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慕白離開之後,虞燁的心情明顯變得不好了起來。
倒不是說他因為自己輸給慕白而感到惱怒，而是時不時會晃神，就連和陸玉韻待在一起也會發呆，好像在思考著什麼,完全沒有注意到眼前的心上人。
“你怎麼了,心情不好嗎？”有一天陸玉韻實在猜不到他的想法,忍不住問出了口,“為什麼最近總是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
“沒有，隻是那天那個叫做慕白的家夥，總是給我一種奇怪的熟悉感。”傷口好了個七七八八的魔尊看著自己的手心，露出疑惑的表情,“但是在那之前我應該是沒有見過他的，難道正如他所說，他入魔和我有關，而我忘記了這件事？”
虞燁快要想起來了嗎？關於那件事的真相？
不知道到底要不要開口說出事實的陸玉韻頓了頓,試探了一下：“如果真的有關，那你......”
“如果真的有關又如何？入魔就證明他心有貪念，就算我沒有出手推他一把,說不定最後他還是得回到我魔道來。”傲然自信的虞燁毫不猶豫地斷定,對於慕白的人品和意誌表示不屑一顧。
“......這樣啊。”不知道該不該鬆口氣，陸玉韻沒有再說什麼。
隨後的幾天裡，虞燁的心情仍然沒有好轉，他說是察覺到了一股監視的視線,用靈氣去搜尋卻什麼都沒有發現,這個結果讓他心情很不好。
想起慕白的那兩個同伴的陸玉韻有所懷疑，卻什麼都沒有說出口，僅僅是沉默著聽虞燁對手下大發雷霆。
他本來以為從此以後他就會在焚天,不會再回到定天宗了。
但是這天虞燁臉上難得帶了笑容，似乎非常愉快地抱住了他，然後放開後問道：“玉韻，你想要回定天宗看看嗎？”
“我想回去，不過......”猶豫了一下，在魔修鼓勵的眼神裡，少年把話說完了，“我現在不可以回去了，師尊他會生氣的。而且如果我回去了，你怎麼辦？”
“當然是和你一起回去。”長相妖異的魔尊回答，輕飄飄拋出了一個驚天大雷，“哦對了，你不知道，其實半個月前妖修和人修開戰了，打得如火如荼。定天宗現在也在努力支撐吧，你想要回去看看
還是很簡單的。”
“你說什麼？！！”陸玉韻瞪大了眼睛，也顧不得麵前的人是什麼身份，直接迫切地逼問道，“你為什麼沒有早點告訴我？！定天宗為什麼會變成那樣？現在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我師尊他們呢？你說啊！！”
對少年表露出如此明顯的情緒變化感到不滿，虞燁微皺起眉頭，稍微按捺住心情，儘力耐心解釋了自己知道的事情：“我這段時間一直在養傷，又怎麼知道哪些事情。現在我傷好了才得到了消息，第一時間就來告訴你。”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神裡帶上了指責和委屈。
“我......對不起，是我太心急了。”沒有考慮到這一茬的陸玉韻馬上道歉，卻也不忘問清情況，“那我師尊他們......？”
“他們沒事，聽說有救援幫了他們。”虞燁言簡意賅地說道。
陸玉韻鬆了口氣，就再次聽見了魔修的問話：“所以你想要回去定天宗嗎？”
“當然，雖然可能幫不上什麼忙，但是我想要回去。”思及師尊他們可能會受傷，陸玉韻恨不得立馬飛過去幫他們抵禦外敵，重回安定的生活。
“好，那我和你一起。”虞燁點點頭，露出個滿意的笑容，摸了摸陸玉韻的頭發。
“可是你的身份......”雖然感激他有這份心意，但是少年還沒有忘記現在虞燁的身份是和他們不同戴天的魔修。
