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2 / 2)

沒用多少時間,淩恩就把房間整理好,又取出莊忱喜歡的幾件衣服,拿過來給他選。

“你選吧。”莊忱低聲說,“我頭疼。”

小皇子抱著膝蓋,把臉埋進手臂,慘兮兮擠在唯一沒被鋪平的那一小塊床單裡,說話都帶著嗡聲。

淩恩心底軟了軟,握住他的手臂,把他拉過來:“不要總是用頭痛做理由。”

“如果疼得很厲害,我就去找醫生,拿些藥給你吃。”淩恩說,“如果沒那麼厲害,就在出門的路上睡一覺。”

淩恩說:“我們坐馬車出門,你可以枕在我的腿上。”

帝星的交通工具非常混雜,對外已經有能夠遠航的星艦,對內卻依然保留不少基礎選擇,馬車是莊忱相對喜歡的一種。

伊利亞的孩子幾乎都會頭疼,在疲勞、困倦、精神力消耗過度的時候——這種狀況極為常見,隻要休息一會兒就會轉好。

這就像是“餓到胃痛”、“走到腿酸”一樣,對這片星際的人來說,完全習以為常。

幾乎從沒有人認為,這是個需要特地去處理的問題。

“選你最喜歡的那匹白馬。”淩恩說,“等回來的時候,如果你頭不疼了,可以坐在馬上兜一會兒風。”

這個允諾看起來取悅了相當挑剔的小皇子。

莊忱把臉從手臂裡抬起來,隨手指了幾件衣服,半閉著眼睛任憑淩恩給他換:“背我過去。”

“我現在就想睡。”他低聲說,“不想走路。”

“不行。”淩恩說。

小皇子猛地睜開眼,那雙極漂亮的眼睛流出不滿,因為臉色蒼白,襯得眼睫瞳孔都漆黑,像是黑曜石。

淩恩後來離開帝星,去前線駐防,再後來又在那片“殘星”裡盤桓搜索,從未再見過這麼漂亮的黑曜石。

而這天,淩恩尚且無法預知以後的事,他隻是終於發覺,莊忱的臉色確實不好。

他摸了摸莊忱的額頭,摸到一點冷汗,於是讓步:“……出門之前,我可以背你。”

“在外麵要自己走路。”淩恩說,“那些人說你是病秧子,說你離了我就不行,連自己走路都不會,你聽了難道不生氣?”

莊忱坐在床上,眼睫垂下來,一言不發,臉色又變得冷冰冰,那種柔軟可愛的樣子迅速消失了。

淩恩微微蹙了下眉——他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惹得這個喜怒無常的小皇子不高興。

但這次有莫名心虛,讓他不再繼續說下去,隻是單膝點地,蹲跪在床邊:“上來吧。”

莊忱一言不發地趴在他背上,淩恩背著他起身,離開臥室時,背上的少年微微悸顫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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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種驟然被洪水淹沒、近乎窒息的悸顫……莊忱在他背上溺水,胸腔痙攣。

“……好吵。”莊忱低聲說,“淩恩,吵。”

淩恩不知道他怎麼了,但這種語氣聽起來不像胡鬨,像是很虛弱、很疲憊的求救。

莊忱攥住他的衣物,頭軟垂在他肩上,手指泛白。

淩恩平時不會改變主意,但他這次有了猶豫,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就迅速退回臥室裡。

他不再責備莊忱弄亂東西,迅速把莊忱放回整理平坦的床鋪,完全不在意床單又被弄亂,一把扯開剛疊好的被子。

他讓莊忱躺下來,自己坐在床邊,讓十分反常的小皇子枕在自己膝上。

“非常不舒服?”淩恩低聲說,“今天不出門了,我留下陪你。”

莊忱閉著眼,拽住淩恩的手,按在自己耳朵上。

淩恩不理解這個動作,揣測它代表的意思:“不想聽我說話?”

小皇子泛白的唇角抿了抿,閉著眼睛搖了搖頭,又因為這個動作掀起頭暈,咬著下唇吞回壓抑悶哼。

淩恩再坐不住:“我去給你叫醫生。”

他扶著莊忱的頭頸,想要抽出一個枕頭給他躺,剛要起身,就被握住手腕:“……不要。”

“不要。”莊忱低聲說,“明天開學,你要件鬥篷。”

淩恩愣了愣:“我們不是給你買鬥篷?”

