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沉默的原創者(1 / 2)

直到深夜, 天娛也依然沒能找出背後控評的究竟是誰。

眼看著網友們的反應越來越激烈,給宮徵羽的電話又依然沒人接聽。天娛隻能緊急刪除了聲明微博,重新表示一切情況都將在明天庭審時具體說明,才總算將局麵強行穩定了下來。

蘇時第二天早上醒來, 手機上已經攢了幾十個未接來電。

那份聲明雖然沒說什麼軟話,卻也已經符合了天娛的要求,評都控到了那種地步, 也不知道急著找自己還有什麼用。

習慣了耳邊安靜的狀態, 反而覺得清淨不少。蘇時起身要去洗漱,目光落在表上, 腳步忽然一頓。

早上八點五十, 抱鍋的24小時眼看就要過去了。

心裡莫名生出些不祥的預感, 蘇時利落地洗漱回來, 掐著時間拿起手機, 才翻了幾頁的微博, 神色就不由微僵。

天娛刪了微博, 隻有自己那一條道歉聲明孤零零掛著, 一邊倒的局麵果然一瞬翻盤, 下麵的評論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雖然站兩方的聲音依然都還在, 卻明顯比預料中的情形要對他有利得多,#天娛颶風控評#的話題, 也一夜之間登上了熱搜。

好不容易抱穩了二十四小時的鍋, 眼看就要隻剩下個鍋沿了。

“……反噬,一定是反噬!”

機械音嗡地響起, 無視了宿主人設,口不擇言慌忙解釋:“是這樣的!比較強效的開大技能,用完之後都是有一定反噬的!”

格外安靜的世界忽然響起刺耳的電流聲,蘇時忍不住蹙了蹙眉,抬手揉了揉被震得生疼的耳朵。

檢測到宿主情緒的不祥波動,係統越發戰戰兢兢,小心補充:“這次的任務本身存在一定難度,主係統已經強製派出場外援助了,宿主不用擔心!”

“還有場外援助?”

不相信自己會有這種好運氣,蘇時微訝挑眉,不及再細問,手機已經拚命震了起來。

依然是那個眼熟了幾十次的號碼,蘇時無奈,戴上助聽器接通,何東的聲音就從聽筒裡急促地傳了出來。

“宮徵羽?情況麻煩了,快來法庭,再給你加二十萬——”

“原本不是這樣商量的。”

雖然不意外對方的選擇,蘇時還是微蹙了眉,低聲打斷他,語氣隱約抵觸:“五十萬足夠醫藥費了,我不需要更多錢。”

“你要是快點過來,心裡清楚自己該說什麼,再加二十萬也不是大事——不然的話,之前的尾款你也彆想拿到!”

電話裡的聲音再聽不出之前的胸有成竹,隱約顯出些威脅,顯然已經受到了十足的壓力。

已經沒了特效加持,蘇時一點都不想再去一次法庭,聽到意料之中的威脅,卻還是沉默下來。

定金隻有十萬,沈飛沒有醫保,這些錢要救命都不夠。

隻要這筆錢還在對方手裡捏著,他就依然要受製於天娛,無論對方說什麼,都隻能咬牙照辦。

電話對麵的青年陷入沉默,知道自己再次拿捏住了對方的死穴,何東重新得意起來,語意稍緩:“這就對了,好好跟我們合作,各取所需,你應當知道該怎麼做……”

“知道了,我這就去。”

蘇時沉聲應下,掛斷電話,穿好衣服匆匆出門。

那個男孩還躺在醫院裡,還想活下去,他必須拿到這一筆錢。

即使冒著勝訴的風險,也隻能去這一趟。

*

這一次的庭審允許媒體旁聽,蘇時被帶進被告席時,各家的記者已經擠滿了旁聽席。

一眼掃過去,證人席上多出了幾位在音樂圈頗有名望的老教授,原告律師也特意換了新的,看來昨晚的控評事件確實給天娛造成了不小的壓力。

心裡大致有了數,蘇時才要收回視線,餘光掃過旁聽席上的麵孔,心口忽然一跳。

梁軒逸居然也來了。

主神的禁令還在,對方就算膽子再大,大概也不會才安分一個世界,就又瞄上了主角的位置。

視線掠過那雙眼熟的黑眸,蘇時心裡依然莫名沒底,迅速低下頭斂起目光,重新轉回身站好。

兩人按理不該在這麼早就遇到,也不知道是不是係統所謂的反噬之一,凡是被強行壓製了二十四小時的效果,都會出現激烈的反彈。

過猶不及,這些特效聽起來不錯,歸根結底還是靠不住的。

木錘敲響,推遲了二十四小時的庭審終於開始了。

天娛新律師的準備極為充分,從何元瑋的創作靈感到思路,整首歌的編寫、調試和修改,都提供了十分詳儘的證據。連那幾個老教授也出言作證,說是幫助何元瑋改歌的時間,猶在宮徵羽發歌之前。

媒體的鏡頭忠實地記錄下庭審的現場,法官威嚴頷首,示意被告及辯護律師可以開始自辯。

被告律師翻了翻材料,向庭上搖了搖頭。

宮徵羽愕然,目光難以置信地投向他,被告律師卻依然氣定神閒,合上本夾:“對方的舉證已經十分詳儘,我的委托人不能提供與創作思路更有效相關的證據,沒有異議。”

