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裡的青年坐在鋼琴前, 眉眼溫潤寧靜,指尖在黑白琴鍵上跳躍。
看不出任何高超的技巧,曲調也分明簡單,卻輕易就能透過琴聲感受到極溫摯的暖意。
身為《超級巨星》的音樂監製, 加上恃才傲物的人設,嚴盛的個人微博原本就有不少的粉絲。這還是他頭一次沒有言辭辛辣地抨擊他人,短短幾十分鐘的功夫, 視頻的瀏覽量就已經過萬, 下麵的回複也越來越多。
【啊啊啊這是什麼曲子?!求曲名,求大神!QAQ】
【提醒樓上, 你粉的po就是大神, 大神說了是首無名琴曲(:з」∠)_】
【求原曲, 真的找不到嗎QQ就是音質稍微好一點的完整的就行!】
【求原曲加1!背書背到天昏地暗, 點開視頻忽然覺得我還能再背十本!】
【沒了?沒了?!沒了!!】
【最近每天都覺得自己壓力大, 聽完之後忽然覺得簡直都是小菜一碟, 完全不知道我之前在愁什麼??】
【同同同!簡直太治愈, 治愈到想嫁彈琴小哥哥!!】
【有毒??聽了第十遍了, 誰能救我出去!】
……
蘇時忽然隱約覺得有點不妙。
隨著評論的越來越多, 很快就有人認出了他的真實身份。
他彈的這一首鋼琴曲, 是宮徵羽平時用來給患者進行治療的,在網上自然不可能搜得到。於是《祈禱》的播放量忽然暴漲, 有不少跟風抨擊抄襲的人, 也跟著第一次點開了這首鋼琴曲。
在寫下《祈禱》的時候,宮徵羽還沒有將音樂和心理治療聯係起來, 才華與靈氣卻已經初見端倪。雖然沒有那一段視頻的驚豔,卻依然多少安慰了網友們隻聽到那一小段琴曲的強烈悵然。
不妙的念頭越發強烈,蘇時的手機忽然拚命震響起來。
“是電話嗎?”
見他神色不對,梁軒逸抬手扶住他的肩,等那雙眼睛重新抬起來,才關切地溫聲開口:“你現在不方便,需要我幫忙嗎?”
是何東打來的電話,對方一定不會同意留下文字證據,這個電話確實不能不接。
早晚都是要讓主角知道這件事的,蘇時猶豫片刻,還是把手機遞過去,深吸口氣迎上對方目光。
“幫我要回四十萬,我很需要這筆錢。”
梁軒逸心口微沉,不動聲色,輕輕握了握他的手腕:“好。”
他一直奇怪,宮徵羽究竟為什麼會放棄替自己爭取權利,甚至在昨晚就主動做出了說明和道歉。
在他生長的環境裡,從沒體會過因為缺錢而窘迫的感受。他還不清楚這四十萬對於眼前的青年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卻至少已經猜到,就是因為這些錢,叫宮徵羽不得不反而向抄襲者低頭,不得不將自己的心血拱手讓出去。
目光微沉,梁軒逸接過電話,按了幾下接通,何東滿是怒氣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宮徵羽,你是不是瘋了?判都判了,你還想乾什麼——想翻案嗎?還是想借著這波熱度直接爬起來?我告訴你,你這輩子都彆想再出現在公眾麵前!你現在就是元瑋的一個汙點,天娛永遠不會讓你有出頭的那一天,你攀上誰也沒有用……”
梁軒逸握著電話,目光迅速冷下來。
攥緊的手忽然被用力握住,下意識抬起目光,那雙總是溫柔清朗的黑眸裡,頭一次溢滿了懇求的焦急。
他真的很需要這筆錢。
這個念頭忽然鮮明地躍出來,叫梁軒逸的胸口一陣窒悶,攥緊的手緩緩放鬆,溫柔地包住那人微涼的手。
何東還在冷嘲熱諷,話裡話外都透著威脅,如果宮徵羽再不老實,剩下的錢就彆想拿到手。
幸好他聽不到。
居然頭一次因為對方的失聰而隱約生出慶幸,迎上那雙眼睛裡隱約的不安,梁軒逸心口發沉,抬手覆上青年柔軟的短發。
見他始終沉默不語,蘇時忍不住抬頭,朝他無聲地做著口型:“四十萬……”
梁軒逸點點頭,揉了揉他的發尾,抬手掛斷了電話。
蘇時愕然坐直,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迎上那雙眼睛裡的錯愕,梁軒逸努力叫自己的目光柔和下來,卻終究還是忍不住心底的疼痛沉澀,用力握緊了那隻手。
“徵羽,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彈的曲子如果要賣,值多少錢?”
