的路,比起辛辛苦苦飄回去,是人是鬼都更願意坐車。

?Alohomora提醒您《我真沒想火葬場啊[快穿]》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作為溫絮白在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幾乎沒什麼機會好好看窗外的風景,現在做了鬼,倒是可以看個夠。

裴陌並沒在原地停留很久,在一片憤怒的鳴笛聲裡重新彙入車流,沉默著繼續開車,紅燈停綠燈行,不超速不超車……是個不算差的司機。

莊忱看著窗外染紅半天的火燒雲,太陽落了,雲霞正濃。

在他之前的印象裡,裴陌開車的習慣可沒這麼好。

裴陌的耐性很差,會不停加速,又在逼近前車或是路口時猛踩急刹,沒少拿超速違章的罰單。

溫絮白暈車得厲害,他的身體常年虛弱,旁人的眩暈放在他身上格外嚴重,每次坐裴陌的車都不好受。

裴陌從後視鏡裡看得到,卻從沒理會過。在他看來,那無非是溫絮白又一次拙劣的表演——裴陌篤定溫絮白是以這樣虛弱的病態譴責他,迫他自責,他拒絕落入這樣可笑的圈套。

所以,直到現在,莊忱才知道,原來裴陌也會好好開車。

原來隻要車上沒有溫絮白,裴陌也會控製好車速,不讓這輛車轟鳴著漠然飛馳,橫衝直撞,碾碎一路的風景。

---------------------------------------

裴陌盯著邁速表。

隔了幾秒,他又抬頭,看向後視鏡,那裡麵一片空蕩。

大概是最近的睡眠不足,導致精神恍惚,剛才隨意掃過的那一眼,才會出現些很荒謬的幻覺。

裴陌當然知道,那隻不過是些無聊的幻覺。

那甚至不可能是記憶殘留的畫麵。

溫絮白不會那樣坐在他的後座,絕大多數時候,溫絮白甚至疼得坐不住。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裴陌就習慣性地冷嘲著哂笑,下意識故意用力踩油門,讓這輛車毫無預兆地驟然加速。

裴陌厭惡透了這樣的惺惺作態。

虛弱,隱忍,難過,故作體貼寬容……在他的記憶裡,有這樣一個手段頗豐的女人擠進家門,那之後的第二年,他的母親選擇從裴家的大廈頂端墜落。

在母親的墓前,裴陌發誓要報複裴家,要讓所有人付出代價。

也是在那一方墓碑前,他第一次見溫絮白。

那時的他還隻知道,這是來他們家借住養病的客人——那時的溫絮白隻有十一、二歲,並不比他大多少,穿著件很簡單的白襯衫,有雙溫潤沉靜的眼睛。

那雙眼睛不說話時也很溫柔,溫絮白認真地看著他,沒有問他任何事,隻是陪著他在那場雨裡站了很久。

溫絮白從口袋裡取出手帕,幫他擦淨哭花的臉,擦淨頭發上的雨水,又仔細地替他擦淨母親的墓碑。

打開的傘罩在他頭頂,溫絮白牽著他的手,把他領回那

個憎惡到極點的裴家。

……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