“……我有八百件鬥篷。”小皇子嗤了一聲,那股傲慢勁兒就又上來,“我是去……給你挑。”

淩恩沒想到是要給自己買,如果是這樣,他根本不會來叫莊忱:“我自己去,隨便買件就行了。”

莊忱睚眥必報,抑揚頓挫模仿他的語氣:“那些人說你是我的侍從、說你在我眼裡什麼都不算,隻不過是伺候我的仆人——你聽了難道不生氣?”

直到這時候,淩恩才覺出這話說出來有多刺人,不自覺皺了皺眉。

……雖然生氣,但也沒什麼可反駁的,因為本來就是這樣。

他被莊忱選中,離開了靠實力碾壓一切的地下擂台。被迫來這帝星最豪華的宮殿裡,做一個無所事事的、整天隻能伺候人的仆人。

淩恩無從分辨這是幸運還是不幸,他隻知道他更懷念過去,他渴望鮮血、渴望勝利和榮譽,渴望用實力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而現在,他隻能待在這裡,給一個嬌貴的小皇子穿衣服、套馬車、整理床鋪。

淩恩知道自己應當感恩,他隻是不知道要怎麼打起精神,他不喜歡豪華的宮殿,也不喜歡精美的食物、舒適的住所。

這些念頭從未被他說出來,所以他覺得莊忱也不會知道。

“生氣有什麼用?”淩恩說,“他們說的是事實。

莊忱看起來很不讚同,但因為實在太不舒服、不舒服到連完成“冷哼一聲”這個動作都費勁,所以隻是很應付地從鼻子裡往外送了口氣。

這讓淩恩有些啞然:“又怎麼了?”

“我沒事了。”莊忱說,“走吧,我去給你挑鬥篷。”

他把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晰,睜開眼睛,撐著床沿就要往起坐。

淩恩立刻扶住他:“怎麼會這麼快就沒事?今天特殊,我可以背你。”

“不用了……”小皇子慢吞吞地說,又抬眼看他,“你不是巴不得想讓我自己走路?”

那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清冽得像是能飛出來刀子。

剛才因為難受逼出來的水汽還沒褪,把長長的睫毛沁得漉濕,不等淩恩看清,就已經被眼睛的主人隨手抹乾淨。

莊忱自己走路其實還有些吃力,他走了幾步就晃了晃,卻還是推開淩恩,不叫他背,自己踉蹌著走到門口。

他走到這裡就力竭,撐住門框,抵著門框大口喘氣。

“以後不叫你背了,我自己走。”莊忱說,“你去套馬車,我慢慢走過去。”

……這原本就是淩恩想讓他學會的事。

莊忱的身體虛弱,又沒有精神力,如果再不加鍛煉,會越來越不足以支撐平時的活動。

自己走路對莊忱有好處,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淩恩也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隻是在這一刻,看著向來傲慢、向來頤指氣使的小皇子背對著他,抵著門框不住地咳喘發抖……淩恩居然生出反悔的念頭。

“今天破例,你不舒服。”淩恩低聲說,“阿忱,彆耍脾氣。”

莊忱沒有耍脾氣,他是真的做了這個決定,抵住淩恩的胸口,不叫他繼續走近:“去吧,天快黑了。”

“你以後要跟我進軍校,每天都要穿鬥篷。”

莊忱說:“穿著鬥篷,就彆弄亂了。”

淩恩其實很想問,莊忱這種身體狀況,為什麼要強撐著上軍校——但這種問題不在仆從和侍衛能多嘴的範圍。

莊忱說的也的確有道理,穿著鬥篷就不方便再背人,否則會把鬥篷弄皺……這一點淩恩過去沒考慮過。

他低下頭,看著抵在自己胸口的手臂,這是個很鮮明的拒絕姿勢,莊忱拒絕他再做這件事。

莊忱拒絕再被他背著。

……這很好。

莊忱用手臂抵著他,淩恩的衣服並沒被弄皺,他不知道自己在不舒服什麼,隻是快步去套馬車。

淩恩站在馬車旁,等了進十分鐘,莊忱才慢慢走過來。

小皇子不隻從哪弄了跟拐杖,撐著一步一步挪,剛走到馬車旁就徹底力竭,摔進淩恩懷裡。

……莊忱就那麼直愣愣地砸下來,大概是在他懷裡昏厥了一小會兒。

淩恩跪在地上,抱著他,在這一小會兒的時間裡,腦中同樣空白。

然後莊忱醒過來,慢慢睜開眼睛。

淩恩也回過神,立刻攬住他汗濕的背,從“八百條鬥篷”裡抽出一條裹住莊忱:“走得……很好。”

他腦中空白,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覺得不舒服,又不知道這不舒服從何而來。

他下意識說:“你這不是走得很好?你明明——”

莊忱躺在他懷裡,睜著眼睛,看天邊濃鬱的赤紅晚霞,幾隻寒鴉拍著翅膀飛過去。

莊忱問:“明明什麼?”

