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醒來以後, 道格拉斯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全身上下像是被開水燙過了一般,疼得難以忍受, 然而皮膚完好, 看不出一絲異狀。
不僅如此,他看不見了。
或者說不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樣子。
周圍的一切看起來就像是腐爛的身體內部, 所有可及之物的表麵——從天花板,到牆壁,再到四下的擺設,所有的一切都覆蓋著一層厚重的肉膜, 惡臭, 僵硬。
如果僅限於此也就罷了。
可那上麵布滿了凡人之眼所無法忍受的、黑紅色的猙獰傷口, 不時蠕動著, 偶爾能看到青色的液體從某些傷口滲出,但很快就被下麵的傷口所飛速吸收, 悄無聲息的。
——恍如身在深淵魔物的巢穴之中。
如果不是因為他還能清楚地記得斯塔圖找到他時候的場景, 後頸上的神經還殘留著那深淵魔物被剝離時帶來的痛楚與空虛之感, 包括穿越星界通過星門之時過於強烈的排斥反應——他大概還會以為眼前的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
饒是他自詡經曆過人間的煉獄, 醒來之後見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嘔吐了起來, 無法遏製地,直到再次昏迷過去。
而等再次醒來, 道格覺得渾身上下更疼了, 還有, 他的床邊圍了不少“人”。
第一眼的時候, 他是感到慶幸的——幸好這些還是人,還是他認識的、神殿的祭司們,並不是什麼怪物。
但這種景象並沒有讓他放鬆很久。
相反地,他很快就感到了不安:
他們看不到周圍的變化嗎?
為什麼呆在這樣的地方,他們一點反應也沒有呢?
如果他們真的是正常人的話,那麼他們所“看到的”世界應該也是正常的吧?
所以這樣推導下來,那麼不正常的就是……
道格不敢再想下去。
但是想要完全隱瞞顯然也是不現實的,他的異樣還是被發現了。
道格猜測應該是他昏迷的時候發生了什麼,或者他先前吐出了什麼奇怪的東西,畢竟落在怪物手裡會出什麼狀況都不奇怪。
因為神殿整整派出了六位高階祭司,其中一位還是同他一樣的高階祭司。他並沒有親自參與治療,而是指揮著幾位祭司,非常小心地給道格做著細致的檢查。
“請問您有覺得什麼不太對的地方嗎?”一位祭司在為他釋放了淨化術之後,小心翼翼地問他。
“……我的眼睛——還有腦後的這塊位置有一點疼。”
何止是一點疼,簡直就像是被針紮過一樣。隻是摸上去毫無異樣。
“還有嗎?”
“……沒有了,就是看東西有點模糊。”
他將自己的異狀含混帶過。
但一旁站著的高階祭司顯然對他的話有所懷疑。
從進來開始,道格就能感覺到那冰冷的眼神像是剃刀一樣,似乎想要沿著他本人的肌肉骨骼,將他一層一層地剝開、好好探究。
而這種近乎冷酷的惡意並非完全出於檢查的需要。
道格很清楚。
他的晉升速度太快,總歸會給他帶來一些不那麼愉快的“敵人”。
隻不過,在他極為虛弱的時候,這樣的“敵人”的存在,實在是讓他非常頭疼。
“你知道嗎?”許久,那位一直不說話的高階祭司終於開了口,“你身上的惡臭——我隔著門也能聞到。”
道格隻是笑笑:“或者您可以為我親自治療?德雷克大人?”
“你以為我沒有?”他冷笑。
原來身上的疼痛是這麼來的。
道格心中有了數。
“你身上的汙穢絕非一般,”他說,“邪惡得難以想象——”
“但是我什麼也沒感覺到,”他強調,“什麼也沒有。”
“整整五位祭司,大小淨化術,聖療術,邪惡檢測——都無法祛除你身上的邪惡。”
祭司德雷克這樣說著,遞過一麵鏡子,顯然準備已久。
道格拉斯隻看了一眼,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的眼睛周圍布滿了平滑的、黑色的暗紋,就像是撕裂的傷口一樣,看起來分外猙獰——但這還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變成了血一般的顏色,一看就不是人類應有。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半天,他才想起一句不是解釋的解釋,“斯塔圖應該和你們說過,這個是一種會附身的魔物,但是它……”
“是的,他說過。”德雷克不否認,“如果不是因為弗萊德曼的單向星門通過體係,我們有理由懷疑你已經被那怪物所替代,也有權利直接將你清除。”
“所以……”
“所以經過剛才的檢查,我們的結論是,你被那隻魔物侵蝕的時間太久了。不過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試著幫你把那一塊……”
“不行!”
突然拔高的聲音連道格自己也嚇了一跳。
可他很快就冷靜下來,用最堅決的語氣說道:“帶我去見聖者,我有事情要彙報。”
“不用了。”然後他聽到門口有聲音傳來,“你有什麼事情可以直接告訴我。”
聲音溫和、慈祥,仿佛本身就帶著光的溫度。
道格下意識地隨其他人一同低下頭去,雙手握於胸前,擺出最虔誠的姿勢。
他隻能看到那白色的長袍拖曳過滿是汙穢的地麵,不染一絲肮臟,很快就來到他的麵前。
他的心突突狂跳起來——這一切就像是晉升那天受禮時的場景重現。
他萬萬沒想到,聖者居然會親自來看他。
“聽說你的情況不是太好?”
“是的,我……”道格甚至聽到自己的聲音由一絲哽咽,抑製不住地。
或許是因為麵前這位身上天生就有種使人安定的力量,又或許是因為他成為聖光的領導者已久,早就已經成了近乎於聖光的化身,隻要出現就能帶來某種希望。
道格幾乎忍不住馬上就要和盤托出,但最後一絲理智還是讓他有所保留。
他將早已編纂好的冒險故事娓娓道來,大致交代了那隻魔物的情況,並對自己現在所能看到的“一切”隻字不提。
“真是磨難重重——”聖者感歎,“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你所承受的痛苦——那麼現在,請告訴我,你是否需要我的幫助?”
道格先是一愣,隨即狂喜:
接受神明一般的聖者的親自治療意味著什麼?
這不僅僅意味著他身上殘餘的“汙穢”能夠輕易祛除,還意味著他獲得了“祝福”與“青睞”。
麵對這樣的問題,簡直不可能存在另一種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