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期望的那樣, 少女那雙蔚藍的眼睛注視著她。
她的眼中沒有一絲憂愁,亦沒有憐憫、疼惜這樣的情感——那是隻是一雙好奇的眼,毫無任何多餘的、屬於成人的情緒。
她注視著他的時候就像是看到一朵美好的花,或者一件什麼值得他觀賞的東西。
但正是這樣的眼神讓他感到無比的輕鬆。
她對他沒有任何情緒上的索取與傾瀉, 她隻是等著他說話, 期待他告訴她一些有趣的、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對於她的問詢,他無法升起任何的警惕之心。
畢竟有誰能拒絕星星的注視呢?有誰會因為星星的低語感到害怕呢?有誰會覺得那樣美麗的星星會傷害自己呢?
那樣遙遠而又美麗的東西總是輕易地讓人心生喜愛, 並放下所有的警惕之心。
在她的麵前, 錫蘭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夜空迷住的孩子, 目光不由自主地追尋那滿天的繁星——在那樣寧靜的氛圍的籠罩中,他由衷地希望能夠傾訴自己的秘密與隱憂,即使他非常清楚, 自己不會得到任何情感上的回應。
他告訴小公主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大公主給予的命令。
“我無意議論殿下的不是……”錫蘭說, “但是我總覺得她走得太快了……雖然形勢確實很糟糕, 但是還遠未走到那一步——可她的決定似乎讓一切都加速了……那些礦石本來足夠整個王國再撐到下一年, 足夠讓我們再觀望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彆的、更加溫和的可能……”
小公主的手指安靜地穿過他的頭發,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著。
她的動作很輕,就像安撫一隻不安的寵物, 仿佛帶著魔力一般,很輕易地就將他那些不安的情緒一點一點地理順。
“……但是突然之間, 我們好像變得無路可走, 居然走到了需要抵押——甚至提前預支那樣多的魔石的地步……雖然商會有可能會答應她的要求, 但是這個冬天有誰容易呢?雖然那個矮人說剩餘的數量還夠撐兩個月,但是我總覺得實際的消耗隻會更高……”
“錫蘭,”小公主的撫摸緩緩停住了,“你是擔心魔石——還有錢的問題嗎?”
真是孩子氣的問話。
但是非常準確。
“是的,”錫蘭說,“我擔心我們撐不過這個冬天了——不管是錢也好,魔力也好。”
“不要擔心,”她摸著他的腦袋笑了,笑得十分得意,“我有好多好多的錢——寶石,還有漂亮的衣服——我還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獵手,很多……人都這麼說。所以你跟著我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錫蘭不由自主笑了。他本來想直接拒絕,可是不知道怎麼,對上了小公主那閃閃亮的眼睛之後,到了嘴邊的話就變成了另外一句:
“我會覺得非常不安的。”
“沒關係,我願意保護你——庇佑你,隻要你答應服從於我,共同侍奉……”
她的聲音很輕,在火爐燒得極旺的房間中,帶著一種熏人而柔軟的意味——他沉醉在那聲音中,一不留神,甚至沒有聽清楚她後麵說的是什麼。
不知不覺中,她的臉仿佛已經湊得極近——那屬於她的、如同玫瑰一般甜美的氣息若有若無地縈繞在他的鼻尖,幾乎與他的氣息糾纏在一起。
他望入她的眼中,甚至生出了一絲恍惚——她的眼睛明明清澈依舊,但是當他真的望進去的時候,卻又深不見底,仿佛那樣的清澈不過是一種迷人的幻象。
他聽到她的聲音如同春日幼嫩的枝芽一般,一點一點地鑽入他的耳中,纏繞到他的心上:。
“錫蘭,你願意答應我嗎?”她問,“隻要說願意就可以了……”
如果現在騎士依然有那麼一點意識,那麼他就會發覺,少女的手指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貼上了他的太陽穴,額頭亦貼著他的,眼神攫住他的——非常標準的“魅惑”與“精神控製”的手勢。
但是他確實太累了。
他甚至不願意去想,為什麼少女的話聽起來那麼奇怪。
比如一位長期被關在家中的公主到底哪來那麼多的財產?大公主甚至已經抵押了相當一部分的個人財產,很難給她更多。
比如她說的獵手是什麼意思?明明她連魔法都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使用。
又比如她怎麼會說出“庇護”這樣的話?如果她需要他的服從,那麼這種服從又是為了什麼呢?
一段時間的相處之後,他那原本就不算太多的警惕與防禦,早已被一點點溫柔地卸去,因此靈魂徹底的袒露不過是遲早的事。
甚至當他感受到她在“深處”輕輕觸摸、並捏了一下的時候,整個人都不由自處地顫抖了一下。
他忽然就想要擁抱她,想要親吻她的發絲。
可他的手尚未來得及抬起,她就倏然後退一步。
空氣突然就涼了下來,仿佛隨著她的後撤,那種令人迷醉的、熱烈的氛圍也一同消失了。
他有些迷惑地望向她。
他的小公主依舊在笑,甚至可以說是笑得很甜。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那微笑之中多了某種得意、傲慢甚至疏離的意味。
“錫蘭,”她說,“你是不是要出去辦事情?”
“是的,我的公主。”
他忍不住想要單膝跪在她的麵前,低頭親吻她那潔白的腳趾。
這個衝動來得很是突然——他本能地覺得這很失禮,甚至為此憋紅了耳尖。
她輕笑一聲——那笑聲讓他很是窘迫,甚至覺得自己的心思像是在一瞬間被看穿,他甚至再不敢直視她。
“那你帶我一起去吧。”她說。
理智告訴他,他所需要遵循的命令是看好這位小公主,確保她不會離開“安全的地方”。
“當然。”
可他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乖孩子,”她說,“我允許你親吻我的腳尖。”
……
等出門的時候,錫蘭依然沉浸在一種近乎於虛幻的感覺之中。
當冷風吹得他清醒一些的時候,他甚至有點回想不起來,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好像發了什麼不得了的誓言,而誓言的對象正是他身邊的這位小公主。而發誓的過程像是藏在迷霧中一般,完全記不起來了——他唯一能記得的,是那種近乎甜蜜的感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身邊的女孩身上。
她非常安靜地跟在他的身邊,感覺到他的目光,也隻是偏過頭來露出一個甜美的笑:“我們現在去哪裡?”
“先去維京商會吧——近一些。”錫蘭說,“之後我們再去福羅斯商會。”
大公主給他的目標主要便是這兩家商會,福羅斯是老牌商會,儲存了頗多的物資,而後維京商會的曆史雖然不如福羅斯悠久,但同樣積聚了相當的財富——據說在物資調配上相當有一手,哪怕在前陣子晶石最緊張的時候也沒有出現過嚴重的斷貨情況。
小公主點了點頭,沒有表示異議,直接跟著錫蘭驅車去往商業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