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硯無所謂一笑,“犬戎為首的是中原人,他不是你的族人,你以為他會管你嗎?”
耶律殷咬緊牙關,“他怎麼不是我的族人,他的父親就有我們犬戎血統,他們祖上的母族就有犬戎血統,他會幫我征服這片中原土地,會幫我讓你們臣服。我馴養他多年,他就是我手裡的一條狗,對我言聽計從,城破那日,他必然會帶人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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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屆時,我就要你也嘗嘗這底牢的滋味。”
魏硯冷笑,“等到攻下那日再說這些大話。”
他頓了下,盯住他的眼,“母族有犬戎血統,怕是隻有當年的羽林軍首將。”是確定,不是在疑問。
“你陰我!”耶律殷情緒越發激動,張牙舞爪地向魏硯撲過去,又因鐵鏈沉重,他每日隻食半碗湯,體力不支,僅拖動了一步。
他喘息著,“魏硯,等我出去,我就弄死你。”
…
天色陰沉如墨,狂躁的風沙猛拍高築的城樓。
一支大軍在淺淡夜色中自城門而出,為首人黑甲披身,坐於油亮黑馬之上,馬背橫臥長刀,馬蹄踏得飛快。
軍隊氣勢悄聲,所行之處枯草皆踏成了平地,風怒狂吼,掩蓋住黑夜中的動靜。
邊關戰火起,鳴笛的號角猛吹,守城士兵彎弓射弩,將敵人儘數殲滅在城口之下。
剛過一回攻城,魏硯雙眸沉沉壓下,犬戎之勢確實要比以往強上許多。
“王爺,這次那個中原頭目並沒出現。”一兵卒前來會稟。
魏硯擦擦刀尖瀝出的血,“警惕著,切不可掉以輕心。”
“是。”
兵卒領命方走,天邊忽然火光大盛,火蛇衝天,隱能吞噬萬物。
“敵襲!”鳴號的兵一聲高吼,角聲轟然響起,兵卒立即震朔起身,□□長刀握於手中準備禦敵。
魏硯立城而望,遠處星火集聚,有推移之勢。
“宋昕!”魏硯高聲。
“屬下在!”宋昕就在其後。
“他們要用炮.藥,叫人用長.弩油火,等人逼近一裡,就給我射!”
“屬下得令!”
城樓下迅速運至油火長.弩,將士拉弓搭箭,齊刷刷指向一處。
運行炮藥的車停住,點火的一瞬間,城樓上搭的弓箭齊齊射了出去。
如火漫天,大風向北吹正給弓箭助力,增加威勢。
火光之中,城下一列甲兵擁盾推移,黑盾擋住箭矢,緩緩向城門逼近。
魏硯看清城樓下情形,長刀握緊,“宋昕,點一隊人馬隨我出城禦敵!”
城門打開,為首馬上之人震韁急行,緊跟的兵卒嘶吼聲滿天,壯懷激烈,氣吞山河。
兩廂交戰,皆是身先士卒,無一人臨陣脫逃退卻。
曙光從東方初升,敵軍兵馬撤下,已是白日了。
城中將士甲袍火燒得裂開,麵目疲憊,守城的兵換了一波又一波,魏硯始終站在城樓上,已近了一月沒有休息。
“王爺,昨夜那些兵竟是中原人,怎麼會有中原兵在犬戎軍中?”宋昕不禁疑惑。
魏硯默然道:“增派兩州五千人馬趕赴中城,死守一月,給我往死裡打,打得他們再無力抵抗。”
“王爺…”宋昕震詫,卻不敢多問。
一月,中城增兵,敵軍像打不完一般死了一波又一波,但強攻之下,感到敵方疲憊,進攻的氣勢要較最初減少了一半。
整整一月的漠北,兩廂交戰,暗無天日。沉默的冬日過去,到了開春,天寒,即便開了春河水依舊沒有破冰,封凍住整個戰火硝煙的漠北。
一月後,時機已到。
深夜,一行軍隊摸到關外,在敵軍糧草中燃了把火,熊熊火焰燃燒,吞噬掉所有後路。軍中無糧,人心便慌了。
魏硯隻身進入軍營,裡麵人好像料想到他會來一般,等待已久。
“行止兄,數年不見,行止兄行軍還是如此狠辣果斷。”宋傾坐在案後徐徐道。
營帳的燭火清晰映出眼前人的臉。
“果然是你。”魏硯抱刀而立,一雙眼直盯住他。
宋傾道:“當年多謝行止兄刀下留情,才讓我不致死。”
“我一直當你死了。”魏硯道。
宋傾擦著手中鮮亮的劍,“既然當我死了,何必找到這來。”
“宋傾,你祖上忠烈,為護國可抵萬死,當年一戰,你本可以有更好的選擇。”魏硯沉聲道。
宋傾冷笑一聲,“少在這冠冕堂皇說大話,我本來就沒有選擇。自小是家中庶子,我知自己不同尋常的身份唯唯諾諾,苟活至今。”
“當年我也以為憑借會宛一戰可以加官封爵把欺負過我的人踩在腳下,可是那個狗皇帝在做什麼?他得知我的身份,就想派人殺我,魏硯,我有選擇嗎?”
