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2 / 2)

杜衡和秦小滿一邊走,一邊規劃著圖紙。

把民飲河的堤壩築起蓄水後,各鄉也要修建水利引灌,臨近河流的田地可以直接使用筒車,沒有湖池的水田使用水車。

他草草的把規劃記寫在冊子上,待回了縣衙再和工房的人商對。

兩人不厭其煩的穿梭在田地間,眼看著冬日日頭都到正空了,微微有些曬人,杜衡和秦小滿才準備折返村主道上,吃點東西再去彆的村子看看。

“車呢?”

秦小滿走到前頭,看著空空如也的村道,插著腰回頭同杜衡大聲道:“咱的車沒了!”

“啊?”

杜衡聞聲快步上前去,左右瞧了先前就是把牛栓在樹上的,而下獨隻有樹。

秦小滿連忙去看車軲轆印兒,村裡少有牛車,新印子很容易瞧出來,然則卻似被精心處理過一般,楞是尋不出印子了!

杜衡和秦小滿氣的不行,隻得去找村裡正幫忙。

裡正聽聞縣太爺的牛車在村裡主道上丟了,登時嚇得腿都軟了半截,火急火燎的召集了村裡人尋牛車。

時到正午,放在牛車上的乾糧也一並沒了,在裡正的邀請下,杜衡和秦小滿也就在裡正家中吃個便飯。

前佑村的裡正是個才上任沒兩年的中年男子,媳婦也還年輕,拴著圍裙很是能乾。

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就燒好了幾道農家菜,杜衡和秦小滿許久沒有吃村戶做的菜了,上午又勘測田地累了半晌,時下吃的還香。

裡正娘子看著縣太爺未嫌農家酒菜薄淡,心中很是歡喜,連連給杜衡和秦小滿倒自釀酒。

杜衡不如何喝酒,倒是秦小滿把酒當水喝一般吃了不少。

瞧著一村裡正家的院子也不過是茅草頂,比起尋常人家也隻堪堪多了兩個泥坯土屋,家中的條件一派艱苦,杜衡心裡微有些不是滋味。

午後,約莫未時中的時候,急的一頭是汗的裡正把杜衡和秦小滿的牛車給找了回來,而隨之壓回來的還有瘦的乾癟有些脫相的男子。

“還不給大人跪下!”

裡正一聲嗬斥,扣著始作俑者的兩個村民連忙把人給壓來跪著。

“你是何許人,作何在村道上偷人車駕?”

那男子沒說話,倒是裡正道:“回稟大人,這人是個啞巴。”

他楷了一把額頭上因為跑著去找牛車的汗水,不想讓本村在杜衡麵前留下不好的印象,連忙解釋:“此人是魏家手底下的雇農,主要在村西那邊幫東家耕地,隻怕是午時瞧著地裡沒人,恰好有牛便動了歪心思。”

說著,裡正忽而給杜衡跪下:“大人是秋陽縣真正的父母官,來縣上不過半載,打倒貪官,又派兵剿匪,今秋收繳納田產賦稅一應也不曾為難,大家夥兒都記掛著知縣大人的恩德,而下大人到村裡來竟叫人偷了車馬,草民實在心中愧疚。”

裡正紅了眼,周遭的農戶也是一臉愧色。

杜衡道:“你們這是做甚,牛車找回來就是了,人心有好有壞,這也不是你們的錯。要緊是弄清事情原委才是。”

“牛是生產要物,朝廷不準許隨意宰殺耕牛。這人既然是雇農,牛這等大牲口就算偷去了能養在哪裡?豈不是自找麻煩?”

秦小滿心生疑惑:“遲早也是會被人舉發的。”

一直埋頭跪著的啞巴聞言,連忙抬起了頭衝著杜衡和秦小滿揮舞著雙手,一會兒指著牛,一會兒指著村西,接著又擺了個很是粗俗的村野人手勢。

周遭的看熱鬨的婦人當著知縣的麵,都有點不好意思的彆開了臉。

“大膽!在大人麵前還如此粗惡!”

