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2 / 2)

就非得每日垂淚歎息,追念當初的那個鶴家子,唬得時鶴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聽見小和尚幾l句笨拙的好聽話,就被誇得迷迷糊糊,路都不會走了。

“我們兩個

,每次聽完戲,下官就背他回去。”

秦照塵對那位素不相識的孤魂說:他每次都說,他被下官誇迷糊了,走不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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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次兩次小和尚還信,聽得多了,就察覺出端倪……時鶴春就是懶得走路。

當然也有腳筋斷過的緣故,時鶴春走遠路原本就費力,小時候沒錢,自然隻能誆小師父背。

後來做了天字第一號大佞臣,時鶴春能坐轎就不騎馬,能騎馬就不動腿,反正銀子多到花不完,也就用不著天天勞煩秦大人了。

“……我不覺得勞煩,我不敢同他講。”

秦照塵說:“我其實也不怕被人看見,他上我的馬車。”

局促的由來不在這,在秦王府的馬車太破了。

寒酸的年輕秦王,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己府上的馬車配不上時鶴春……可要換個更好的,也實在沒銀子。

這種事實在丟人,秦王殿下怎麼都說不出口。

……

他們走過的路旁都是火盆,處處有人燒寒衣,紙燼飄飛,暗火仍在,有些還能微弱地燙上一燙。

一大片紙灰朝秦照塵拍過去。

大理寺卿平時木訥,這時候居然莫名開竅,抬袖攔了攔:“你是說……我該和他說?”

萍水相逢的孤魂讓紙灰打了個轉,看起來讚同這句話。

秦照塵愣愣在原地站了一陣。

他忽然覺得疼,這一年裡他已很久沒覺得這麼疼,偏這時候,尖銳的痛楚從肋下複蘇。

……他是該說。

他怎麼能不告訴時鶴春……在他心裡,他們也從未分道。

政見是政見,立場是立場,去酒樓買個酒、去集市上買幾l塊點心,難道還要牽扯政見立場?

他為什麼要躲著時鶴春?

要是他一直扯著時鶴春吵,拽著時鶴春不放,每天勸時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一千次……時鶴春是不是就不會再瞞著他?

時鶴春是不是就會被他煩得頭疼,趴在他的背上,一邊歎氣一邊認命地給他講那一團烏煙瘴氣,講世事凡塵多泥淖……

秦照塵接住紙灰,讓它在手裡燙完最後一點餘熱,燃儘的紙灰變得安靜寂軟,輕輕一碰就碎成齏粉。

萍水相逢的孤魂不是這個意思。

一陣風盤旋起來,把那些齏粉扒拉扒拉走,扯扯他的袖子,把他往戲園子拽。

秦照塵原本也是要往那個方向走,那是時鶴春最喜歡的戲園子。

秦王殿下看著自己的袖子,忍不住苦笑:“好,好……我知道。”

他開始有些後悔,不該貿然邀請對方來聽戲。

他很久沒來過戲園子了,還以為有人一起,就不會被鎖進前塵舊夢。

可他隻是被風拂一拂袖子,就想起時鶴春。

還俗做了秦王世子的秦照塵,最常被時鶴春拉出來聽戲,這也是相當少有的……他比時鶴春有錢的時候。

太少有了,秦照塵都

不舍得想。

被反複翻檢的回憶,會逐漸褪色化灰,就像燒儘的寒衣。

秦照塵有些不舍得翻出的回憶,連最難熬的時候也不準回想……他想自己做秦王世子的時候,被就住在他家後街的時鶴春拽出門。

那時的時鶴春是真窮,窮到那一兩年裡手頭都沒什麼銀子,於是動輒誆秦王世子出來聽戲,趁機找吃的打牙祭。

東街糖餅好吃,熱騰騰的一大張,裡頭蒸化了的白糖往外淌。西市的薄皮大餡肉包子,噴香撲鼻,咬一口唇齒生香,一吃一個說不出話。

時鶴春拽著秦小世子的袖子,把人往一個又一個攤子拖,買了幾l塊滾熱的糯米糕,顧不上吹涼,狼吞虎咽就吃下去。

然後才想起沒給小世子分,不太好意思地抹抹嘴,又拽拽一言不發的秦照塵:“生氣了?”