“你告訴我,我有選擇嗎?我變成現在這副模樣,都是你們逼的!”
“若我說,我早就得知你的身份,為你鋪好了一條路呢?”魏硯臉上泛冷。
宋傾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一時怔然,許久才道:“事已至此,說這些都無用。”
“確實無用。”魏硯沉笑道。
宋傾開口,“你既然敢孤身前來,可否想過後果。”
他眼光忽地轉暗,手中長劍一出,提聲道:“來人!”
一時間營帳外簌簌包圍住數十人,黑目黑發,皆是中原麵孔。
魏硯眼掃過去,“都是中原人?”
“他們都是當年羽林軍後族,隻聽我祖上的號令。”宋傾道,“當年我祖上忠義,沒能斬了那個狗皇帝,今日,我必定會做個了斷,重複羽林軍的榮耀。”
“你也知道重複羽林軍的榮耀!”魏硯黑眸低沉,“當年的羽林軍將士出生入死,保家衛國,而今卻幫異族殘害同胞,何等可恥可笑!”
“宋傾,你九泉之下,有何顏麵去見宋老將軍,你不過是犬戎人的一條狗!”
“你住嘴!”宋傾劍光森森直逼他的喉頸,“魏硯,你我早在當年就無半分情義,今日我殺了你,也無可非議!”
“好個無可非議。”魏硯笑意漸收,看準時機奪了宋傾的劍,宋傾尚未反應,頸間就多了劍尖。
魏硯看住他,從懷間摸出一塊令牌,一手勾住令牌的環,亮給眾人,“羽林軍令!”
宋傾一見到那令牌,臉色霎時一白。
“各位將士們,見此令者如見宋老將軍。”魏硯說,“眾人皆知當年宋老將軍忠義,受昏君所害落得個慘死下場。”
“宋傾想光耀羽林沒錯。但羽林不是亂黨所用,而是忠臣所有。當年宋老將軍寧可自戕都未謀反造亂,令人沉痛惋惜。現今天下平樂,爾等卻為了一己之私令天下生靈塗炭,何其可悲!”
魏硯眼壓沉,“自你們攻占漠北有兩月餘,兩月連區區一座小城都攻克不下,何稱是羽林軍後裔。犬戎不過把你們當成靶子,等攻下漠北,他們稱王,自會將你們斬草除根。”
“我今日前來,就是想奉勸諸位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不僅為諸位性命,也為了家國大義!”
話語擲地有聲,鏗鏘而過,帳內兵卒沉默許久,忽有一兵卒猛扔掉手中長刀,撕開犬戎袍袖,屈膝跪地,抱拳而道:“屬下不願做異族狗,甘願效忠於淮安王!”
魏硯大笑一聲,“好!還有嗎?”
其餘人互相對視,眼中堅定點了下頭,紛紛扯袖跪地,“屬下不願做異族狗,羽林軍誓死效忠淮安王!”
