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裴陌恨透了這樣的惺惺作態。

溫絮白來到裴家的幾個月後,裴陌才知道婚約的事。

那個逼得母親自殺、逼得他痛苦不堪的家族,拋給他的一份無法違逆的婚約,竟然是和那個溫絮白。

命運就是可笑到這個地步——溫絮白早知道這件事,溫絮白是溫家的棄子。

那個唯利是圖又冷血的家族,容不下一個沒出息又注定早夭的病秧子,所以把這個病秧子拋出來履行婚約。

溫絮白早知道這件事,然後溫絮白來接近他,讓他一度以為,自己認識了一位寬和穩重的兄長。

全是假象,一切都是裝出來的。

溫絮白和裴家是同謀。

裴陌還記得得知婚約那天,他怒不可遏的瘋狂咆哮,和溫絮白歉意的臉。

他被暴怒吞沒了理智,用力推開這個虛偽惡心的騙子,從家裡逃出去。

溫絮白踉蹌時撞到了小腿,立刻疼得冷汗涔涔,卻又在晚間裴家長輩問詢時搖頭,把被抓回來的他護著,儘力往身後藏。

溫絮白瘸了大半個月,每晚低燒,總是嚴嚴實實穿著長褲,偷偷跑出裴家去醫院開藥,一個人吞不知用途的白色藥片。

他們被迫住在一起,做所謂的“青梅竹馬”。裴陌冷眼看著溫絮白折騰表演,他不再相信溫絮白的任何一句話,更不可能被那些裝腔作勢所愚弄。

他無比確信,溫絮白是自己最厭惡的那一類人。

十年後,他被迫和這個最厭惡的人走到一起,組成一個名存實亡的家。

……急促的警笛聲將他拉回現實。

裴陌被警車逼停,他又一次因為超速被攔在路邊。

這次甚至相當離譜,兩段路口緊急封路,三輛警車狂拉警笛追了足足兩公裡,差一點就鳴槍示警。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現代都市版警匪激戰。

“你在想什麼!?”警察追上來,看見車裡坐著的不是什麼悍匪,也莫名鬆了口氣,語氣卻仍舊嚴厲,“像你這樣開車,非常危險,很容易出事故——知不知道?”

裴陌被從車上押下來,他的神色有些恍惚,卻又像是不自知,眉頭緊蹙站在原地。

“我知道。”他說。

他當然知道,事實上,他正在反思自己過去的開車習慣,是不是對溫絮白十分危險。

是不是那些頻繁的加速和急刹,那些普通人不屑一顧的撞擊和安全帶的壓迫,導致溫絮白的身體受到了更嚴重的損傷……進而導致溫絮白的病情在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時,悄然惡化。

從邏輯上來說,的確有這種可能。因為如果不是這樣,溫絮白應該不會病倒得這樣突兀。

溫絮白雖然病著,卻一直都把自己得事情處理得非常好,不僅是因為怕給人添麻煩,那個人秉性裡就是這樣。

——在這件事上,溫絮白其實有一點幼稚。

這是隻有裴陌

知道的事。

在那幾個月短暫的和平共處裡,溫絮白借住在裴家,和裴陌一起寫作業、一起打遊戲,度過了一個暑假。

他們在遊戲機微弱的光線下說話,少年的溫絮白抱著枕頭,不太好意思地告訴準備通宵的弟弟,他得早睡。

早睡是為了早起,早起是為了整理頭發。

因為溫絮白覺得自己頭發有點軟,睡覺起來會變亂……溫絮白低著頭,耳廓泛紅,很小聲地承認,他希望自己能帥氣一點。

這是唯有裴陌獨自知曉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從任何途徑得知的秘密。

隻要不是實在太難受,溫絮白都會儘力保持整潔,保持體麵。

如果不是實在撐不住了,溫絮白是完全不願被人看到自己虛弱、難受、不堪,絕不肯把這一麵顯露人前的。

……

這個認知像一把泛著冷氣的冰錐,紮進裴陌的腦海。

他尚且想不通這認知有什麼問題,隻是莫名覺出背後刺骨生寒,仿佛有什麼利劍高懸頭頂,隨時可能墜落。

裴陌決定不再想這些,也不再想溫絮白。

他已經很久沒想起過舊事了,這些天頻頻走神,或許的確是因為需要休息。

這些舊事早已沒有任何意義,思考自己的失誤也沒有意義,畢竟溫絮白已經死了。

他重新收回心神,恢複了平日裡的淡漠冷靜,簽下了一筆款項不菲的罰單。

“你不能這就走。”警察盯著他簽了罰單,卻又不肯放他,“等下抽管血,我們需要確認你沒有服用藥物。℅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眼下裴陌的確表現得很正常,思維清楚,理智健全。

可哪有正常會把車在鬨市開出二百邁,無動於衷地讓警車追上兩公裡?

