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卿頓了片刻,眼看向地上相牽的影,“我可以不怪你,但魏硯,”唇輕輕合上又啟開,“你能不能給我一些時間。”
她推開他的手就進了驛站。
沈歲寒在遠處看了許久,拂袖走過去,“你與綰綰怎麼回事?”
魏硯站在原地,黑眸漆漆不知想些什麼。
“當年的事她知道了。”
沈歲寒難言詫異,心緒繁雜,他朝驛站裡看了一眼,“綰綰隻是有氣,她對你若無情,怕是早就提出和離了。”
魏硯目光看著手中的揉皺的紙,他對她不設防,昨夜她給他下了昏睡的藥,他竟一無所知。
“衢州路遠,我帶了人馬正好相送一程。”
沈歲寒先是笑了,有意道:“王爺奔波一路,不如進來歇歇。”
…
兩個時辰後,沈瑜卿扶著王氏一同從屋內出來,迎麵就看到了出門的魏硯,與她父親同站在一起。
沈瑜卿一眼就看見了他,一瞬故意轉開了眼。
“是我想讓王爺留下相送,衢州路遠,總得有個保障。”沈歲寒笑道。
王氏拉過沈瑜卿的手,“倒是如此,有勞王爺了。”
魏硯躬身道:“嶽丈嶽母不必客氣。”
“阿娘,我們先走吧。”沈瑜卿就要下樓,忽被王氏拉住衣袖,她低下眼,王氏將她推了過去,“你們兩夫妻說說話,不必總顧著我。”
“阿娘,我…”
“瑜卿也是憂心嶽母,我都無妨,不如讓她照顧您。”魏硯掃了眼對麵的人,兀自沉聲。
王氏臉上的笑愈發真誠了,“綰綰你不是說因上郡有事,王爺急行回去,你才想去衢州的?心裡想著嘴上不說,如今王爺都來送你了,還彆扭什麼,你們小夫妻好好磨合磨合。”
最後沈瑜卿被強迫著與魏硯走在後麵。
他手虛虛貼她的腰半攬住,目光不禁落到她的側臉上,入眼是她丹霞般的唇,挺翹的瓊鼻,一片雪白的膚。
“你不必多想,衢州路遠,我隻是怕中途出什麼意外。”他放下聲,徐徐道。
沈瑜卿看也沒看他,清冷著臉,“我多想什麼,你想做的事我何時攔得住。”
這話說的是。
魏硯低低笑了。
下了樓梯,外麵天色一片晴好,尚處南,冬日外麵要比馬車內暖和。王氏騎不了馬才坐的馬車,如今魏硯來了,她便推著沈瑜卿上了馬,這匹馬正是魏硯追來時騎的一匹。
沈瑜卿推拒不過,坐在馬背看著站在旁側的男人,“你去另尋一匹。”
魏硯刀鞘抱在懷裡,咧嘴笑了下,“不是說攔不住我?”
“什麼意思?”她話音剛落,馬前橫過他的長刀,一道黑影踩住馬鐙翻身而躍,手臂緊扣住她的腰肢,側臉相貼,“嶽母在多少給我點好臉色。”
沈瑜卿幾乎被他氣笑了,“我給你的態度不夠好?”
他手捏住她的臉,低低道:“冷得都要掉冰渣了。”
“無賴。”沈瑜卿白他一眼,拍掉那隻手。
一路往北行,入夜時到驛站休息。
魏硯先下了馬,伸臂將人抱到懷裡落了地。沈瑜卿沒說什麼,兩人相攜走過去。
王氏下馬車時看到兩人親昵著,心裡愈發歡悅了,直讓服侍的婢女快些走,彆打擾到二人。
沈瑜卿上了幾步台階,到定下的房門前,魏硯還跟著她。
“你做什麼?”沈瑜卿不耐地蹙眉。
魏硯忽扳住她的肩,將她抵扣在門板上,鼻下是他沉沉的呼吸,眉目深邃,倒映著她的影。
“嶽母看著我們呢。”他低低道。
沈瑜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向遠處掃去,果然看到了躲在倚欄處的人。
她轉開視線,輕輕推了他一記,卻叫他捉住手,直將人牽引進屋了。
“你做什麼?”沈瑜卿不看他,心裡情緒莫名地翻湧,唇咬住又放開。
魏硯扣著她的腰,臉上懶洋洋一笑,故作不語地盯她。
半晌沒聽他回話,沈瑜卿有些煩悶了,不耐地道:“難不成你還想留下來與我同.房?”