時鶴春拽著小世子的袖子,繞著圈地看秦照塵:“彆生氣,回頭我請你。”

秦照塵生什麼氣,秦照塵皺緊了眉,把人攏到避風的攤子上,翻出家底給他買甜酒釀,心裡既高興又難受。

高興是因為,時鶴春餓到不行了,半點不跟他客氣,說吃他的就吃他的。

難受是因為……他不知道時鶴春這是餓了多久、餓了幾l頓。

時鶴春一個人照顧母親,要給母親買藥,還要讀書備考,這樣下去怎麼能行。

秦照塵也要讀書,但他世襲爵位、領受官職,用不著科舉,比時鶴春好過不少:“怎麼餓成這樣,你多久沒吃飯了?”

時鶴春端著甜酒釀風卷殘雲喝淨,這些天來第一回填飽了肚子,打著飽嗝攤在椅子裡,舒坦得隻求一死:“忘了。”

秦小世子緊攥著他的手腕,眉峰擰得死緊:“忘了?!”

“彆氣,彆氣。”時鶴春趕緊哄他,“你還有錢沒有?我請你去聽戲。”

“戲園子新上了幾l出戲,可好聽了。”時鶴春拖著他的袖子,想要把他拽走,“我可從來都隻請你一個……”

“我在跟你說正事!”秦小世子滿腔惱火,“你以後不準不吃飯,我盯著你,你也不準不睡覺。”

秦照塵按住時鶴春:“以後不睡足了覺,就不準去戲園子。”

這怎麼得了,時鶴春按著胸口,後悔來訛他這一頓:“小師父讓不讓人活?”

“我就是要你活。”秦照塵蹙緊了眉,“今後我盯著你。”

時鶴春哀歎不已。

秦照塵不由分說扯他回去,把人按在自己榻上,盯著他不睡不行。

時鶴春說著不困,手裡拽著小世子的袖子,整個人都被塞進暖暖和和的被褥裡。

沒一炷香的功夫,嘴硬的小仙鶴就伸著翅膀蹬著腿,舒舒服服睡得人事不省,半點動靜也無了。

……

“萍水相逢的孤魂”停下來,看著再走不動的秦照塵。

係統飄在莊忱身旁,有些猶豫,小聲說:“宿主……”

秦照塵不走了。

秦照塵還是想起了這回事……時鶴春哄他高興,就和他說,從來都隻請他一個聽戲。

這話雖說是為了把秦小世子哄迷糊,用秦照塵的錢請秦照塵聽戲……但倘若真要總結規律,也確實不假。

時鶴春隻會拖著秦照塵去聽戲。

秦照塵願意陪他,那就兩個人一起找張安靜的桌子,弄點酒水慢悠悠地聽,偶爾跟著低聲哼上兩句。

秦照塵不願意,那他就一個人。

兩人後來漸行漸遠,有次因為什麼事,大理寺卿火冒三丈到處找人,最後在戲園子的角落,找到醉在那的時鶴春。

台上使勁渾身解數,台下鼓掌叫好不斷,成群結伴者意氣風發,兩三好友欣然拍案,踏不儘的熱鬨紅塵路。

時鶴春睡在這片熱鬨之外,斜靠著身後屏風,懷裡揣著那個不離手的小酒壺,被他吵醒。

看見熟悉人影,時鶴春就慢慢抬頭:“……秦大人?”

