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第7章

想起這些後,裴陌猛地後退,把筆記本用力推開。

在莊忱和係統的角度,他看起來幾乎是想把那個半舊的本子撕碎,燙手般用力扔遠。

又或者是摔在地上、重重踩上幾腳,然後拋進一樓的壁爐裡,看著它化成灰。

——就像當初,裴陌曾經對那個印章做的那樣。

是裴陌自己忘了。他回家後,看到文件旁的印章,第一個反應,是陡然被掀起的劇烈難堪。

因為那原本就是溫絮白答應送給他的東西。

在那天晚上,逃命的自行車上,他們毫無意義天南地北地閒聊。

裴陌第一次告訴溫絮白,他恨裴家、恨所有和裴家有關的人……總有一天,他要掙脫這個籠子,然後再毀掉這個籠子。

少年溫絮白騎著自行車,下意識停在紅綠燈前,又想起他們這是在逃命。

於是溫絮白橫了橫心,生平第一次不遵守交通規矩,闖過那個深夜空無一人的十字路口。

裴陌一直自顧自地說,他的野心自幼時就已從骨子裡攀出,因為親眼見了財富與權勢的力量,於是發著狠起誓自己也要得到。

“……好啊。”溫絮白的體力比過去遠遠不如,稍急地輕喘著,胸腔微震咽下咳嗽,“可惜我不擅長這些,幫不上你。”

“誰要你幫忙了?”裴陌嗤了一聲,又覺得這話不好,像看不起溫絮白似的,於是徒勞補救,“我是說……這是我的事,跟你沒關係,你少沒事往自己身上攬。”

溫絮白像是有心事,又或者是累到了,扶著車把拐過一個急彎,調整著稍許急促的呼吸,沒有立刻回答。

他越不說話,裴陌越不安,擔心自己跟他說這個,是刺激了被溫家拋棄的溫絮白。

裴陌坐在後座,絞儘腦汁,最後終於憋出來:“要不……你給我刻個印章吧。”

溫絮白有些驚訝,轉過頭來問:“印章?”

“對。”裴陌回答他。

在裴家家主的桌上,裴陌見過那方仿佛有無限權力、刻著名字的印章,從那天起他就發誓,自己也遲早要有。

這事可以扔給溫絮白。

給溫絮白點事乾,這個仗著比他大兩歲就自詡是他哥、沒事非得照顧他的家夥,總該高興了。

……

那次絕命逃亡後,溫絮白就病倒,住了半個月的院。

醫生勒令他,今後絕不準再劇烈運動,更不準動刻刀。

再後來,溫絮白好不容易出院,回到裴家時,裴陌已得知了他們的婚約。

從那一天起,他們的關係以一種最慘烈、最不留餘地的方式,徹底宣告破裂。

裴陌再看溫絮白,已經滿腔恨意,當他是裴家那些凶手的共謀。

於是這一方私印,也直到十年後他們被迫結婚、被迫共同生活在這幢彆墅裡,溫絮白才來得及給他。

——即使是揣著劇情推演器和情緒分析儀的係統,也很

難說清楚……那天站在空蕩蕩的一樓,對著一方印章歇斯底裡爆發的成年裴陌??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究竟是為了什麼憤怒。

或許是因為那位得償所願的裴總,在看到這方印章後,終於想起自己當初說過的蠢話、發過的蠢誓。

想起溫絮白過去對那個問題的回答,少年溫絮白僅有一次的坦誠:被叫廢人的時候,會很難過。

他實現了幼時的野望,然後用最惡毒的言語,肆意剖開溫絮白的胸口,抽出溫絮白的骨頭。

他成為少時的他最恨的行凶惡徒

“還有一種可能。”係統買了答案,分給莊忱看,“還有其他成分。”

除了這種無地自容的惱羞成怒,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這裡麵還有些其他的成分。

很隱蔽,藏在潛意識深處,連當事人自己也未必發現。

……還有一種可能,那一刻的裴陌,其實是被鋪天蓋地的恐懼沒頂。

他終於隱約意識到,這是溫絮白在履行少時的最後一項約定,這並非追憶、也不算念舊。

這是溫絮白在按照和他說好的,有序地、一絲不苟地填補過去遺漏的細節,為離開做準備。

溫絮白是這樣脾氣的人,說再見之前,他一定會把沒做的事先做完。

——離開溫家之前,溫絮白也做過一樣的事。他完成了和兄長、弟弟的所有約定,同樣一絲不苟,哪怕那些約定發生的時間要追溯到幼兒園。

那個溫絮白,跟人說話都不會高聲、好像永遠不會生氣的溫絮白,在臨走前替弟弟揍了父親,替兄長拆了那間滿是噩夢的訓誡室。

這些毫無意義的約定,其實早被溫煦鈞和溫煦澤兄弟兩個忘乾淨——他們被養成和每個溫家人一致的脾性,冷漠理性、唯利是圖,野心永遠比私情高貴。

溫絮白並不介意,他履約不為彆人,隻為自己。

極少有人知道,溫絮白其實有極輕微的秩序強迫:每做一件事,都必須要持續到把最後一部分徹底做完,才能定義為結束。

十二歲的溫絮白做完這些,然後交還名字,離開溫家,在家族陵園前行禮,不再叫溫煦鈞大哥。

從那以後,溫絮白和他們無關。

……看到那方印章時,裴陌所陡然陷入的,或許是這種恐懼。

溫絮白填補了最後一點細節,即將正式退出這場鬨劇,和他徹底無關。

“他害怕溫絮白和他無關?”係統翻到這裡,表達困惑,“這不是他一直希望的嗎?”