被鏡頭對準,青年越發顯得局促,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揉緊衣角,指尖已經抿得發白。

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憤怒,他的臉頰隱隱泛紅,深吸口氣,終於第一次在鏡頭下抬起頭,一字一頓:“我不需要創作思路,我——”

“如果是抄襲的作品,當然不需要什麼創作思路。”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被對方律師不以為然地打斷,青年的話被徑直堵了回去,清秀的臉頰忽然漲得通紅。

法官木槌敲下,語氣微沉:“原告方注意,現在是被告及辯護律師陳詞階段。”

“請法官原諒,我無意打擾庭審進度。”

天娛的律師依然從容不迫,目光落在被告席,語意尖銳:“隻是據我所知,被告已經公開承認了事實,並且已經作出了道歉,難道現在是又要反悔嗎?”

青年呼吸一滯,迎上何東不無威脅的目光,怔忡半晌,終於沉默著緩緩低下頭。

見被告方已經不再進行自辯,法官正要開口,證人席上卻忽然傳來微沉的蒼老嗓音:“夠了。”

聲音不高,卻極渾厚,整個法庭忽然靜了一瞬,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向了證人席中間坐著的那位老者。

老者已經白發蒼蒼,卻仍顯矍鑠,目光依然明亮銳利,身上雖然隻穿著樸素的中山裝,卻依然透著叫人望而生畏的威嚴氣質。

蘇時也回身望過去,心口莫名一跳。

按照原本的劇情,這位老者也是不會出現在庭審現場的。

《穿過風》對何元緯的意義非同尋常,又正是在上升期的關鍵階段。昨晚鬨出的亂子不小,天娛大概也已經急得病急亂投醫,才會把鄭星雲都給搬出來。

作為唱片時代開山級彆的人物,鄭星雲出身軍藝,筆下寫出過無數震撼人心的經典旋律。音樂圈裡科班出身的學院派裡,有一大半都是出自他的師門。

天娛把他請來,顯然也沒指望他會幫忙。以鄭星雲的身份,哪怕隻是坐在證人席上不開口,也無疑會叫其他人的證詞可信度瞬間翻上幾倍。

現在聽見他忽然叫停,不光是蘇時心裡不安,天娛方更是忐忑得要命,生怕他會說出什麼對何元瑋不利的話來。

鄭星雲扶著桌板起身,朝法官微微俯身:“被告的辯護律師沒有話說,我作為證人,不知道是不是有資格說幾句。”

他坐著的明明是原告證人的位置,法官啞然苦笑,妥協地點點頭,重新收起木槌。

“寫首歌不容易,究竟是誰抄誰,我不了解實情,原本也不願多說。”

得到允許,鄭星雲沉聲開口,目光掃過旁聽席上的攝像機:“但有句話——我寫了這麼多年的歌,要我提供證據來證明我的創作思路,我也一樣拿不出來多少,更何況還是一首五年前的作品。”

他一開口,何元緯的臉色就蒼白了下來。

“創作是靈感的噴湧,是把刹那的花火轉化成筆下的作品。它可以發生在任何場合,起初的念頭甚至很微弱,敏感,稍縱即逝。真正的天賦,加上恰逢其會,甚至根本不需要思路,提筆落下的就是成品。”

對天娛一方的拚命暗示熟視無睹,老者聲音沉肅,語氣甚至隱隱現出嚴厲。

“你能拿得出這樣詳儘的證據,我欽佩你在創作之初,就有這樣未雨綢繆的周全準備——它當然可以作為證據。任何人看到這份證據,都無法反駁這首曲子創作者的歸屬。但不代表我們就能容忍一個外行人,靠著不能證明創作思路這種理由,來逼著彆人閉嘴!”

庭上寂靜,鴉雀無聲。

鄭星雲不為所動,轉向被告席上的青年,語氣緩和下來:“今天之後,不論判決結果如何。如果你還願意涉足音樂,隨時可以來找我聊聊。”

被告席上,青年的身影繃得筆直。良久,終於緩緩抬手摘下助聽器,朝他深深彎下腰,不動。

聽力的受損不隻是對於音量的不敏感,即使配帶助聽器,也沒有辦法恢複最本真的效果。

他已經不能再分辨音色的細微差彆,不能再敏銳地感受到旋律變化,甚至已經聽不見部分頻率的音域。

老者目光微凝,望著他良久,眼中露出油然惋惜,長歎一聲。

蒼老的歎息聲響在安靜的法庭上,叫人心裡一顫。

法警目露不忍,快步過去,將青年單薄的身體扶起來,安慰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朝他做了個戴上助聽器的動作。

“不必戴了,我的話並不能改變什麼。這種判決,聽見又有什麼意義?”

鄭星雲淡聲開口,朝法官再度頷首:“對於今天打亂法庭秩序的行為,我很抱歉,諸位有勞了。”

說完,他竟然起身就走,徑直離開了法庭。

作證的幾個教授麵色青白不定,卻畢竟已經拿了天娛的錢,也隻得硬著頭皮繼續坐下去,等待著法庭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