“沒事的，我隻是作為你的朋友過去，不會暴露什麼的。”魔修安撫道，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讓他放下心來。
但陸玉韻沒有想到，出發的那天，不止是他和虞燁兩個人，而是幾乎一半的梵天魔修。
“這是怎麼回事？不是隻有我和你嗎？”指著身後烏泱泱一片的魔修，明豔的少年忍不住質問道，“他們是跟著去做什麼的？”
“不要擔心，他們都是我帶去幫忙的人。”虞燁不慌不忙地回答，顯然早就想到了這種情況，“畢竟定天宗現在人手不足，我帶他們過去幫忙也能有所作為。大家總歸都是人修，就算仙魔之道不同，總是能統一對抗妖修的。”
“但魔修......”被說動了幾分的陸玉韻還是有點擔心，他深知師尊他們對待魔修的態度。
“不必擔心，你師尊他們一定能夠接受的。”
消息靈通的魔尊笑了笑，說了另一件事，“之前我提過的那個救援，就是個魔修。既然他現在還好好活著，那就說明你師尊他們不是那麼不近人情，不是嗎？”
“好吧......”仔細想想，如果師尊他們已經接受了一個魔修的幫助，那麼其他人的幫助他們應該也不會拒絕的。
“你能想通就好。”虞燁親昵地環抱少年的肩膀，聲音溫柔得仿佛有水滴落，直讓人紅了臉。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陸玉韻跟隨著魔修的隊伍風馳電掣，很快來到了定天宗。
有那麼一瞬間，陸玉韻覺得自己來錯了地方。定天宗不是這樣斷垣殘壁的廢墟，不是鮮血濺落、殘肢遍地的戰場，不是空無一人、殘破不堪的門派。
他看見了熟悉的師侄死不瞑目的身影，看見了曾經見過的同門至死也不鬆開的武器，看見了戰死的師長們不屈的姿態。
“這、這是怎麼回事啊啊啊！！！”忍不住低吼出聲，大滴大滴的眼淚從他眼裡滑落。陸玉韻蹲下想要碰碰師侄柔軟的臉，卻隻感到了刺骨的冰冷，冷得他從心裡發顫，“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一隻手抓住了他顫抖著的身體，把他的臉強行轉向那邊。
是虞燁。
“玉韻，這就是我們來這裡的目的啊。”他用悲憫而仁慈的口吻，說著自己即將進行的行為，“不要再哭了，我會幫你的。會幫你重新回到那個無憂無慮、快樂幸福的生活裡。”
“幫我？”眼眶紅了的少年有點迷茫地喃喃，眼神亮了起來，想起了自己的師尊，“對，你會幫我的。師尊。師尊他們也還活著，我們還有希望。”
“你師尊的話，我們之後再去見他們吧。等我們幫忙趕走了這些人，再去見他不是更好嗎？”長相妖異的魔尊好像是在真心為他思考，提出了這樣的提議，還舉出了好處。
“好。”沒有想太多，陸玉韻點點頭。
得到讚同的魔尊嘴角勾起，對身後的魔修們發出了指示：“去吧，好好打一場。”
陸玉韻也想要親自上場，卻被虞燁拉住了：“你的修為還沒有達到能和那麼多妖修戰鬥的程度，先在這裡等等。如果你受傷了，我會很難過的，你師尊他們也會生氣你這
樣不顧及自己。”說著也不等陸玉韻同意，直接發出了個極為堅固的結界，直接將人困在了裡麵。
“等我回來。”魔修留下這樣的話，頭也不回地走了，無視了少年急切的“不要啊，放我出去”的呼救聲。
認出這個結界很難打破的陸玉韻憤怒地錘了一下地麵，頭回覺得自己竟是這般弱小，隻能在這裡做個旁觀者，什麼都無法改變。
隻是看著看著，他漸漸發現了一點不對勁的地方。
戰場上刀劍無眼。魔修說是要幫助定天宗的修士，但是沒有事先通過氣的定天宗修士自然不能理解他們是來幫自己的，打鬥之時的牽連自不必說，就連碰上之後第一時間的反應也是拔劍相對，而不是和諧相處。
魔修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如果被攻擊了就會攻擊回去，如果被牽連了就會反補一刀。壓根不管自己原先要幫助的人是誰，隻是為了泄憤就可以出手。