杜衡疊著眉頭:“可有人曉得他說的是甚麼意思?”

“大人,他,他......”有個年輕的男子抬起手,小聲的說著,直到看見杜衡示意的眼神,這才敢大聲道:“他的意思是村西他們雇農手頭上一頭東家的母牛,大夥兒一直想給母牛配個種,見著村道上的牛正好是公牛,他才給拉了過去,並不是想偷。”

“也不是什麼難事,作何不找公牛的主人說明情由,此般不是未應自取嗎!”

都是農戶,日子過得不好,大家倒是也都能互相體諒,有人低聲道:“能用的起車馬的人大抵都是貴人,便是說了請求,隻怕人家也不會應承這般事。”

貴人自是覺得牲口配種醃臢,輕易哪裡願意的。

秦小滿問道:“那村裡也總有牲口的人家,再者還有種牛,花個十多文錢就能把事情辦成了,何必這樣。”

裡正出來說了句公道話:“像草民這般農戶,擠一擠給牲口配個種的錢還是拿的出來,隻是雇農......他們自是更難些。”

杜衡吐了口濁氣,雇農的日子杜衡昔年也是見識過的,再者落霞縣裡也還有他們家的雇農,他當然清楚雇農的日子比普通農戶還要慘淡些。

秋陽縣的普通農戶日子尚且掙紮著難,更何況是在此基礎上更底層的雇農。

且先時江豈就同他透露過,秋陽縣鄉紳手底下的雇農日子慘淡,很容易觸及到地頭蛇。

當時杜衡首要處理的是秋收田產賦稅,一時間也騰不出那麼多手來管理雇農這一塊兒的事務。

曉得這些平頭農戶也不敢多言什麼,一個啞巴也更問不出話來,杜衡道:“今日本官來村裡巡看縣裡地勢農地,預備管理水利澆灌莊稼,農閒壯力可到裡正處報名參與修築,順道帶本官去村西看看雇農農桑罷。”

農戶頓時明白了杜衡的意思,若是發現了雇農什麼,一應是縣太爺自行下鄉探訪發現的,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當下啞巴立馬給杜衡磕了幾個響頭,連忙要引著杜衡前去村西。

杜衡和秦小滿當即去了一趟雇農住地,方才踏進,才知道真正慘淡的尚未展現到官吏眼中。

雇農居住的地所遠離村道和官道目所能及的山坳裡,因天氣暖和,雇農男子的幾乎都隻穿了一條破舊補丁的褲子,衣裳和鞋子一應都是沒得穿的。

如此更是直觀的能看見雇農薄薄一層貼著骨頭的皮,遠瞧著竟似是餓鬼穿行於白晝之下,不明所以之人誤入此處隻怕是還得嚇得驚魂一場。

杜衡和秦小滿看得眉頭緊鎖,昔年他們村的雇農日子再不濟也不像這般慘狀,即便不加詢問,也是猜出一二究竟過的是何種光景。

啞巴從村西直接被扣走,雇農們也都很著急怕惹出禍端來,畢竟配種也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

眼見著人回來了,大夥兒都想詢問狀況,啞巴先行一同著急的揮舞手勢。

到底是朝夕相對的人,雇農大抵都看得明白啞巴的意思,知曉竟然拉到了縣太爺的牛,雇農嚇得幾乎撅了過去,趕緊同人跪下。

“事既已了解清楚,本官並不怪罪,而下過來是看看你們的農桑情況。”

說及此處,雇農震驚之餘,不由得又悲從中來,心境弱的竟是抹起了眼睛來,既是感念縣太爺公務繁忙還掛記著雇農,又是傷心過的日子。

一番了解,杜衡這才曉得此處雇農每年農桑秋收後竟然要上繳八成糧產給東家,逢年過節一應攜禮相送,任何時間東家叫人前去供勞力使便要前去。

農桑之際上頭還會派管事前來監督雇農耕種,動輒打罵,全然是把雇農當做牲口使。

雇農一年下來的兩成糧產連果腹都不夠,還得變賣了錢置買家禽禮品逢年過節送去東家,否則便會受到辱打欺壓。

杜衡不免吃驚,此處的雇農竟然上繳糧產之數足足比落霞縣的要高兩成,按照這般收取,雇農如何能夠過得下去,隻怕是年年拖欠,再不得翻身。

他心下凝重:“你們的雇主是何人家?”

