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沉默的原創者(2 / 2)

原告方證據鏈完整,被告自願放棄辯護,案子甚至不需辯論,就已敲定了判決。

可有了鄭星雲的那一番話,無論判決是什麼結果,似乎都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

天娛深夜控評,鄭星雲庭審現場發難,原創所屬依然懸疑,《祈禱》作者疑似失聰。

這場庭審的爆點遠遠超出預期,還不等天娛的公關到位,一篇接一篇的通稿已經爭先恐後被發了出去。

網友們憋了一整晚的氣,終於有了發泄的途徑。站在宮徵羽一方的聲音越來越多,而鄭星雲的話和最後判決的反差,更是引發了人們激烈的怒火。

幾條新聞下麵的評論數,也肉眼可見地飛速漲了起來。

【誰有證據誰就是原創?以後寫論文是不是也要錄像,教授才相信我不是抄的?!】

【劃重點,以後有靈感立刻去做公證申請專利。不然人家反咬你一口,還說你沒證據:)】

【那個律師簡直氣死人,看見就想揍他,有一起的嗎?】

【揍揍揍!我家就在法庭附近,組團去堵他!】

【我套麻袋,你們抄棍子!】

……

看著麵色隱隱發白的天娛律師,蘇時輕歎口氣,放下手機。

已經隻剩個把手了。

蘇時心裡莫名複雜,隨手將助聽器揣進口袋裡,低頭收拾好東西。

才一出門,就被閃光燈晃得腳步一縮。

法庭內隻能錄像不能采訪,記者全擠在門口,隨時準備衝上去拿到第一手資料。蘇時沒有經紀人掩護,沒有保鏢開路,輕易就被饑渴的記者們堵了個正著。

“宮先生,請問您對今天的判決怎麼看?”

“您昨天已經做出了道歉說明,今天又試圖解釋,請問是什麼導致了您態度的變化?您事先知道自己會得到鄭老的支持嗎?”

“現在您的態度是什麼?您是否願意服從判決,當眾向何先生做出道歉呢?”

天娛顯然還沒有放棄控製輿論,麵前的人影擠得眼花繚亂,蘇時沒辦法固定讀某一個人的唇語,蹙了蹙眉拿出助聽器,還沒來得及戴,被人一擠就掉在了地上。

眼前人頭攢動,每個人都在同自己說話,耳旁卻依然是一片安靜。

源於人類本能的不安,忽然就從異樣的安靜中升起來,無聲在心底蔓延。

蘇時微抿了唇,低下頭試圖快步離開,記者們卻依然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推搡間幾乎就要再叫他站立不穩,背後卻忽然多了一隻手,將他穩穩扶住。

下意識抬起頭,梁軒逸正站在他身旁。

見到那張熟悉的清冷麵孔,記者們驀地回神,慌忙收起咄咄逼人的架勢,人人眼中都驚疑不定。

梁軒逸會過來旁聽庭審,本身就已經足夠奇怪了。

出身於頂級音樂世家,父親是華語樂壇教父梁開霽,母親是軍藝的國寶級歌手,梁軒逸的道路從出生那一刻起幾乎就已經被鋪好,隻需要一路走下去,就能輕易到達彆人無法觸及的巔峰。

還不到二十歲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諸多國際的鋼琴賽事上拿獎拿到手軟。一年前遵從父親的意願,梁軒逸轉而向歌壇發展,無數早已寫好的詞曲鋪在他麵前等著他挑選,要在歌壇嶄露頭角是遲早的事。

這一次,《超級巨星》也給他發了邀請函,他卻沒有理會。路透的消息裡,這次的踢館歌手再次給他發了邀請,但他是否接受,依然還是個未知數。

梁開霽在圈中地位超然,當今歌壇一半的歌王歌後都是他親手打造出來的,梁軒逸站在這裡,記者們還真沒有多少提問的膽量。

“他聽不見,差不多就夠了。”

梁軒逸淡聲開口,抬手排開人群,俯身將掉在地上的助聽器撿起來,目光卻不由微沉。

推搡間不知被誰踩了一腳,助聽器已經斷開碎裂,顯然不能再用了。

“謝謝……”

蘇時輕聲開口,要去拿過他手裡的助聽器,梁軒逸卻已經把殘骸握在掌心,放鬆力道牽住他的手腕:“走,我先送你回去。”

記者們不敢攔,眼睜睜看著那個高大的身影不由分說將人領走,儘是心有餘悸,彼此對視一眼,便沉默著各自散開。

梁軒逸的動作並不強硬,力道甚至很和緩,一路把蘇時領進車裡坐下,微微頷首,前麵的司機就發動了汽車。

把人領回來,梁軒逸才來得及考慮交流的問題。略一沉吟,正要掏出紙筆寫字,卻被輕輕按住手臂。

“你說,我能看得懂。”

不知是不是因為聽不見,青年的嗓音也顯得輕柔,纖長眼睫一閃,抬起頭認真望向他。

神色專注溫和,眸光水洗般清澈。

心口驀地輕顫,梁軒逸稍一晃神,才放慢語速:“天娛還在掙紮,不用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

