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龍山連綿起伏, 山體高聳,一眼望去仿佛與天同高。巍峨矗立,令人不敢近前。
行了約有兩個時辰後到了山腳。風呼嘯而過, 在山穀中聽到清晰的嗚嗚哀鳴的風聲,猶似野獸咆哮。
醒柳拿過水, 沈瑜卿喝了兩口。
天寒, 水早就涼了, 裡麵結出冰渣, 喝下一口都是冰碴子,沈瑜卿苦著臉。
魏硯掃一眼, 從腰間抽出皮囊壺扔過去,不偏不倚砸到沈瑜卿懷裡。
“喝點兒, 驅寒。”
沈瑜卿摸著懷中的皮囊壺,燒金而製, 巴掌大。她拿在手裡晃了晃, 水聲小, 裡麵還有小半壺。
“你喝過的?”沈瑜卿不經意皺了下眉。
魏硯注意著四周動向,“這裡的風硬, 不暖暖身子回去落病。”
沈瑜卿沒說什麼,拿在手裡也不動。
魏硯看她僵著的手, 扯扯嘴角, “嫌棄我?”
皮囊壺原封不動地扔了回去, 沈瑜卿,“嫌棄你。”
…
到山腳一處背風的地停下, 魏硯先下了馬, 跟隨的一眾兵卒紛紛勒韁, 沈瑜卿撩了下帽簷的紗問, "不走了"
魏硯提刀站在入山口,峽穀的風吹得他胡服衣袖膨起,衣擺獵獵而飛,他半眯著眼,眼尾褶出一道紋路,站了會兒回來答她的話,“前麵馬走不了。”
進山隻有這一條路,山口狹窄,人行尚且困難,更何況身軀龐大的烈馬。
“山裡積雪厚,鬨不得太大動靜,馬蹄聲一大,就有可能出現推山雪。”他接著說。
沈瑜卿沒進過雪山,來時預想過這次采藥不會容易,卻沒想過會這麼難。
她翻身下馬。
積雪厚,她腳踩到上麵,被雪埋到了膝蓋,行走都是困難。
頭頂一聲輕笑,“這麼矮?”
沈瑜卿掀眼看過去,那男人斜站著,革靴高,束縛小腿,積下的雪連他的小腿都沒埋上。
“武夫一個。”沈瑜卿嘀咕。
“嗯,還不是要武夫來護你。”他半倚著身,側向她那一麵。
沈瑜卿瞪他一眼,抬頭看向天,他們一早起行,這時還是午前,天白光亮著,動作快,後午必是能回去。
“進山跟著我,到了山裡動作放輕,想說話抬手知會。”他麵容冷峻下來,眼底發沉,極為鄭重的交代。
沈瑜卿跟著凝重,點點頭。
魏硯點了兩人留下看守,其餘的人跟隨他進去。
他說讓她跟著,是真的要跟緊。他在前麵走一步,踩壓下積雪,沈瑜卿才走一步。
他腳掌寬,力道大,踩下的積雪結實,沈瑜卿腳要小上他許多,她眼低下,竟空出心思丈量他的腳掌,他生得壯實,哪哪都要比她大上幾圈。
進山的路要比沈瑜卿想象得慢。
兩邊是高聳雲天的陡崖,積雪重重,纏綿在一起,掩蓋住原有的陡峭棱角,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銀裝素裹。
入了山,山坡陡峭,少有平坦。
魏硯停住,沈瑜卿朝山崖望了眼,地勢由北向南傾,山體連綿,雪積厚重,若有哏歸也難以用肉眼看見。
“怎麼?”魏硯朝她側過頭。
沈瑜卿眼望了一遍,臉朝向他,輕聲,“還要向上走。”
“還要走?”
沈瑜卿點頭,山底背陰,反而不利於涪陵生長。
魏硯收回眼,朝跟來的甲卒做了手勢,張禾明白,命兩人留在原地,其餘人跟上。
再行時,沈瑜卿試了下風向,說,“逆著風走。”
魏硯在前,越往上走,風吹得越猛。
沈瑜卿的帷帽吹得掉到地上,沾了雪,她沒管,接著往上走。
風實在太烈,沈瑜卿受不住,身子踉蹌下,就要傾過去,一隻大掌托住她的腰身,魏硯眉上吹得都是雪,他抖了抖,讓她站穩,沈瑜卿揪著他的衣袖。
魏硯兩手弓著,一手用力去解腰間的革帶,另一手拉住她,將革帶繞過她的腕係緊,一端纏在自己手臂上,他垂著頭,下頜繃著,線條冷硬,好比巫龍山的風雪。
係好後接著往前走。
上山費力,約半個時辰後沈瑜卿開始體力不支,呼吸急了起來。
她拉拉革帶,魏硯察覺出,回頭。
沈瑜卿唇發白,呼出的氣立時成白霧。
“走不動了?”他低問。
沈瑜卿沒逞強,應了聲。
“還有多遠”
沈瑜卿眼裡發淚,眼皮費力地撐著,“要到那個位置。”她手指了過去。
魏硯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光禿禿的一塊平地,不近。
到那要過一道崖,上有厚雪,路難走,這麼多人都跟過去更是費力。
“確定嗎?”
