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赫冷哼一聲,嘲諷,“宋公公來得可真是時候。”
宋福德笑,“二皇子這話說的正是,皇上的意思咱們都明白,在這節骨眼上咱們不能把王爺得罪了不是?”
“沈小姐與王爺有夫妻情分,若是老奴一個沒看住,叫哪條狗欺辱了去,屆時咱們都不好交代。”
“你個狗奴才,你罵誰是狗?”魏赫怒極,一時衝動真要抬腳踹過去。
“二皇子,宋公公隻是比方,你何必動怒承認了自己。”沈瑜卿接道。
魏赫咬咬牙,眼死盯著她。
在皇上沒賜婚時,魏赫從未注意過這個沈家幺女,而今見了人才知自己以前那些女人都不及她半分神韻。魏赫心裡氣急,隻恨自己出身卑賤,雖是皇子,可至今都沒高門女願意嫁他。
“王爺,容老奴再多嘴一句。時局生變,誰都料想不到來日。既已如此,何不順其自然,否則白白招惹了,到頭來倒黴的還是自己。”宋福德道。
魏赫心裡有考量,使勁甩了甩袖轉身就走了。
人影遠去,沈瑜卿緩緩呼出口氣,“今日多謝公公。”
宋福德扶她,“沈小姐不必多禮,是王爺不放心您一人在宮裡才叫老奴來護著您。”
沈瑜卿心頭湧出一股異樣,她壓住了,應了句聲跟隨宮人去了正殿。
…
宮宴伊始,各朝覲見。
大昭建朝已久,番國朝貢早已不是一兩回了。
朝臣先落了座,沈瑜卿尋到座位,看到兩側的人。
沈瑜安一喜,“綰綰,你怎的才來?”
她今日從家是隨母親而來,本以為沈瑜卿早就到了,不成想自己坐了許久才看到她。
沈瑜卿沒提來時發生的事,提唇笑了下,“被事耽擱了。”
看出她不想說緣由沈瑜安沒多問,臉上笑著,“綰綰快些坐下嘗嘗這梅子酒,也不知是從何處來的,比以往都要好喝。”
沈瑜卿碰了碰杯盞,“表姊又這樣了,皇上沒到就先飲了酒,等回時仔細姑母責罰。”
“又沒人看見母親怎會知道,知道了又如何?綰綰不必管她。”遂倒了一盞仰頭喝下。
沈瑜卿笑了笑沒再多說。
半個時辰後,殿內朝臣坐滿,宮門打開,先進兩執燈太監,緊接著從後走出一道明黃身影。
昭和帝麵目肅然,發鬢玉冠而束,鎏金珠簾遮麵,擋住威儀麵容。
眾人齊齊做禮,昭和帝令下落座。
沈瑜安悄聲,“聽聞皇上病重,如今瞧著,倒是硬朗無事。”
沈瑜卿眉心微蹙,隻怕情狀並未那麼樂觀,麵上難以看出,但仔細注視,昭和帝分明在強撐,過了這回朝貢,病重應是愈發厲害了。
昭和帝身後跟著魏硯,隨之入了上座。
沈瑜卿抬眼,撞上他看過來的視線,短短一瞬,她移開時看清了他嘴邊掛著的笑。
使臣覲見之後,殿內奏了樂曲歌舞。
靡靡樂曲有使人沉淪的感覺,沈瑜卿以前一直不喜朝中的樂舞,心思不在這。
過了半個時辰,歌舞退下,上首坐的人起了身,到殿內跪稟。
“父皇,兒臣有一事想請求父皇做主。”魏赫徐徐道。
“何事?”昭和帝聲音稍起。
沈瑜卿心口莫名一跳,想到方才回時,直覺魏赫所求之事與她有關。
“兒臣想請求父皇做主,求娶沈尚書府幺女沈瑜卿。”魏赫掀眼,正向高位的魏硯看過去。
頃刻間滿座嘩然,誰人不知沈家幺女是皇上曾許配給三皇子的女人,雖說二人已和離,但此時說這話也於理不合。
沈瑜安離得近,氣憤了句,“綰綰,他就是有意求娶你。如今三皇子得勢,什麼牛鬼蛇神都招惹上了。”
沈瑜卿並未說話,手握著案上的酒盞。
“二哥說這話可問過我了?”魏硯坐在上首,漫不經心地把玩手中的酒杯,掀起眼,麵色不善,“二哥怕是消息晚了,不知我已向父皇提了求娶,再娶沈家幺女為妻。”
“三弟是唬我的吧。”魏赫道,“三弟聽我有意求娶沈家幺女,為了掩回自己的麵子,才假裝說早就提了此事。”
魏硯冷笑,“魏赫,我有何必要唬你。”
他是連二哥都不叫了。
“父皇,你可看到了,魏硯狼子野心,他現在連兄弟情義都不顧,父皇怎能將皇位傳給這樣的人!”魏赫激動憤道。
“你住口!”昭和帝猛咳幾聲,“朕早已賜下婚書,不日讓他二人完婚。”
“父皇,兒臣有哪一點比不上他魏硯。”魏赫麵相扭曲,幾乎是瘋了一般。
他受夠了這樣的日子,老皇帝在時他尚可以爭一爭,老皇帝不在,他連爭的資格都沒有。
“來人,把這個孽障帶下去!”昭和帝拍案道。
殿內倏然走進一列甲兵,卻不是要帶魏赫離殿。甲兵腰上佩刀,是上京護城的守軍。
刀光閃出,殿內一時都亂了套。
“都彆動。”為首的人長刀一出,聲音威懾。
殿內人聲慌亂,膽小的哭出聲,一時不明白這是怎麼了。
緊跟著外麵人進來,長眉鬢染,年邁之相看不出老態。他身側護著一婦人,是後宮的劉貴妃。
“皇上,劉貴妃有喜,太醫斷定是個兒子,請您退位讓賢,皇位就給您這個兒子坐吧。”劉彥之先道。
“荒唐!”昭和帝拍案怒聲。
劉彥之不卑不亢,“臣隻是依照舊例行事,何來荒唐之說?”
