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後,大概都是各自單位的中層吧,幸運的,上限更高。可以說,正是事業有成,風光無限的時刻。”褚時顯一邊說,一邊在心底反駁,那是年輕人的想象。
他知道並非如此。即使事業有成,中年也是凋散的季節。
褚時顯語速緩慢,“看起來家庭和睦,事業蒸蒸日上,小日子挺美。事實上,上有四個年邁老人,下有學齡孩童,老婆也不再像往日的解語花。每天早上清醒,總是提醒自己是一大家子的依靠,可沒有誰是自己的依靠。既要麵對生活的壓力,也要考慮失業的危機。大概,負重前行就是男人,有責任心的男人的宿命。那時候,會幻想,能回到年輕時候,讀書時代就好了。哪怕隻一天也好。”
範森林和張懷化像門神似的,一左一右,立在門口,聽他娓娓訴說,不由動容。
風掠過珞珈山的山脊,一路卷至山麓之南,卷去褚時顯的餘音。他們兩人臉上的笑意轉淡,互視一眼,繼續保持沉默。
褚時顯盯著自己深藍襪頭上的金色刺繡,說:“之前給老徐老高踐行,老範敬酒時有句話說得特彆好,‘將來想到最逍遙的日子,一定想到現在,想到我們都曾年輕過’。”
範森林提醒褚時顯:“這話我昨天就說過一遍了,我還接了句,千萬彆衝動,毀了這最好的時光。”
褚時顯攤手:“那還能怎樣?我如果善於做思想工作,我乾什麼碼農,我當輔導員多輕省?”
幾個人齊聲而笑,褚時顯笑完,正色說:“總之一句話,大家都隻能活一次,嘗試過,努力過,結果怎樣,管球它的,儘興就好。”
王映陽的父親晚間到了江大接人,612諸人第一次見到這位中年男人。父子倆一般的臉皮白淨,隻是王映陽的父親長期從事基層工作,眉宇間有風霜之感,不同驕傲的兒子,他穿一件深藍的棉夾克,低調平實,很有煙火氣。
他挨個和褚時顯三人握手,感謝他們的幫助。和褚時顯握手時,深深看了他兩眼,說了兩個“謝謝”,又解釋說今天時間倉促,下次請他們吃飯,放假儘管和王映陽去家裡玩。
目送老式桑塔納載著這對父子絕塵而去,幾個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人生從不曾受挫的王映陽,目前就是個啶時乍彈,既怕他想不開傷害自己,又怕他想不通去傷害彆人。
張懷化問:“老王下樓之前還在打電話,是打給那位?”
範森林雙手插在褲兜裡,縮著肩膀,說:“這就叫現實版的不見棺材不掉淚。”
褚時顯沒精力再理會這些破事,打個哈欠說:“我上樓睡會。”
“同去同去。”範森林興衝衝地跟在他後麵。
“你說話注意點,誰特麼跟你睡?”
“說好了要珍惜這段好時光來著?”
“滾蛋。”
褚時顯睡前猶記得給謝曉桐打電話:“車厘子好吃嗎?”
“不就是大櫻桃嗎?不過冬天吃大櫻桃,我還是第一次。挺甜的。”
“沒你甜。”
“沒你嘴甜。”
褚時顯扯了被子蓋住頭,擋住範森林的學舌,低聲說:“我真有那麼甜?說得我又想試試了。”
“試試什麼?”謝曉桐反應過來,不由輕笑,“傻不傻?你還能和自己,那個什麼?”
褚時顯說:“不,我想和你親嘴。”
“一邊去。”
“我昨晚上如果沒熬夜,說不準你一聲令下,我還真去桃江了。”
“那你還不趕緊的睡?”
“我想你了,曉桐。”
“還有兩天我就回去了。這回說好了,不許來接我,你那麼忙,彆為這點小事耽誤時間,我認識路的。”
“你先說你想不想我?”
“……想的。”
“怎麼個想法?”
“這要我怎麼形容?”她為難地咬唇,“跟你一起,好像每天都很高興很好玩。像昨天我上樓時,說了句怕爸爸發現,你還特意把大櫻桃的包裝盒扔了,裝在塑料袋裡。那個靈機一動的樣子太好玩了。”
“說明我一心為了你著想。”
謝曉桐沉默片刻,接著柔聲說:“我知道的,謝謝你。”
那一邊傳來綿長低沉的呼吸,謝曉桐又問:“師兄?”
明知他睡著了,她仍沒有放下手機,數著那一聲聲呼吸,她安靜地撫摸枕套的花邊。
褚時顯做了個夢,夢裡是謝曉桐開懷而笑時柔美的臉龐,和彎彎的,略有些下垂的眼角。然後那雙眼忽然變成趙芳媛的。
他前世之所以接受了趙芳媛,不僅因為同是三鎮人,同在燕京打拚,也因為那雙和謝曉桐極度相似的眼睛。
他總覺得,擁有那樣一雙溫柔雙眼的女人,性子也必定是柔和的。
趙芳媛控訴他說:“你對斌斌那麼冷漠,我哪敢和你生孩子?現在斌斌還有媽媽,我們再生個,斌斌不就像孤兒一樣了?”
褚時顯大吼:“你打開始就把我當作賺錢養活你們母子的工具,彆特麼跟老子裝深情。”
吼完他乍覺不對勁,上次他好像不是這樣回應的,他記得當時自己忍氣吞聲地問:“我哪裡冷漠了?你說個一二三來,我改。”
這才醒悟自己此時身處夢中,前世發現那女人將自己視作賺錢工具,之所以特彆鐘愛斌斌,也是因為對前夫餘情未了,那是他出車禍前夕的事了。
褚時顯一顆心沉浸在慶幸和感恩之中,鈴聲響起,他探手在被子裡摸索手機,迷迷糊糊地接了,電話裡,唐喆的聲音充滿興奮:“褚總!”
他說:“先彆說話,笑兩聲聽聽。”
那邊沉默了數秒,似是充滿不解和遲疑,然後唐喆試著乾笑了兩聲,那笑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魔性。
“充滿快慰舒暢,一絲鬱悶也沒有。”褚時顯被那笑聲感染,不自覺地翹起嘴角,“看來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