沈瑜卿目光定在那,雪有半尺高,不算厚,這是一路走來唯一一處淺地,迎風麵,上有崖壁,再沒有地方比這更合適。
“確定。”沈瑜卿開口,眼看著魏硯,“涪陵必然在那。”
魏硯對上她的眼,沉眉思量下。
“你不信我?”沈瑜卿見他不動,出聲問。
魏硯說,“想過去隻有走崖壁那條路。”
積雪埋得深,表麵看不出什麼,腳踩上去萬一錯了路不僅會招來推山雪,一不留神就會掉下去。
沈瑜卿遲疑,那是她唯一確定的地方,若是再繼續走下去,不知又要多久。
“能走嗎?”沈瑜卿問。
呼呼寒風裡,她被吹得睜不開眼,好像看到他咧了咧嘴角,“信我嗎?”
漆黑的眼盯著她,篤定又勢在必得。
沈瑜卿唇抿了下,輕"嗯"一聲,沒有猶豫。
魏硯吩咐跟來的甲卒,“原地待命。”
張禾等人立即抱拳得令。
山崖陡峭,兩人到崖一端,魏硯解了她腕上的革帶,直接纏到她腰上,繞了兩圈結實了才鬆手。
“你做什麼?”沈瑜卿眼動了下。
魏硯低笑,“怕你太笨跟不上我。”
這種時候他也笑得出來。
沈瑜卿白他一眼。
魏硯說,“路不短,跟緊我小心著點。”
山崖斜立,上岩高,下岩低矮,雪厚,裹了幾層。
魏硯腳緊踩山岩底,腰間抽出短刀,透過雪,紮到崖壁上,下頜緊繃著,手背的青筋凸出,眉壓低,極其費力的姿勢。
他朝沈瑜卿點頭。
沈瑜卿順著他走過的路邁了一步,魏硯一把勾過她,將人緊扣到懷裡。手臂勒緊,錮著她的腰。沈瑜卿抬眼,看清男人堅毅的下巴,生著淡青的胡渣。
“彆分心。”他說。
他每挪動一步,要停下等她。
沈瑜卿精神緊繃,都在腳底下的雪路,向後望,是深不見底的幽穀。
走了大半程,沈瑜卿感受到鼻尖有小片水漬,她眼眸微動,看過去,冰天雪地裡,寒風刺骨,他竟生了汗。
僅剩下兩三步的距離,魏硯抽出刀,迅速落到另一端,手臂夾著她,全身力道彙聚一處,臂下肌肉噴張,猛然縮緊,一用力將她連著革帶提了過去。
沈瑜卿穩穩地站在平坦的雪地上,她一陣心驚,那麼遠的距離,他竟將自己直抱了過來。
回過神時,魏硯已大步過來,腰間彆著短刀,眉眼沉,氣息微重。
魏硯眼看著她,“嚇著了?”
沈瑜卿說,“沒有。”
知她是嘴硬,魏硯幾步過了去到她身側,“崖是碎岩,盛不得太重。”
沈瑜卿扭過頭,雪堆了一片,什麼都看不出。
兩人過去找涪陵。
正如沈瑜卿所料,崖底挖開積雪,有大片哏歸草,綠油油的,在冰天雪地中極為顯眼。
在一片綠中,有一株毫不起眼的白尖兒,根黑,莖綠,沈瑜卿驚喜,從懷裡拿帕子小心翼翼地在雪中挖涪陵的根。
魏硯接過她手裡的鏟,在涪陵旁劃了一圈,鏟下用力,毫不費力地挖出完好的涪陵。
“這就是你要的藥?”
沈瑜卿拍拍根上的土,拿帕子包好,“嗯,就是它。”
魏硯扯扯嘴角,“這草可真夠金貴的,費了這麼大力氣。”
“一個夠了嗎?”他問。
沈瑜卿將包草的帕子放到懷裡,順著來路往出走,“夠了。”
兩人到崖壁邊,魏硯拉過她腰間耷拉的革帶綁到臂上。
“我先過去,站穩後拉你上來。”魏硯說。
沈瑜卿掃了眼方才她被扔過來的斷崖,眼晃了下。
魏硯順著她視線看過去,“不敢?”
沈瑜卿沒說話。
這距離實在遠。
魏硯回頭,眼凝在她身上,忽而迅速解了綁臂的革帶,又過去解束著她腰的革帶。
“做什麼?”沈瑜卿問。
魏硯在她身上纏了半圈,又在自己身上繞了半圈,革帶不長,兩人貼得嚴絲縫合。
“抱緊我。”他說。
沈瑜卿看他一眼,手抬起環他的腰。
“閉眼。”他又說。
沈瑜卿閉上眼。
腳下一輕,魏硯單手抱住她,另一手抽刀紮向崖壁,牙根咬緊,手臂猛一用力縱身越了過去。
耳邊有尖銳的聲響,是刀尖刮石的聲音。
他喘息著,熱氣噴出,一陣又一陣。
心口砰跳,麵上寒風割裂,明是冷極,卻仿若手火架炙烤。
“好了。”他聲音乾啞,隱約竟聽出笑意。
沈瑜卿睜眼,額抬起,撞到他的下巴,看進他的眼。
他眸漆黑鋥亮,猶如山間王者。
魏硯沒多說什麼,抽出刀接著往外走。
頭頂一陣鷹唳,聲聲哀鳴,猶如啜泣。
傳至幽穀,往複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