莊忱也不能理解。

他現在很有錢,抬手又充了兩百經驗點,飄在工作室天花板上,和係統擠著一起看答案解析:“下麵說什麼?”

係統立刻翻過一頁,逐字照著念:“說……用以掩蓋恐懼的方法有很多。”

用以掩蓋恐懼的方法有很多,比如逃避,比如推卸罪責,比如反而故意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比如暴怒。

虛張聲勢、色厲內荏的暴怒。

種暴怒極為真實,因為實在太過真實,甚至連本人也深信不疑。

少年時的溫絮白,博學誠摯、溫厚端方,和他在一起待久了,很難不生出“喜歡”這種情緒。

裴陌無法接受,自己居然對一個虛偽卑劣的騙子、和裴家合謀的幫凶,生出這種離譜的念頭。

於是他拚命暴怒,拚命逃避,蓄意將事態一次又一次推入深淵,他將這一切儘數歸罪於溫絮白。

是溫絮白的蓄意欺瞞,讓一切落到這個境地。

十餘年來,裴陌深信不疑這件事,於是暴怒升級為憎惡和無底線的傷害……裴陌恨溫絮白,恨得人儘皆知。

這份色厲內荏的憎惡下,是搖搖欲墜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是一碰即垮的多米諾骨牌陣,是偽裝成大廈的無數稻草。

是在無月無光的深夜,原來隻要一方印章,就能把裴陌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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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來,裴陌的臉色難看得像鬼。

“比鬼難看多了。”莊忱飄在床頭,不滿這個描述,“我們難道不好看?”

“好看。”係統立刻倒戈,把這一段工作記錄改成「裴陌比鬼難看多了」,“宿主,我們今天有什麼工作?”

莊忱已經做好了計劃:“繼續尋回溫絮白的遺物。”

拍賣這種事,各花入各眼,保不齊就是有人很喜歡溫絮白的藝術風格。

昨天晚上,他們已經回收了一批遺物,現在那個二樓空蕩乾淨,可以隨便任人去收拾。

不會再有人能通過那個地方,妄想窺見真實的溫絮白。

這樣很好。

至於那個收入寥寥的支線一,莊忱打算應付著做一做。

不為彆的,至少在他們找回所有溫絮白的遺物之前,這個世界還不能崩掉。

“宿主,裴陌正在接電話。”係統幫他關注支線一,彙報情況,“寧陽初輸了比賽。”

莊忱險些忘了這件事:“寧陽初?”

“對。”係統說,“他的狀態不好,據說是右小腿抽筋了,熱身環節出了問題。”

從葬禮回去後,寧陽初的電話就沒再打得通。

裴陌昨天喝得爛醉、在地板上失魂落魄跌坐半宿,也很難叫人想起,他原來還有個無論如何都要在一起的真愛。

寧陽初,這是個本不該被卷進來的人。

寧陽初和裴陌是在高中認識,那時裴陌也在遊泳社,寧陽初是頭號種子選手。

至於溫絮白,他比裴陌年長兩歲,上學又早些,已經考上大學,並不和他們在一起。

短暫甩脫溫絮白後,裴陌選了所離家極遠的高中。

他仿佛轉了性,不再出去跟人逞勇鬥狠,不再混日子,把心思放在了學業上。

在莊忱的理解裡,這大概代表示威,又或者是種知恥而後勇的臥薪嘗膽——裴陌開始履行他發過的誓,積蓄力量、不斷向上爬,為了有朝一日掙脫裴

家。

寧陽初很信賴裴陌。

在寧陽初眼裡,裴陌比同齡人更穩重且博學,雖然沉默寡言,卻很可靠,有種不同於其他人的氣質。

他和裴陌走到一起的過程,很符合最大眾的校園題材,順理成章水到渠成,沒什麼變故波折。

第一次波折,是在畢業幾年後……寧陽初已經做了專業運動員。

他在遊泳上天賦斐然,雖然剛冒頭時沒少被打壓,但很快就有裴氏保駕護航,成績迅速拔群,大大小小的冠軍拿到手軟。

寧陽初把每場比賽的獎金全攢下來,興致勃勃,準備買早看中的昂貴對戒。

礙於隊友起哄,他老大不好意思地承認了裴陌的事,卻沒想到隊友麵麵相覷。

隊友們欲言又止,仔細看了半天,依然難掩錯愕:“這不是……裴氏的總裁嗎?”

——裴氏的總裁,前段時間宣布了跟溫絮白的婚約,鬨得滿城風雨,擇期就要結婚的那個……

寧陽初的心思全在遊泳上,每天除了訓練就是訓練,摸手機的時間都少,更彆說看娛樂新聞坊間八卦。

他聽著隊友你一言我一語,像被人批頭澆了盆冷水,興奮全消失了,愣在原地動彈不得。

和裴陌在一起時,寧陽初不知道裴陌有婚約。等知道的時候,已經稀裡糊塗地一頭栽進去,脫不出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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