“你來找我吵架的事,不是我做的。”時鶴春說,他的嗓子啞得厲害,咳了兩聲,額頭就滲出些虛汗,“你懷疑的那三件事,兩件是我做的,一件不是。”

“我收了七千兩紋銀,兩塊玉璧,一件珊瑚……剩下的不是我拿的。”

時鶴春想了一會兒,又說:“你查錯方向了,試試從承宣布政使司參政下手……他是從三品,隻比你低半級,轉圜一些。”

……該說的都被他說完了。

於是秦大人能說的話就半句不剩。

時鶴春叫他:“聽會兒戲?戲不錯。”

大理寺卿沉默良久,拱手施禮,轉身出了戲園子。

……

這並不是什麼太大的事。

那十年裡,他們常有這種相處——克己奉公的大理寺卿,被一心要做奸佞的時鶴春氣死氣活。

有那麼兩年時間,秦照塵說什麼都不肯理他,看見了也漠然離開。

時鶴春的身體也是在這兩年迅速壞下去。

任何人隻喝酒不吃飯、不在家裡睡覺、整天待在戲園子,身體也很難好得了。

但這也不是秦照塵的責任。

大理寺卿隻是沒法再去聽戲了。

哪怕走到了戲園子門口,在外麵的酒家坐了一個時辰,喝了兩壺酒,秦照塵還是沒法再走進去。

“他不回家,是因為他母親腦子糊塗了,不肯認他。”

秦照塵低聲對萍水相逢、耐心聽他囉嗦的孤魂說:“他不吃飯,隻喝酒,是他心裡難過。”

“我從沒去問問他,為什麼要當奸佞,為什麼要做那些事,我從沒問過……”

秦照塵看著杯中酒:“我不請他吃飯,不盯著他睡覺……我不陪他聽戲。”

時鶴春這一生,其實乏味寡淡至極,總共也就隻有這幾l件事可做。

所以不能怪被他搶回府上的小仙鶴……覺得紅塵無聊。

萍水相逢的孤魂給他續滿一杯酒,沾了些酒水,在桌上寫下:

不怪你。

秦照塵搖頭。

假如他沒說過那些話、沒擅自強迫時鶴春活下去,沒把時鶴春搶回家過,那就不怪他。

他們隻是立場相悖、政見相左的朝中同儕,假如隻是這樣,那就不怪他。

可他們不是。

在那麼難熬的日子裡,時鶴春看他查的所有案子、審他判的所有卷宗……哪有天生的“朝堂棟梁”、“清流砥柱”?

他沒行差踏錯過,沒判錯過案、沒冤枉過人,是因為時鶴春一直低頭看著他。

……

這下萍水相逢的孤魂也不知該怎麼勸。

這麼沉默了一會兒,第三壺酒被推過去,酒水在桌上寫字:喝。

大理寺卿把那壺酒喝下去。

這麼對著嘴澆其實很難受,容易被嗆得不停咳嗽,喘不過氣,喉嚨裡一片火辣。

秦照塵咳得眼前泛黑,在心裡想,時鶴春是不是因為這個,才喜歡這麼喝酒。

這些念頭也被酒漫過。

大理寺卿的酒量也並不佳,隻是勉力維持清醒,所以才沒醉倒。

這一整壺酒灌下去,秦王殿下撐在桌邊,意識就已有些模糊。

萍水相逢的孤魂問:醉了麼?

秦王殿下點點頭。

接著,他的袖子就被拽了拽。

有力道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牽起來。

他被那隻手領著走,被熟門熟路引著繞小路、走後門,到那一麵屏風旁,找到最清淨的位置。

萍水相逢的孤魂從他袖子摸了點碎銀子,扔在桌上,又使了點小手段,弄來兩把椅子。

秦照塵在身旁的椅子裡看見淡影。

淡影抱著膝,很舒服地坐著,一隻手輕敲,因為有人陪著一起聽戲,顯得相當自在逍遙。

“俗緣千劫不儘,回首落紅塵……嫌我醉時真。”

台上還在咿咿呀呀地唱:“笑拍群仙手,幾l度夢中身……”

醉昏沉了的大理寺卿,看見自己親手燒的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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