於是，很快，戰場上的形勢變成了魔修和妖修、定天宗修士三方混戰，甚至有時妖修和魔修還會聯手打壓定天宗修士，完全不是當初和陸玉韻說好的那樣。
“這是怎麼回事？虞燁！虞燁你不是說是來幫定天宗的嗎？”感覺自己被欺騙了的陸玉韻拿出了能聯係到虞燁的法器，極為生氣地質問道，“你騙了我？！！”
“我沒有騙你。”那頭的魔尊似乎很悠閒的樣子，慢悠悠地解釋，半點不擔心現在什麼都做不了的陸玉韻，“我會幫你回到之前那樣的生活的，在獲得定天宗之後。我來見你師尊了，他看上去真的很生氣呢，你要和他說點什麼嗎？”
“什麼？！你！”被他前半段話氣得恨不得衝出去打一架的陸玉韻一聽師尊就在那邊，不由得害怕起來。
他現在明白自己到底是帶了什麼人來，而且做了什麼事情，哪裡還有臉再麵對師尊他們：“我、我......”
“玉韻。”那邊傳來一聲耳熟的輕歎，是他五年來日日能聽見的聲音。
“......師尊。”認出來的少年沉默了一會，半晌忍不住崩潰大哭起來，嗚咽著道歉，“對不起，師尊，我、我做了錯事，沒臉再見大家。我、我......”
“你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副表情呢？你不是做出了自己的
選擇嗎？”沒有聽到那頭的聲音，麵前卻出現了另一個清透的聲音，近在咫尺，透著風吹過樹葉時的令人忍不住想要傾聽的質感。
陸玉韻抬起頭，被淚水模糊了的視線裡出現一個人影。
銀色的長發、紅色卻淡漠的眼睛、蒼白的膚色、精致的臉蛋和纖細的身姿。
不知從何處而起的風吹起他黑色的衣袖，吹起他臉頰一邊的發絲，遮住了半邊臉，讓他隻露出一隻沉靜如水的眼睛。他拿著一把普通的長劍，劍身上蜿蜒著血跡，“啪嗒啪嗒”輕微地滴落。
慕白。
“你、為什麼？”控製著自己難過的情緒，陸玉韻嘴裡擠出破碎的疑問。
“你這樣我不知道你想問什麼。不過，如果你是問我為什麼在這裡。”白發的魔修掃了一眼某個方向，抬起手揮出一道劍氣，轉瞬擊飛了一個差點殺死定天宗弟子的妖修，“我是來阻止這場戰爭的。”
他看到那個弟子本來感激的眼神和發現他是魔修之後複雜的表情，心裡沒有太大的波瀾。
“如果你是問我為什麼來找你。”看上去不像是魔修的少年轉頭和陸玉韻對視，眼裡的情緒不明，口吻平淡，“陸玉韻，你知道嗎？這個世界是有種叫做天命之子的人存在的。”
“天命之子......？”他不明白為什麼要說起這個。
“他會擁有這個世界最大的寵愛和最好的一切。但是在達到這個最後的結局之前，他可能會經曆許多的坎坷和痛苦。”像是在描述一個毫不相乾的故事，慕白的語氣不鹹不淡，也沒什麼表情，“也許這隻不過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一種形式，因為故事的結局總是他得到了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有無數人的愛慕與崇拜、有難以逾越的天賦和修為、有令人羨慕的朋友和關係，或者連這天地都會是他的所有物。”
“而代價不過是，他會一度失去父母，失去朋友......甚至失去自己的師長和宗門。這說不定會是個好故事，不是嗎？”慕白看向他，深紅的眼裡印出他此刻不知所措的模樣。
“我、我不知道......”他隱隱察覺到哪裡不對，卻不敢去相信。
“嗯，我想也是。”對他的回答似乎並不意外，慕白不明所以地喃喃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