“殿內酒水已被加了軟筋散,奉勸諸位不要動,說不好哪一杯裡就是有毒的。”劉彥之眼直看向高坐的魏硯。
沈瑜安聽後,扣著喉嚨乾嘔,手腕遞到沈瑜卿麵前,“綰綰,你快看看我有沒有事。”
沈瑜卿眼直注意著上首,劉彥之放藥,隻會給擋路的魏硯。
魏硯無事般,淡然地站起身,“與耶律殷通信之人就是劉首輔吧。”
劉彥之並未否認,“耶律殷那個廢物,這麼久都沒把王爺除掉,留著也沒用了。不過王爺算是回來晚了,這些年朝中早就被我布滿了眼線,如今時機成熟,奉勸王爺主動傳位於小皇帝,否則彆怪老臣不客氣。”
魏硯笑,“劉首輔當真以為皇上會放任你在朝內肆意妄為,任由劉貴妃和彆的男人珠胎暗結?”
“本王在漠北這麼多年,也並非不問世事,就在幾日前,本王摸清了上京軍營的底,劉首輔那些人現在應該在牢獄裡關著了。”
“你什麼意思?”此時劉彥之明白過來,回想這一切的遺漏點,確實是太過順利了。
他本以為當年貿然離京的狂徒小兒能有什麼本事,倒底是他掉以輕心。
劉彥之被壓入牢獄,宴席提前散去。
宋福德要扶昭和帝回宮,魏硯吩咐下麵站著的小太監過來,對宋福德道:“公公侍奉我母妃辛勞,是該回去頤養天年。”
“三皇子,老奴…”宋福德心中咯噔一下。
魏硯道:“那些藥皇上並沒吃,念在母妃情麵,公公以前做過的事本王不會追究。”
“三皇子,皇上害死您母妃,又害死了小皇子,您怎麼能輕易放過。”宋福德不甘心。
魏硯抬手讓人將他帶下去。
乾坤殿內,昭和帝唇略張開,眼眸半合,呼吸淺淺微弱,已是風中殘燭。
魏硯守在榻邊,黑眸漆冷,抬手用帕子擦掉他嘴角方才乾嘔出的汙穢。
昭和帝視線模糊,感受到身旁人的動作,微微一笑,“朕沒想到這個時候陪在身邊的人會是你。”
魏硯沒什麼表情,將帕子扔到水盆裡,拍拍手上的水。
昭和帝知他對當年事耿耿於懷,笑意斂了,“朕近些日子總夢見你母妃。”
“記得當年她入宮之時,她對朕笑,可那些笑意總入不了眼。朕一直知道,她不喜歡這,像你一樣。”
魏硯冷漠道:“最沒有資格提我母妃的人就是你。”
“這就是朕的報應。”昭和帝沉默了會兒,緩緩道,“朕這些年越發想她。”
他忽而自嘲一笑,“死了也好,死了或許還能見她一麵。”
魏硯麵色沉了沉,倏忽開口,“我母妃腹中的孩子還活著。”
昭和帝微怔,眼裡又出現了亮光。
魏硯道:“當年母妃料到會出事,將孩子提前換了送到了外祖住處。”
殿門打開,外走進一少年人影,氣質青澀,眉眼與當年人有三分相像。
…
事情告一段落,五日後,昭和帝病逝,傳位於四子魏景,引起滿朝嘩然。又因淮安王手段淩厲,震懾八方,無一人敢質疑魏景身份。
服喪期滿,上京步入寒冬,夜裡霜雪遍地,放眼望去儘是皚皚一片。
沈瑜卿昨夜便來了。
自那日魏硯在殿上提起兩人婚事時,回府後父親態度顯然不悅,卻沒再像從前般。
昭和帝病逝,魏硯麵上不顯,該做什麼做什麼,但昨夜兩人見到的第一麵,沈瑜卿看見他眼裡的沉默痛苦。
入夜時兩人合衣相擁在榻裡,他掌心碰著她的臉,輕輕吻著她的額頭,像是山林裡舔舐傷口,汲取溫暖的孤獸。
沈瑜卿心口抽痛了下,埋在他懷中輕聲,“魏硯,你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