裴陌蹙緊眉,他看了看手表,這次的神色顯出明顯的不耐:“不能走?”

“不能。”警察說,“驗了血再放你。”

裴陌變得有些焦躁。

他怎麼能在這裡耽擱這麼久?

家裡衛生間還要有人盯著,那些工人如果沒人盯,隻會見縫插針偷懶。

這是溫絮白拜托他幫忙去做的事。

“我不能在這耽誤時間,我有要緊事做。”裴陌嘗試掙脫這些人的鉗製,他想要回到車上,“你們放開我,要多少錢?我可以給你們,我——”

他忽然僵在原地,臉色蒼白地盯著自己的車,像是見了鬼。

“先生?”警察見他視線怔忪,有些不放心,提高了音量,“先生?!”

裴陌盯著那輛純黑色保時捷的後座……他分明看見,有道身影從那裡出來,彙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是道很清瘦的身影,穿著白襯衫,搭了件米色的毛線坎肩。

他看見溫絮白從他的車上下來,離開他的車。

他看見溫絮白離開他,步伐是他從未見過的輕快利落,被人群裹挾著,須臾就已走遠。

警方錯愕地發現裴陌開始掙紮——上

一秒還算理智的人,這一秒卻像是瘋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毫無章法地掙紮撕扯,不顧一切地想要追上去。

“他走了!”裴陌暴怒起來,“他走了……你們放開我,他走了!”

警察回頭看,因為剛解除封路,到處都是剛被堵了半天的車和行人,實在很難判斷裴陌要找哪個:“誰走了?!你彆亂來——來幾個人按著他!”

裴陌被按在地上,他徒勞地掙紮,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這種疼痛讓他想起很多年前。

……

很多年前,他因為抗拒婚約逃跑,又被抓回裴家。

那些人本該對他動家法,他會被打得半死。

少年的溫絮白擋著他,不讓那些人動手,不停把他往身後護:“我沒事……我沒受傷。”

他站在溫絮白身後,激烈的愴很刺激得他雙眼通紅,所以他仿佛暫時失去了部分視野,他不去看溫絮白的血。

“流血了也沒事……我的傷口好得比常人慢,但早晚會好。”

少年的溫絮白把他領回房間,很認真地哄他:“早晚都會好。”

他們被迫住在一起,溫絮白必須要處理傷口,隻能在燈光下挽起褲腳,露出大片淤血點圍著的怵目傷口。

……

少年的溫絮白給自己上藥,也給裴陌被打出的巴掌印上藥。

溫絮白把自己當做是哥哥,他不肯讓裴陌看自己的傷,抬手把裴陌的眼睛遮上。

他在十二歲得病,溫家對廢掉的子弟沒有多餘的仁慈,他被丟出來,又在裴家遇到裴陌。

他休了學,以後大概也不會再去學校了,退出了網球隊和跆拳道訓練,不能再去參加攀岩的國際邀請賽。

接下來的大部分時間,他要往返在醫院和借住的裴家,如果病情再惡化,他就要臥床靜養,要麻煩人來幫忙照顧。

他的人生好像被他弄砸了……變得稍微有一點糟。

所以他至少想儘力不弄糟裴陌的人生。

“沒關係的……”溫絮白告訴他,“隻是看著嚇人,不疼。”

溫絮白說:“我不覺得疼。”

……

裴陌清晰地記得這件事。

記憶裡,溫絮白的手擋在他眼前,那是一片不會打擾到任何人的溫潤黑寂。

可不知為什麼,這次那隻手變得透明,溫絮白整個人都變得透明起來……對了,他想起這是為什麼了。

因為溫絮白死了。

或許溫絮白的確變成了鬼,他可能還見過兩次。

這樣的印象和他腦中的記憶疊加,在某種程度上產生意外效果,強製揭開了他蒙在那些記憶之上、自欺欺人的假象。

透過那隻半透明的手,裴陌慢慢看清眼前的景象。

少年的溫絮白自己給自己的傷口消毒,他蒼白瘦弱得厲害,疼得肩膀悸顫,咬著紗布仰頭,冷汗淌過清瘦脖頸,像隻瀕死的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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