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略有凝滯。
稍許,沈瑜卿哼了聲,將手中的茶碗轉了個圈,目光低低挑釁,“巧了,我偏喜歡馴服野的。”
茶碗的水淨,溜溜打轉,桌上濺出些許的水漬。
對上那雙鋒利精亮的眼,沈瑜卿直接無視,又倒了一盞茶放到唇邊小口小口地啜。
堂下一陣熱烈歡呼。
沈瑜卿直起身,偏頭向外掃了眼,“這是王爺授的意?”
魏硯轉眼,順著她的視線向外看,隻聽那說書人正說到淮安王千裡走單騎,勇奪贛州城。那人說得正是興頭,堂下人亦聽得聚精會神,心神向往,恨不得親眼目睹的樣兒。
他收了方才的神色,抱臂在懷,肆意懶散地坐著,反問她,“你說呢?”
沈瑜卿理理衣領,看一眼他,“我猜想是下麵人授意,王爺不會有閒心管這事。”
堂下的人聲一陣高過一陣,她的話淹沒在裡。
魏硯笑笑不答。
沈瑜卿臉往前湊,“王爺不怕?”
圓桌太小,雅間逼仄,她一湊近,那股清幽的香就往鼻子裡鑽。
魏硯看著她,不動。
“怕什麼?”趕路趕得緊了,沒得空喝一口水,他聲兒低啞,有彆樣的味道。偏她湊的太近,幾乎是麵對麵,看入眼,能瞧清倒著的人影,這情形竟有說不出的曖昧。
沈瑜卿啟唇,“囂張跋扈,遭人忌憚。”
新君上位,必先處之。
他也是皇室子,且手握重兵,臥榻之地豈容他人酣睡,新君上位,不可能不忌憚。
那人依舊神色未變,笑道“我怕?該怕的是他們,敢來惹我,我就先覆了他的狗屁朝廷。”
該到沈瑜卿不說話了。
沒甚好說的。
這人囂張也確有囂張的資本。
魏硯臂放下,指尖點著圓桌,他手掌大,指骨修長分明,手背上脈絡清晰,寬厚有力。
沈瑜卿眼不由得落到那手上,忽又記起胸脯的痛感,當夜他抓得用力,一掌不留縫隙扣在上麵,五指收緊,將那一團壓得死死…她唇抿住,暗想這壞胚子,必要想法子好好治治他。
沉默了會兒,堂下突然生出噪亂,人聲喧嘩,四散紛逃,茶桌掀翻,劈裡啪啦地亂響,不是鼓掌叫好的聲。
沈瑜卿蹙眉,正向外張望,臉側忽伸出一臂,手掌用力關嚴了窗子,她隻模糊看到幾淩亂的胡服人影。
“在這裡躲好了彆亂跑。”魏硯眉壓低,交代一句,提起案上的刀大步向外走。
沈瑜卿剛回神,雅間的門已經關了。
雍城緊臨關外,這情形必是出了事。
她這一路有三月餘,並非一帆風順,中間出過岔子,打家劫舍她見過不少,無非小打小鬨罷了,最過凶險的還是在離頤的那一夜。
現今,她有幸又一次見到。
沈瑜卿將窗掩開一條細縫,往外看。
茶舍的人跑了大半,剩下的有跑不出去躲藏著,有慌亂出逃,還有躺地的屍體,鮮紅的血猶如地獄的罌粟盛放。
而那些揮刀不斷,麵刻刺青的人還在不停地屠戮,瘋狂暴烈。
沈瑜卿眼睫垂落,關窗回坐到交椅上。
她看了眼雅間一角放置的烏黑鬥篷,片刻,起身走了過去。
…
雍城潛入的細作已排查了大半月,還是有幾餘黨未除儘。應是聞到魏硯到雍城的風聲,才循聲而至。
魏硯帶刀自門出,沒走長梯,反手抓住憑欄,長腿一跨躍了下去。
剛殺了茶舍看客的細作得意洋洋地轉身,麵前現一道黑影,魏硯提刀猛落,那人雙眼瞪圓,脖子一抹就斷了氣。
魏硯步步上前,手起刀落,廝殺出一條血路,“想活命的跟著我!”
…
二樓雅間到下堂須得經過長梯,鬥篷大,將沈瑜卿包裹在裡,兜帽遮臉,躲在暗處不易引人注意。
為不惹人注目,她沒從長梯上走,爬了靠街的窗,身子一縮,便入了茶舍後院。
兩院相通,見到外麵廝殺,後院打雜的人跑的跑,逃的逃,留下滿院狼藉。沈瑜卿四下掃了眼,找到盛水的缸,木瓢在裡麵舀出水。收手掩好兜帽,悄悄進到下堂後門。
不知何時,堂內看客大半都逃了出去,細作卻又多了數十人,而雍城兵卒未至,那些人抓住時機,盯住魏硯一人便往死裡追殺。
魏硯麵上沾血,胸膛領口有粘膩的濡濕。一臂的衣袖開裂,他單手一扯,露出緊實強勁的臂膀,肌理流暢,緊繃有力,隱隱可見噴張的青筋。
長刀橫立胸前,刀下鮮血橫流。
沈瑜卿蹙眉,這些人顯然有備而來。
她無暇多想,貼著牆壁悄聲而過,瓢裡的水搖搖晃晃,靠近門口的人發現了她,臉上橫肉,口中咕嚕一句胡語,賊眉鼠眼朝她過來。
她擰下眉,臂上忽被一道大力拉過去,魏硯刀一橫,那人慘叫一聲,直挺挺得仰了過去。他護沈瑜卿在身後,下頜緊繃,眉峰壓出一片戾氣,“不是讓你在上麵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