魏硯走了半步,緊貼住她的身前,抬手撫落她耳旁的碎發,“這是你自己說的。”
沈瑜卿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冷哼一聲,“想得美!”
隻一瞬,說完趁他不注意,便從他身下鑽了出去。
“我要休息了,請你出去。”沈瑜卿邊說走了裡,方邁出步子,身側一抹人影,緊接著就被他勾住腰,燙熱的吻便落了下來。
他含住她的唇,笑得痞氣浪蕩,“嘖,漺完就想跑,真是小沒良心的。”
…
入夜十分,魏硯另尋了間屋子,沈瑜卿獨自睡在榻裡,眸子微闔,似是睡去了。
關於當年的夢,她現在很少做,或者說那些夢隨著魏硯的出現已經漸漸消失。她不知是因為什麼,還是在給她預兆,是該忘卻。
翌日天明,用過早飯後隨行的人都出了驛站。
沈瑜卿出門時向外掃了眼,仆從匆匆準備出行之物,安排馬車食宿,王氏住在她旁側一間,此時也出了門。
天色不早了,沈瑜卿過去扶住王氏下樓。
“在找魏硯?”王氏笑道。
沈瑜卿麵上看不出什麼,倒沒否認,“他許是出去了。”
“昨夜我睡不著出屋正看到外麵有兵卒在尋他,他接了信便打馬離開了。”王氏又道。
他走了?
沈瑜卿眼眸垂下,唇輕抿了抿。
王氏說:“既然深夜不辭而彆怕漠北有急事,是不想吵醒你。夫妻一體,哪有什麼事說不開,我看魏硯是真心疼你,你又何故一直與他賭氣。”
王氏不知當年事情的真相,這麼說也在情理之中。
沈瑜卿沒反駁,隻沉默地聽著,心裡在想漠北究竟出了什麼事。阿娘說的有道理,既然不辭而彆,定然是有急事了。
起行時王氏推她不必陪著乘馬車,她喜歡騎馬就騎馬去吧。沈瑜卿沒再推拒,心裡有些莫名煩躁,不想阿娘看出她的情緒。
行了有半個時辰,遠處忽席卷一片塵土,馬匹悍烈,有高大人影立於馬上,手扯韁繩,縱馳急奔。
沈瑜卿看清了那人,不禁微微詫異,心口砰跳了下,難言的一種怪異悸動。
那人至前,從馬背一躍而下。
許是跑得太急了,風大,黑發張揚著,一雙黑眸直直看向她。
魏硯走近,刀鞘點了點她裙擺罩著的小腿,“下來。”
起行的隊伍停下了,沈歲寒就在前麵,此時已調了馬頭看著兩人。
沈瑜卿手握了下韁繩,嘴硬道:“憑什麼。”
魏硯壓了壓懷中的刀,咧了下嘴角,忽的環住她的腰縱身而上,貼住她的背,低啞一句,“我想了想還是要和你說幾句話。”
說罷,他便扯韁打馬而行,衝過官道,直入了深林。
林子大,足以掩住兩人的影。
魏硯在馬背上抱住她,一手搭住她的後腰,臂彎用力,手背的青筋驟然凸起,猛地將人轉了身,臉對著他。
魏硯垂下臉,呼吸灼熱,喉嚨滾了下,倏然堵住了她的唇。
他眼眸深深,捧住她的臉,在她唇上反轉留戀。
“犬戎突襲,肖柳戰死,軍情緊急,我不得不走。”魏硯又在她唇上啄了下,指腹細細地碾磨她的膚。
“張禾栗粟留下來護送你們回衢州。”
沈瑜卿微怔,胸口慌張緊跳,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她指尖不覺地揪住魏硯的衣角,喉嚨像是被堵住,緩了會兒才道:“我跟你回去吧。”
魏硯眸色頃刻間就深了,他牽唇揚笑,瞬時又吻了下來。
沈瑜卿唇微動,慢慢回應他。
風稍稍止住,魏硯吻著她的眉心,緊緊將人抱到懷裡,他舍不得她跟去受苦。
緩緩才道:“等我回去找你。”
…
一行人馬日夜兼程,幾乎從未停歇過。
昨夜軍情緊急,本是想不告而彆,又一想她必然會氣了,倒底還想再見她一麵才追趕回去。他的時間是擠出來的,現在必須快馬去追趕先行的兵卒。
關界數城有魏硯安置的人馬,死守一月,死傷無數,卻無一座城池陷落。
半月後,十餘人馬遠遠衝到城下。
“淮安王入城!”
