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港隻有在漁船回洋時才興盛,那時船老大有錢,舍得擺闊。謝洋節擺謝船菩薩的酒席,辦謝洋戲,百戲雜耍,又兼之過了秋休要備冬,那真是到處熱鬨吵嚷。
可此時逢了這波海盜刮來的風,竟叫漁港一下子人頭攢動起來,連夜到漁港的小黃魚不過冰了,一籃一籃往酒樓客棧送去。
夜裡仍不歇,駁船的漁夫忙著將漁船停靠遠些,腳夫從這條船上搬了東西下來,轉頭又去跑另一條船上去,頗費了許多燈籠。
燈籠鋪急忙找人劈竹篾,做燈籠樣子,糊紙,捆紮好的毛竹一批批運來。衙門派了水師,去叫糧船再運些糧油米麵來,糧價又翻了些。
江盈知對此渾然不知,夜裡睡得好,白日出攤早,陳三明擠進人群裡拿碗時同她說起這些,他偏了偏身子,讓其他人過去。
“累得一夜沒合眼,”陳三明端著碗繞到旁邊站著吃,“淨填稅單了,那麼多外幫船。”
江盈知把碗捧給王三娘,讓她端出去,聞言勾了勾勺子,朝陳三明道:“給你加勺料,你跟我說說,閩省漁船的在哪下榻?”
“做什麼,要買閩貨?那倒是運了不少東西來,橘餅、蜜餞、砂糖,”陳三明嚼著魚丸,想起昨晚點的東西、收的稅,仍在感慨。
江盈知把空的鍋換下來,搬了一桶新的上去,對著底下爐眼扇著風時說:“不買,賣些東西給他們。”
“什麼,魚丸?”
她說了海蛇兩個字,陳三明麵露異色,還是同她說了,“在三裡棧那。”
他把碗伸過來,“多給我來些魚豆腐,今兒瞧了還有旁的,剛吃到嘴裡味覺得不對,太滑了些。”
“敲魚麵,”江盈知甩甩手上一把又寬又薄,沾滿了粉的魚麵,投到另一口湯鍋裡,沸了後立馬撈出。
這麵薄得可以,略燙就熟了,再澆上湯頭,收人家七文一碗。
敲魚麵看著簡單,魚肉沾番薯粉,木棍洗到溜光,在案板上敲到從一大塊魚肉,變成薄薄一層皮。
敲重了要裂,敲輕了太厚,粉不勻,煮出來糊鍋不爽滑,全靠收著手勁,她敲了一早上,手臂都震到發麻。
陳三明一手端碗一手掏錢袋子,“給我裝些沒煮的麵來。”
“給家裡阿婆吃,沒了牙,吃這正好。”
江盈知送他一碗,不說虛話,“拿去吃吧,以後免不得還要從你這套些消息,你不吃,我也不好問。”
“那我可不算白吃白喝了,”陳三明接過後,想了想又說:“今兒還有批漁船要瞧,到時候我也幫你問問,有沒有人收蛇皮的。”
“那可勞煩你了,明兒再來吃,”江盈知客氣句,她辦事很活絡,有人用就不會為著欠著人情,或是為了臉皮硬要死撐。
陳三明作為稅吏問一嘴,比她拿著東西挨個上門要好使得多。
她這頭忙,沒多留人家,站的腳麻動了動,想坐一會兒,立馬有人過來說:“上三碗湯,多加些料,冬菜放一些,蔥花不要。”
“再來四碗敲魚麵。”
江盈知哎了聲,聲音清脆,旁邊給人撈一小碗泥螺的強子說:“還要洗些碗嗎?”
“洗些吧,”江盈知說,“小梅,你吃麵還是要魚湯?”
忙到現在,晌午吃的那點東西都沒了,得燒碗點心吃,不然都撐不到晚上。
“湯吧,”小梅收完了碗,累的坐在石頭上,脖子上掛了一個錢袋子,她忙拉緊袋口。
王三娘說:“下回誰要再說出攤賺銀錢多麼好賺,我叫她過來試試。”
累得她腰疼腿疼,一乾兩個時辰沒歇過。
不過晚上數錢的時候,江盈知倒是不覺得累了,那七百個銅錢反反複複,翻來覆去地數。
江盈知數出六十文,“這給阿姑和強子哥。”
“買魚肉的,”小梅拿出三十文。
“黃酒還要再買兩壺,”江盈知忍痛數出八十文,不算好的黃酒隻要四十一壺,要是從其他地方運來的上等黃酒,兩百文。
小梅磨磨蹭蹭拿出二十文,“買些小海鮮。”
剩下的她拿了兩百多文,裝進罐子裡,很快就能還清這筆錢了。
她同江盈知說:“還清了錢,我想寄點東西到明府去。”
“寄給你晚娘?”江盈知摸摸那薄薄的褥子,棉花都沒了,怪不得竹板床睡起來那麼疼。
小梅點點頭,她有點憂慮,“不曉得是不是攤上了事。”
從這航船到明府,一來一回得七八日,屬實不便。
江盈知寬慰她,又說了會兒,閉上眼便睡了。
早起小梅熬了粥,熬得特彆稠,筷子紮進去都不動。
她說:“做力氣活,要吃乾飯。”
江盈知就著昨晚的魚凍吃完了,海娃出來剝蟶殼,他也要賺兩個銅板,能換一竹筷攪好的麥芽糖。
吃了午飯大夥到漁港去,一去傻了眼。
之前支攤子的地方被人占走了。
有自家種了菜挑來賣的,或是賣魚乾、蝦皮的,早前那個大娘已經換了地擺。
此時哪有落腳的地,支棚子鐵定不成了,沒那麼寬的地。
王三娘放下爐子,皺著眉在人群裡找地方,又說:“我們來得晚了。”
“要不去前頭看看,”小梅踮起腳,語氣有些焦急。
江盈知環顧四周,攤子一個連一個,能擠進去的地方也沒有。
她看人時,人群裡也有人在看她,趕緊跑過來。
“沒位置了是不是,上我這來。”
江盈知聞聲看過去,她盯著這張臉想了會兒,才抬高聲音說:“海紅姐。”
海紅哎了聲,麵上堆起笑,“難為你還記得我,上我這擺來。”
“我夜裡不走的,總有做力工的要吃東西,我就按你上次教的,蒸了饅頭,熬魚雜粥,賣出不少了。”
海紅邊說邊領著幾人往她占的攤位走,在一間鋪子的牆角處,擺了兩個爐子,一個高高的籠屜,後麵擺了輛推車,把車移出去位置就寬敞許多。
留出的地方要把兩張桌子拚起來,擺成一張長桌,擠擠總能坐下的。
至於其他爐子雜物,緊緊挨在一起,勉強夠用。
江盈知念著海紅的這份好,海紅卻說:“多虧了你肯教我一二,不然我哪能賣得這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