蘇時當然知道,可鍋是無價的。
他眼中顯出些焦急,還要再開口,對方的手機卻也震響起來。
梁軒逸蹙了眉,握了握他的手,接通電話低聲說了幾句,收起手機望著他:“徵羽,我得回家一趟,你願意和我去見我父親嗎?”
局促和無措又回到了那雙眼睛裡,宮徵羽微抿了唇,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歉意地垂下目光。
“對不起,我下午還有事,必須要去才行——你先去忙……”
梁軒逸望著他,眼底漫過無奈暖色,拿起他的手機給自己打了個電話,又幫他把自己的號碼存上。
他不是拿不出這四十萬來,卻不希望兩個人的關係因此而有任何變質。
宮徵羽根本不知道他自己的天賦意味著什麼,也不清楚他的作品究竟多有價值。自己隻要回去見到父親,一定能替對方找到最合適的門路,隻要能入門,他就再也不會被人用這些錢脅迫得抬不起頭。
“有什麼事就給我發消息,我隨時都能收得到。”
牽著那隻手引他起身,將青年單薄的身體擁進懷裡,沁涼的溫度輕靠在胸口,叫他心裡驀地一酸。
輕緩的力道牽扯著袖口,梁軒逸低下頭,黑潤的眸子裡依然閃動著不安,抬起頭望著他。
“你不要替我解釋,他們——我已經答應過了,這件事就這樣過去……”
“放心,我什麼都不做。”
懷裡的人比他矮上半頭,這樣的高度實在剛好。
梁軒逸輕吸口氣,忍住心底的那一絲莫名的悸動,抬手輕撫上青年的短發,認真迎上他的目光,逐字保證。
對方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能力,自己什麼都不用做,隻要引著他走下去,宮徵羽自己就能推翻背負在身上的誤解和汙蔑。
也隻有這樣,才能得到最堂堂正正的結果。
時間已經有些緊了,得到了他的保證,蘇時便匆匆點了頭,拿起衣服套在身上。
梁軒逸依然有些不放心,握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哪兒,一個人沒關係嗎?用不用我送你?”
“我坐地鐵,沒關係的。”
青年搖搖頭,迎上他的目光,淺淺笑了笑:“我今天很開心,謝謝你……”
劉海被甩得鬆散下來,散在好看的眉眼間,那雙眼睛重新變得溫和而清澈。
梁軒逸下意識露出笑意,點了點頭,陪他一起出了店門,看著那道身影匆匆離開。
坐進車裡,心中卻又忍不住生出些擔憂。
宮徵羽聽不見,又沒戴助聽器,即使坐地鐵,又是不是就一定安全?他這樣急匆匆離開,是要去見什麼人,還是急著做什麼事?
車都已經開出一段路,梁軒逸終於再忍不住,扶了駕駛座沉聲開口:“掉頭回去,我忘了件事。”
老爺子著急叫他回去,說不定就是有什麼要緊事。司機麵色顯出些為難,卻還是不敢違逆梁軒逸的意思,隻好又繞了個大圈,重新向來的路開了回去。
蘇時走到路邊,腳步忽然停頓。
地鐵站在馬路對麵,身旁是車水馬龍,汽車就在身旁呼嘯而過,耳邊卻依然是一片安靜。
他的助聽器弄壞之後,梁軒逸就一直寸步不離地護在他身邊,餐廳裡氛圍安靜,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現在卻完全不一樣。
極度的安靜裡,車流越發令人緊張,明明人行道已經變成了綠燈,卻依然有右轉的車不斷駛過。
早已習慣的基礎能力被剝奪,所帶來的不安,任何人都無法輕易擺脫。
掌心隱約滲出些冷汗,蘇時深吸口氣,握了握拳,終於準備硬著頭皮快步衝過去。
手臂忽然被人大力扯住,身體不由後退,狠狠跌進了一個堅實的懷抱。
人行道的綠燈閃爍著熄滅,一輛跑車從他麵前飛馳過去。
心口砰砰跳著,懷抱緊得幾乎叫人喘不上氣,蘇時仰起頭,迎上那雙心有餘悸的黑沉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