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臉漢子心急,他說“會不會都是腥氣?”
“急啥,還沒沸呢,”有人罵他,“吃東西少說話。”
船艙裡漸漸沒人說話了,隨著湯沸騰,蟶油散發出香氣,在這狹小逼仄充滿魚腥氣的地方彌漫開來。
從前這裡隻有滿滿腥氣,哪聞得到這樣香的味,有人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咕嘟一聲。緊接著一群原本還呆坐著的人,趕緊抄飯碗盛湯舀魚丸。
湯滲入乾糙的米飯裡,讓難吃的米都變得有些順口了,他們大口嚼著魚丸,就著魚丸吃下一大口飯。
人要是每日都吃鹹味死重的東西,有一日吃到點好的,真的會不想說話,隻想傻樂。
好像所有的煩心事都拋卻了一樣。
有人難得發出滿足的喟歎,“他爹娘的,真是夠味”
“讓我天天吃也成啊,我能去給那個死難纏的金三駁船去”
“美得你,”管船的看了還剩一半的魚丸,暗自道,等明日吃完再去買些來,咋能好吃成這樣。
吃了這頓,讓他們大半夜被叫起來駁船時,都沒有那麼怨聲載道了。
而幸福不隻隻是他們,江盈知和小梅激動極了,八十文哎!可以買不少東西了。
絕口不提為了這點魚丸忙了多久,累得胳膊都不是自己的,夜裡躺在竹板床上一翻身就疼得厲害。
大娘也高興極了,江盈知白送給她二十個魚丸,讓她回家煮去。
“明兒你還來這,我來得早,給你占著位,”大娘笑得見牙不見眼,她這人就好白占點便宜。可誰要是給了她點東西,她也願意熱心地忙前忙後。
“哎,多謝你了大姨,”江盈知嘴巴很甜,人又會來事,把大娘哄得忍痛給了她一小包蝦皮,可把自己心疼的。
小梅隻顧著笑。
烤魚丸賣得很好,幾乎打從這塊地走過的,都會要上一串,站定吃完了又會急急忙忙問,“明兒還來不來?”
得到來的回答後,才又要了一串,慢慢咬著臉上帶著笑走了。
賣到最後幾串時,江盈知還送了兩串給收商稅的小吏,小吏臉上一瞬間出現了震驚。
“彆人見我們穿著這身衣裳,都是繞著道走的,”小吏無奈笑笑,他們這種下等雜役,糊口飯吃的,哪想天天被人家指著鼻子罵。
江盈知笑,“我不認得什麼衣裳不衣裳的,我沒做虧心事又不怕,送給你吃了。”
她說話好聽,又大大方方的,一點不諂媚。
小吏也笑笑,說下回去捧場,實際握著那兩串魚丸,心裡跟大冷天吃了碗魚糍麵那樣美。
拿著不吃跟其他小吏炫耀,最後六個人一人一個吃了,剛被領頭罵的鬱氣也消散許多,樂嗬嗬起來。
這邊等江盈知快要收攤時,海紅才費勁地推著車過來,她上去搭了把手。
海紅抹抹臉上的汗珠,羞赧道:“出來的晚了,家裡婆婆害了病,燒完飯才過來。”
她趕緊從兜裡掏出用帕子纏起來的,六根微微泛黃的墨魚骨,“你瞧瞧,咋樣?”
生怕江盈知不滿意,她還說:“要是覺得黃了,我給你上彆人家換去。”
“這個就頂好了,”江盈知看著這,上手摸了摸,質地也好,磨成細粉就能充當牙膏使了。
而且它止血也好用,要是哪裡出了點血,撒上些,沒過多時就能止住。
江盈知滿意得很,小梅把蟶油拿給海紅。
這位包著藍頭巾的女人忽地眼圈泛紅,“多虧
你提點我兩句,早上我也來了,魚雜粥按你那樣做,屬實要好吃些。”
她狠狠心蒸了籠饅頭,一路上都心裡懸著,怕沒人買,結果倒是賣了個精光。
“賣完了就行,蟶油還要就找我,我在這塊地擺,”江盈知點點那樹蔭底下的地。
海紅揉了揉衣角,“沒什麼能送你的,做了幾個饅頭,你和阿妹拿去吃吧。”
她遞過來用油紙包著的饅頭,剛從灶上拿下來,還熱乎著。
江盈知曉得虛情假意,伸手接過,麵上很真誠地說:“那我沒什麼能送你的,還剩一點魚丸,壓碎了些,賣相不好。原本要回家拿去吃的,你要不嫌棄拿上,給你自個補補。”
“吃好點才有力氣做活不是?”
她說賣相不好的魚丸,其實也隻不過是裂了,或是碎了幾個口子,並不是碎成渣的那種。
海紅忙說不要,被小梅問:“姐,倒你這個桶裡行不行?”
“行,哎,不行,”海紅急忙擺手,小梅已經倒進去了,江盈知攬著小梅肩膀笑,“姐你忙吧,我們走了。”
海紅衝她們招手,心裡久久難以平靜。
兩人拿著零碎東西,在漁港海灘前等了一陣,陳大發急急忙忙劃著船過來,他滿頭的汗,“抓海蛇忘了時辰?”
小梅關切地問,“抓到了沒?”
“沒呢,還在小潮水,海蛇都少上岸,又躲在礁石裡頭,怕被它咬,沒敢抓,”陳大發累地喘氣,坐在船中央用手扇了扇風。
江盈知遞給他一個饅頭,自己也啃了起來,真餓了,她兩腮鼓鼓,含糊不清地說:“姑父,這樣要被蛇咬的。”
“你等夜裡,打著火把,劃了船到岸口那,用竹竿拴鐵絲掛塊鹹肉,沒有的話鹹魚也成,它們就吃魚蝦的。”
“穿些厚布衣裳防咬,要另一個人用槳打蛇,你的船矮了些,”她終於把乾巴的饅頭嚼完了,才說:“保管一釣一個準。”
海蛇也是趨光性很強的生物,愛夜行,哪裡有光往哪裡走。
“不過要晚些再捕。”
陳大發聽得正來勁,忙問為啥,江盈知說每年三五月是海蛇生小海蛇,成千上萬條聚在一起形成蛇陣,攻擊性極為強悍。
“我曉得了,不去,就在岸邊守守,”陳大發也聽得進去話,啃著饅頭,想賺點錢真的不容易。
回去後天已經漸漸黑沉,隨意糊弄了晚飯,點著油燈,江盈知和小梅坐在矮桌前,開始一個個數銅板。
小梅話語滿是激動,“有一百一十三文!”
江盈知晃晃酸痛的胳膊,在這費勁巴拉才賺這麼點錢,不過她嘴角翹起,勞動的回報。
海娃趴在一旁,歪著腦袋睡覺,她們倆在小聲地談這筆錢怎麼用。
“買二十文的剝皮魚”江盈知碎碎念著,“明早還得去買些豬板油來,還有鹽,哦,豬鬃也要買,得看看有沒有黃魚膠。”
她已經受夠沒油的日子了。
小梅用手托著兩腮,在昏暗的油燈下也目光熠熠,她想小滿姐來了可真好啊。
身邊是海娃打呼嚕的聲音,小小的。
兩人說話也輕輕的,一點點商量著怎麼置辦東西來,哪兒的最便宜。
這個夜裡,連山風也吹得那樣輕,木門不再搖晃,月色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