隨即一聲高吼,腰中令牌亮出,城上通令的兵卒向下望去,見當真是淮安王,麵上立刻大喜,急步叫人去開了城門。
將是深夜,天邊星光稀疏,魏硯入軍營隻喝了口水,就立即召集漠北城中兵將。
此次攻城的犬戎人是受了耶律殷的暗令。上回耶律殷逃跑,雖是把人抓回來了,卻也叫他放出了風聲。
魏硯眉心凜住,聽人回稟。
“王爺,屬下打探到,犬戎人頭目正是中原人,肖柳將軍亦是死於他手。”張生會抱拳而道。
魏硯身上換了黑甲,手執長刀,擰眉看著案上的圖紙,“從何處而攻?”
旁側的何環立即指了方向,“下鈞處。”
“一月前犬戎人集結兵馬,主力攻打下鈞,肖柳將軍帶兩千人前去支援,打退犬戎人後,他們換了地方,直攻上行,就是在肖柳將軍為護住城池,才讓流箭射中了心口,失血而亡。”
提及此,圍站的兵卒皆沉默地垂下頭,麵目悲戚。
忽離遠站著的漢子猛捶了案板,“狗娘養的,心都被狗吃了,分明是中原人,卻要當賊去幫異族。”
“犬戎目的不在這兩處。”魏硯道,“上行下鈞易攻難守,兵馬充足,他們打此處不過是聲東擊西,反而關界中城,地形複雜,胡人頗多,犬戎好鬥尚武,能讓他們信服的將領絕非常人。”
“如今已過一月,犬戎近日偃旗息鼓,就是在暗中準備攻彆城。”
眾人聽之沉默後,一人撓撓後腦勺道:“王爺的意思是,那個頭目對咱們的多少了解咱們守城之法?”
“肖柳曾經跟隨過我,他的能力絕不會守不住下鈞。”魏硯聲音沉了,“那個人是誰,很快就能知道了。”
他沉了沉眼,“何環。”
“屬下在!”何環雙手抱拳。
魏硯道:“我要一日得到關於為首中原人的所有情報。”
何環怔了下,但軍令不容置疑,立即應聲,“屬下尊令!”
“張生會,印成。”
“屬下在!”
“你二人調三千人,守住下鈞上行中間的要塞鄂灣。”
“屬下得令!”
三人得令出了營帳。
魏硯以指點著案上圖紙,“陳幸留守上郡,其餘人隨我支援關界中城。”
“屬下得令!”
帳簾掀開,帳內將士陸續而出。
魏硯獨自站在軍行圖前,手中刀柄寸寸握緊,眉眼深深沉下,眸中似是在想些什麼。
“王爺不如帶我前去中城吧。”殷止自帳外而入,兩鬢隱有斑白。
魏硯回過神,“先生舊疾方愈,此時在上郡修養為好。”
“我一把老骨頭了,沒那麼多講究。”殷止咳了幾聲,“王爺不也懷疑那人是宋傾,當初他雖死卻不見屍首本就引人懷疑,既是這個不肖徒弟,我就替王爺好好管教他!”
殷止說得越發激動,顫咳不止。
魏硯扶住他,“先生不必多慮,若真是宋傾,我就將他帶到先生麵前。”
…
耶律殷被關押至底牢,亮起的火光驅散黑暗,底牢一片塵土,經過灑掃過依舊能生塵。
革靴踏在地上,一步一步,留出行走的印跡。
獨開的一處牢獄密不透風,隻有通向外界的小孔可以出氣。沉重的鐵鏈牢牢鎖住關押的人,脖腳鐐銬,動彈不得。
“你回來了。”耶律殷聽聞動靜抬了眼,看到來人是誰,陰森地笑了。
“這個時候,怕是那些人已經攻在關外了。”耶律殷癱坐著,蓬頭垢麵,“你關押我也沒用,外麵那個人你鬥不過。”
“你怎知我鬥不過。”魏硯俯下身,憐憫地看著他,“上京的人放棄了你,現在你的族人也要放棄你。”
“你放屁!”耶律殷激動地嘔出血,“魏硯,我會等到他們來救我,屆時我也把你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底牢,讓你嘗嘗其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