說及此處,雇農激慨的聲音頓時弱了下去:“是魏鴻明,魏舉人家。”

旋即怕徒惹事端,立馬又道:“大人,縣裡的雇農大抵都是繳納七八成的糧產,不單是魏家如此的......”

杜衡對魏家是有些印象的,昔時前來應選主簿的有個秀才就姓魏,當時魏佰落選在縣衙門口叫嚷還被馬英幡拉去了縣學教導,後頭他的長兄還帶著禮品前來多番告罪,也就是雇農說的魏鴻明了。

當時那人十分客氣,責訓了魏佰許久,他與之印象還行。後頭縣裡事情繁雜,魏家再沒舞出什麼事情出來,他也就沒怎麼繼續關注這魏家人了。

沒想到背地裡竟然乾出如此苛待雇農的勾當,而下一經思索,魏佰那般張揚霸道,若是家學嚴謹的身為讀書人也決計不會是那般脾性。

杜衡安撫雇農:“此次前來巡看一番,本官心中有了數,屆時查明,定當恢複朝廷該有的律令規製。”

雇農聞言心中暖流陣陣,感懷不已,當即跪下給杜衡磕頭:“多謝大人體恤!”

下鄉前來查看農地,卻是不想還另查到了一番隱情。

這秋陽縣窮當真不是一日之功,更也不是一人之功。

杜衡和秦小滿探訪了雇農後,重新套了馬車準備回去,回了縣衙這朝是又有的是事情乾了。

“你們早些回去吧,彆送了。”

杜衡看著緊隨相送的村民,跟著馬車都快走到了村口。

“大人夫郎慢走,一路平安。”

秦小滿笑揮了揮手:“回去不過個把時辰的功夫,都放心回吧。”

然則村戶卻還是又下意識的跟了幾步,頗有些像是舍不得大人走的小孩兒一般。

杜衡蹙起眉:“可是還有甚麼話要說?”

裡正見此連忙小心問道:“大人所說要修築水利之事可是當真嗎?”

杜衡微怔,想必是農戶以為方才他說的隻是開脫之詞,旋即確認的應聲:“這是自然。”

周遭一同相送的農戶屏著呼吸,聽聞杜衡準確的答複後,當即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來。

他們一路跟著杜衡就是想知道這個,方才前去看了雇農,杜衡神色凝重,諸人也不敢再提水利一事,心中卻又放不下,隻得這般送著杜衡遲遲不肯散去。

村中農戶保受夏乾之苦,時時都掛記著能夠修水渠,可不管是聚集人心,修築款項,隻是憑借農戶之力如何辦得成事情,為此不知期盼了縣府多少年整修水利來灌蓋莊稼,而今聽到杜衡有此計劃,心中怎能不高興。

當即便有人抬手道:“大人,草民便是放下手頭上的農桑活計也願意前去修築水利。”

立馬又有人跟著附和:“俺爹閉眼前都還惦記這事兒,而今縣裡總算是要修築水利,草民全家都前去。”

眾聲沸騰。

杜衡欣慰之餘,抬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本官知曉你們有心,且先去裡正處報名,屆時縣衙會儘快的安排,你們空閒之際可以提前把經村河流好生鋤草加固一番。”

“村裡的河每年都有加固鋤管,大人儘管放心就是。”

杜衡坐在牛車上,道:“天乾溫高人力不可改,可人總得要過下去,既是改變不得天氣,那也就隻好從旁出手。縣裡的水利工程肯定是要做的,隻要你們勤懇,定然能早些完成,也好早日增收。”

村戶聞言心中滿是期許,眼裡又燃起了希望。

秦小滿駕著牛車載著杜衡走了好遠,依舊還能聽見後頭農戶跪在地上謝兩人的聲音,不免也更多的生出了些為百姓做點的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