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審的時間不算長, 卻被記者耽誤了不少功夫,路上又堵得厲害,午飯的時間都已經錯過得差不多了。
梁軒逸耐心地望著那雙眼睛,等著對方的答複。
不麵對鏡頭的時候, 眼前的青年似乎也隨之放鬆不少,抬起目光迎上他,眉眼斂起清淺好看的弧度:“是你幫我解了圍, 於情於理, 都應當由我請你才對。”
大概是因為聽不到聲音,宮徵羽無法判斷自己的音量, 嗓音每每放得又輕又緩, 柔和得叫人心裡都跟著軟下來。
梁軒逸笑了笑, 像是生怕驚到了他, 聲音也不由跟著低柔下來:“今天已經晚了, 就先去我熟悉的地方, 下次再由你做東, 好嗎?”
見到對方稍一猶豫便點了點頭, 他心中才終於落定, 居然已經對下一次見麵生出了隱約的莫名期待。
車停在一處裝潢優雅的餐廳門口, 梁軒逸替他打開車門,握住手腕引著他下了車。
自己隻是聽不見, 又不是看不到東西, 對方的照顧實在有些過了頭。
蘇時無奈淺笑,卻也沒有掙開他, 隻是順著力道被他領進餐廳,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熟悉感已經強烈得不容忽略,都已經兩個世界沒能喝上正經的熱可可了,相比於對方到底怎麼做到暗度陳倉又順利拿到了主角,他其實還是對接頭的暗號要更覺得期待。
梁軒逸同迎上來的侍者交代了幾句,接過菜單遞給他,耐心地溫聲開口:“我先點了幾樣,你看看,有什麼喜歡的?”
接過菜單,蘇時先奔著飲品區翻了翻,卻隻看到了一排密密麻麻的昂貴紅酒,顯然沒給熱可可什麼出場的機會。
期待的心情莫名落了空,蘇時無奈地抿了唇,調整心態翻開前頁,瀏覽著上麵的菜品。
梁軒逸無心點菜,目光始終落在桌對麵的青年身上。忽然在那雙眼睛裡覺出隱約失落,心頭驀地騰起些緊張,小心扶住他手腕:“怎麼了,不合胃口嗎?”
青年微訝抬目,看著他把話說完,笑意便浸過眼底:“不是的,隻是想起些事情——菜看起來都很好吃,我都不知道該挑哪道了。”
沒有了法庭上的黯淡壓抑,那雙眼睛裡重新亮起一點柔和微光,溫澈笑意透過烏睫,安靜地流淌而出。
心底怦然。
梁軒逸儘力不動聲色,將菜單轉了九十度,抬手覆住對方放在桌上的手臂。
“我平時會點這幾道,你看看喜不喜歡——我們也可以多點些肉,他們家的牛排很不錯……”
蘇時的目光落下去,順著他指下的落點看了看那幾道菜,點點頭表示沒有意見,看著梁軒逸把菜單遞還給侍者。
除了不能吃辣,他對食物其實沒有太多要求,一般向來都是對方投喂什麼,他就隻管照單全收地吃下去。幸而這幾個世界下來,對方也始終沒有給他吃過太奇怪的東西。
兩人其實吃不了太多,梁軒逸點了牛排和龍蝦麵,額外加了一道燒銀鱈魚,怕對方覺得餓,又多叫了一道提拉米蘇,特意囑咐了侍者先端上來。
蘇時還處在沒有熱可可的些微失落裡,正望著精致的餐具出神,身旁忽然沁開熟悉的香氣。
目光倏地微亮,下意識抬頭,侍者已經端了一杯蜂蜜梨汁和一杯熱可可過來,分彆放在了兩人麵前。
“這裡的紅酒很不錯,可惜家裡不準我碰酒,委屈你陪我了。”
梁軒逸將那杯熱可可推過去,微訝地迎上那雙眼睛裡忽然亮起的光芒,唇角不覺勾起和暖弧度,順手接過侍者手中的提拉米蘇,輕放在他麵前。
青年比預料中還容易滿足得多,欣慰歸欣慰,卻又多少有些莫名失落。
畢竟——自己精心點的菜品,都還一道沒送上來……
有了熱可可就萬事皆足,蘇時捧著玻璃杯,微燙的溫度透過杯壁熨帖在掌心,忍不住滿足地半眯起眼睛。
梁軒逸雙臂拄在桌沿,目光不覺落在對方身上。
冬日午後的陽光有些蒼白,卻因為落在青年的身上,也仿佛顯出了溫和的融融暖意。
角落裡忽然傳來鋼琴聲,梁軒逸下意識望過去,想起身旁的人,若無其事地飛快轉回視線,宮徵羽卻已經好奇地跟著轉過了頭。
餐廳每天下午都會有例行的琴曲演奏,雖然隻是普通的三角鋼琴,音質和音準卻都在上乘,演奏者的水平也都很高。如果有客人即興,甚至還可以在一曲奏完之後,隨時上去演奏一段。
視線不覺落在青年安靜的指尖上,梁軒逸蹙緊了眉,忽然後悔起了帶對方來這個地方。
他拍了拍宮徵羽的手臂,想要叫對方回身,青年的目光卻始終落在鋼琴上,眼中掠過轉瞬即逝的亮芒。
梁軒逸胸口微縮,將手探進口袋裡,握緊了已經損壞的助聽器。
這是宮徵羽必須依賴的東西,是他能夠獨立生活的保證,就算再不舍那樣專注溫柔的目光,也不能就這樣叫他生活在全然無聲的世界裡。
助聽器也分層次,他來的路上已經偷偷查過,對方戴的隻是很普通的款式,而最高級彆的助聽器可以無限模擬真實的聲音,可以彌補對方損失的音域。
說不定——就可以把宮徵羽重新帶回音樂的世界裡。
想起鄭老詢問時那道身影的沉寂,他心中微動,念頭已隱約成型。
“客人,您也想上去彈一曲嗎?”