雖然知道他是在讀自己的唇語,卻依然不大習慣這樣毫無保留的注視,明明知道對方聽不到,聲音卻還是不覺放得低沉柔和。

像是沒料到他也會說這種話,青年微怔,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

梁軒逸不擅安慰人,隻說了一句,就將目光轉向窗外。

他才收到了《巨星》踢館歌手的邀請,還在猶豫是不是要參賽,為了避嫌,今天的庭審原本不該來。

可就在昨晚,他無意間看到了那個有關抄襲的采訪。

對上何元緯,宮徵羽根本全然不是對手——對方早已成名多年,深諳鏡頭下的表演之道,清楚該如何恰到好處地運用語言和神態,該怎樣讓觀眾看到他們想看的東西。

《祈禱》和《穿過風》中幾個小節的旋律幾乎完全重合,《穿過風》唱的是相愛的甜蜜幸福,濃鬱的愛意幾乎透過每句歌詞傳遞出來。那幾個小節是整首歌的精髓,喚醒了每個人關於初戀過往的酸甜回憶,叫整首歌一躍上了數個層次,徹底超越了尋常情歌的範疇。

《祈禱》的曲調卻絲毫無關情愫,純稚自然,溫暖靈動,像是披著陽光穿梭在原野間的透明精靈,一不留神就會從指間掠過。

音樂圈的事向來不能篤定,他原本也不打算攪這趟渾水,點開視頻看了一眼就要退出,卻被那個身影所吸引住了目光。

人群中的青年眉眼柔和溫順,嚴嚴實實裹著圍巾,生澀地躲避著鏡頭,幾乎還透著幾分未褪的少年氣。

烏亮的眼眸被鏡頭逼得倉促挪開,幾乎已經泛上水汽,卻依然沉默地堅持著。

出身音樂世家,按部就班念書畢業,毫無懸念地走上音樂這條路。梁軒逸每天考慮的也都是該怎麼找到掙脫身上鮮明學院派風格的出口,怎麼突破自身更進一步,怎麼滿足父親過於沉重的期望。

看到那個人群中孤立無援的身影,他卻忽然生出了要幫一把的念頭。

於是他連夜拜訪了鄭星雲,將《祈禱》彈給他聽。對方在聽過之後,沉默良久,終於毅然決定接受天娛的邀請,親自出席庭審。

即使不能更改判決,也至少還是改變了些什麼的。

車載音響的質量太過一般,梁軒逸沒有在車裡聽音樂的習慣,卻依然能聽得到發動機的噪音,能聽得到路上傳來的喇叭聲,能聽到身旁青年安靜的呼吸。

如果仔細去聽,耳邊其實無時無刻不充斥著各類聲響。

不知道完全安靜的世界,究竟又是什麼樣的感受。

梁軒逸將目光從窗外收回,忍不住想要問問他究竟是怎麼會忽然失聰,卻又覺得這樣的詢問實在太無禮唐突。剛要轉回去,手上就傳來些許牽扯力道。

光線透過車窗,晃出烏亮眸底的隱約水色

梁軒逸胸口一空,下意識轉回目光,也學著他的樣子,專注地迎上那雙柔和清澈的眼眸。

“謝謝你……”

宮徵羽低聲開口,目光交錯便又移開,像是在努力思索著措辭,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蘇時是真頭疼,兩個人現在發生交集還太早,按理應當是在梁軒逸同意補位參賽之後,由於始終無法突破自身而設法排解,才會陰差陽錯走進那家要關門的心理診所。

24小時的後遺症居然強到這種地步,看來以後不到關鍵時刻,還是輕易不要動用那個特效的好。

劇情都已經徹底脫離了預定軌跡,他還沒想好應該怎麼應對。如果跟著梁軒逸走,幾乎就是坐實了學院派對《祈禱》的支持,可主角才幫了自己的大忙,又實在沒有理由拒絕對方的好意。

開局第28個小時,鍋已經砸得隻剩個邊了,總不能連劇情線都一起垮掉。

正發著愁,溫暖的觸感卻已經覆上頭頂,輕輕揉了兩下。

蘇時本能抬頭,迎上對方的目光,才意識到他是要和自己說話。

“不,其實——”

見他的目光重新轉向自己,梁軒逸緩聲開口,心中忽然生出些不忍無奈,卻還是迫著自己慢慢說下去。

“其實我們這樣做,並不能真正改變什麼。《穿過風》這首歌太火了,國內的版權意識也還不夠強,《超級巨星》依然會把它認定成是原創,對於很多人來說,其實好聽就夠了……”

話音忽然一頓,望著青年眉眼間反而浸過的清淺笑意,梁軒逸怔了怔,卻已經被宮徵羽認真握住手腕。

“謝謝你。”

這次的語氣比上一次還要更認真堅定,青年的嗓音清澈柔和,微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

怔忡良久,梁軒逸終於釋然,也學著他的樣子,露出溫和的淡淡笑意。

“不用謝。已經到中午了,我請你吃點東西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