淩恩沒能答上來——現在他想明白了,他那時候想說的和少年侍從完全一樣,是“你明明很厲害”、“很堅強”,“很能乾,比那些身體強壯的人更能乾”。

但他當時沒能答上來,他同時在想彆的事,他在想莊忱很難受,今天真的不該出門……他真的沒那麼需要一件鬥篷。

所以傲慢的小皇子微微揚著下頜,目不轉睛地看了一會兒那片血紅的晚霞,在落下來的金色夕陽裡笑了笑,就閉上眼睛。

再回憶這件事時,淩恩才陡然意識到,自己當初說的是什麼鬼話。

……是什麼鬼話?

“你這不是走得很好,你明明——”

明明什麼?明明用不著人背,明明就是捉弄人難為人,明明就能自己走?

這種聽起來幾乎像是質問和諷刺、格外刺人的話,並沒讓壞脾氣的小皇子有更多反應。

十四歲的小皇子隻是攤開手腳,一動不動地躺在夕陽裡,躺了很久……躺到終於有點力氣,就坐起來。

大概是夕陽刺眼,少年胡亂抹了下眼睛。

他自己爬起來,抄起那根一路撐過來的破木棍,扔進淩恩懷裡,頭也不回爬進馬車。

“幫我買根拐杖,要鑲紅寶石的。”莊忱說,“這個太難看了。”

……

很多時候,人對於某件事的認知,都有種堪稱殘酷的滯後性。

就比如直到現在,淩恩看著眼前碎片中的畫麵。

那個少年侍從拚命把莊忱哄上馬車、拚命拍著胸口保證馬車就是去鬥篷店,一定給他們的好陛下買一件新鬥篷。

一件又酷又帥氣,穿出去就威風,誰看了都要說好看的鬥篷。

那個半舊的黑鬥篷早就過時,早就該換了。

少年侍從跟著馬車走,不停說著這些保證,他不知道莊忱聽不到,所以拚命把眼淚和哭腔咽回去。

少年侍從埋著頭,拚命地胡亂抹眼睛、拚命深吸氣。

馬車的確很聽話地拐去了鬥篷店。

這家店在帝星開了很久,大概有四十年、或者五十年……幾乎所有上學的少年都要來這裡買鬥篷。

店主的年紀也已經很大——白發蒼蒼的鬥篷店店主,笑眯眯和藹開門,看清馬車裡被扶下來的神秘客人,就驚訝地睜圓了眼睛:“……陛下?”

“真是好久沒見了……得有七、八年啦。陛下有七八年,都沒來我這裡買新鬥篷了。”

老店主駝著背,慢悠悠地懷念:“上次來的時候,陛

下還隻有這麼高,又乖又善良的好孩子,就這麼站在門口……”

他邊說邊比劃,在回憶裡沉浸了一會兒,又回過神,拉出不同的鬥篷樣式。

“上次來店裡,殿下怕有人欺負淩恩上將,故意要了和他一樣的鬥篷。”

老店主還記得很清楚:“那以後,殿下就不買鬥篷了……光是每年讓人送來改長,補弄壞的地方。”

老店主年紀太大了,一不留神叫了過去的稱呼,又揉揉眼睛,看著眼前的小殿下:“這次終於要買新的啦?還是要一模一樣的兩件?”

莊忱搖了搖頭,示意少年侍從先出門去套馬車。

“不要兩件,蒂帕爺爺。”他慢慢地說,“我想要……一件很大的鬥篷,從頭到腳那麼長。”

老店主怔了怔,慢慢蹙起眉。

“為什麼?”老店主說,“陛下,這不是代表好事的鬥篷,而且要做很久。”

在伊利亞星係,隻有在下葬時才會用到這種鬥篷,它被用來做棺槨的內襯……這是背負亡靈遠走的鬥篷。

它要做很久,要做得很挺括、很厚實,因為它要背著死去的人走很久的路。

人們相信這種鬥篷會像真正的人一樣,一直背著逝者的靈魂,走過最後的旅程,走去最後的安寧。

莊忱點了點頭,這也是他來的原因:“我走不動了,蒂帕爺爺。”

所以他來問一問這種鬥篷要做多久。

“我的路走完了。”他說,“想被背一會兒,好好睡一覺。”

他很溫和地解釋:“我在規劃我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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