侍者正巧將牛排送上來,微笑著俯身詢問。
餘光察覺有人在同自己說話,蘇時下意識抬頭,卻已經被梁軒逸抬手覆在額頂:“喜歡黑椒汁嗎?淋上些味道會更好。”
“辣嗎?”
已經有了被辣哭的經驗,蘇時立時警惕,發誓一定不能再掉進劇情的陷阱裡。
溫朗黑潤的眼睛望著自己,神色居然顯得格外凝重,仿佛是在麵對一個極重大的抉擇。
梁軒逸忍不住輕笑出聲,被侍者多話引起的些許不快煙消雲散,耐心地揉了揉掌心柔軟的短發:“不辣,放心。”
他其實嗜辣,奈何家裡對他的嗓子看護得極為嚴密,連酒都不準喝,更不要提碰什麼辛辣的食物。
在青年依然警惕的注視下,梁軒逸有條不紊地澆上黑椒汁,故意不緊不慢地替他切成小塊,唇角愉悅的弧度幾乎已不及掩飾。
牛排很鮮嫩,被煎烤得恰到好處,濃鬱的肉香順利地吸引了蘇時的注意力,目光落在對方嫻熟的動作上。
見到他總算不再注意那架鋼琴,梁軒逸鬆了口氣,把切好的牛排推了過去,又忍不住蹙了蹙眉。
今天的鋼琴曲是一首純粹用於炫技的練習曲,音階跨度極大,音符密集得仿佛雨落,雖然傳到窗邊的音量已經不算大,卻還是叫人隱約生出煩躁。
技巧很純熟,看得出彈奏者的水平不低,大概是餐廳特意請來的鋼琴演奏家,出於禮節,也不能在一首曲子未完時冒然打斷。
這樣的曲子放在音樂會或是賽事上,其實會很出彩,卻並不適合被用在需要舒緩情緒的餐廳裡。
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宮徵羽抬頭望他,烏朗的眼眸裡顯出些許疑惑關切。
午後的陽光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候,青年才從牛排裡抬頭,臉頰微微鼓起,陽光透過細密的眼睫,眸光清亮得仿佛不染纖塵。
於是世界仿佛也都跟著溫柔安靜下來。
梁軒逸心裡難以自持地軟成一片,忍不住抬手替他拭了唇邊的一點黑椒汁,溫和下神色,淺笑著搖搖頭:“沒事。”
話音才落,琴曲已經層層疊疊進入高潮,重重敲下一組音階。
琴曲的感染力極強,人們本能屏息,心裡也像是跟著猛地一顫。
離鋼琴較近的角落裡,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侍者們慌忙趕過去,男孩卻顯然被嚇得不輕,哭聲愈發尖銳刺耳,不少用餐的客人都將目光投注過去,忍不住微微蹙眉。
帶男孩來的是個年輕的媽媽,抱著兒子安撫無果,無措地起身道著歉,準備先把孩子帶出餐廳。
琴聲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坐在鋼琴前的男人向騷動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為所動地就要繼續演奏。
梁軒逸微蹙了眉,才要起身,宮徵羽卻已經走了過去。
才要叫住他,卻又想起對方聽不到。梁軒逸快步追上去,宮徵羽已經在鋼琴旁站定,語氣溫和卻篤然:“對不起,可以允許我彈一曲嗎?”
男人眼裡顯出些不耐,一言不發地要將人推開,手臂卻還沒來得及碰上對方身體,就被攔在中途。
梁軒逸沒有看他,目光依然落在宮徵羽身上,抬手輕扶上他的肩膀:“徵羽,你想彈嗎?”
“我想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