宋傾臉微動了下,眼神一眯,趁他不注意,從袖中抽出短箭擊中魏硯胸口,魏硯悶哼一聲,手將短箭連著皮肉整.根拔出,鮮血濺落,他手中長劍一揮,宋傾喉嚨嘔出血,難以置信般倒在了地上。
戰火紛起,風中軍聲嘶吼,數千羽林軍追隨魏硯接連奔到城口之下,擂鼓聲鳴,戰旗飄揚,魏硯領軍廝殺,以一當十,直把犬戎軍隊撕出一道豁口,兩軍從側翼包抄,很快將敵軍殲滅。
烏雲散開,月光透出雲裡現出銀輝的光影,新日初升,漠北的暗日終於散去了。
…
沈瑜卿收到消息時還未過中原邊界,得了信顧不得他想連夜快馬趕到了上郡。
王府主屋內,沈瑜卿在門外頓了一瞬,眼前不知為何忽然模糊了。
門從裡推開,沈瑜卿後退一步移開眼,郎中見來人是誰,連忙拱手,“王妃,草民無能解不了王爺之毒才自作主張傳信請王妃回上郡。”
沈瑜卿心口驟然升起不耐,手心緊緊攥著,指尖陷在皮.肉裡紮出了血,“你應當早些尋我。”
“王妃恕罪。”郎中連忙又一作揖。
沈瑜卿閉了閉眼,“罷了。”她越過郎中,直入了屋門。
過了屏風,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和苦藥味,床上的人雙目禁閉,安靜地躺著,一動不動。
已不是頭一回見到他這般模樣,沈瑜卿有些恨,恨她為什麼偏偏看中了這個不知死活的男人。
她無暇多想,快步過去,從懷中拿出珠子放到他胸口,時候太晚,他中毒已深,這珠子也不過起緩解之力。
沈瑜卿一手搭住他的手腕,探他的脈搏。
這毒怪異厲害,他脈象虛弱,時有時無,是命不久矣的征兆。更怪異的是本應該毒素入侵的心口,此刻像是有什麼相護,反而救了他一命。
沈瑜卿再探,護在他心口的東西像是一種蠱。
她全身已經麻木了,快速收斂情緒,扯開他的中衣觀他傷口,隻是細小的一處,血卻止不住地流。
沈瑜卿額頭不知何時滲出冷汗,渾身如墜冰窟的涼意。
她手裡都是他的血,眼尾泛了紅,“魏硯,你給我挺住了。敢死,我就與你和離嫁給彆人。”
“醒柳。”她回身喚道。
醒柳跟在她身後,看到小姐這副模樣心裡不好受,默不作聲地垂頭。
沈瑜卿吩咐她去準備藥材,煎好湯藥端到屋裡。
醒柳應聲退下了。
…
魏硯入了一個夢。
夢中波雲詭局,黑夜深深。天雲化成一團墨籠罩在城池上空,壓得人喘不過氣。
會宛城由魏硯和宋傾鎮守,蠻夷侵入,魏硯帶人廝殺之時宋傾在城中帶領他手下部將反了水。
魏硯腹背受敵,援軍遲遲不到,剩下的兩千人根本敵不過宋傾和蠻夷聯手。
會宛城埋藏火藥,決不能落入敵手。
魏硯看著滔滔不絕的洪水,做了一個讓他背負千古罵名的決定,放水淹城。
他本是想好在殺了宋傾之後,與會宛城同亡。
“三皇子,時候不多了,屬下墊後,您快些打馬離城。”護送在魏硯身邊的副將嶽凱道。
大水淹城,此時城北有了漫過的苗頭,再不走確實來不及了。
魏硯撐刀坐在城樓上,眼下是四散逃荒的難民,哀嚎聲,踩踏聲充斥著雙耳。
“跑什麼,最該死的人不是我麼?”魏硯灌了口酒水,漫不經心道。
“三皇子,戰時皇上下令,無論如何屬下都要護您回京。”嶽凱堅持。
魏硯看他一眼,“送死人回去也一樣。”
“屬下不敢!”
魏硯下了決心,撐刀站起身,沒再理他,直往城下去了。
突然後頸一痛,眼前發黑,無所察覺間暈了過去。
那時的魏硯尚且年少,哪是老將嶽凱的對手。
再清醒時人已在會宛十裡之外,援軍趕到,逼退蠻夷,會宛城卻因一場大水,死傷無辜百姓數千人。
魏硯執意回去,走在一片廢墟中,翻找著有活人的希望。忽聽跟著的兵卒道:“將軍,這有人!”
挖開廢墟的亂石,裡麵埋著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
魏硯眉沉了沉,手去試探她的鼻息,聽到她細微顫抖的聲音,“阿兄,快…救…”
…
過了大半月,床上躺著的人依舊沒有醒來的征兆。
沈瑜卿擰乾帕子給他擦著手腳,魏硯身量高,手長腳長,以前兩人歡愉結束後她懶得動彈,都是魏硯拿濕帕子給她擦淨,這倒是頭一回她伺候他。
他的腳要比手白上許多,腳掌大,骨骼凸出,腳背的脈絡清晰明了。
沈瑜卿擦完淨了手,重坐回床頭,她看著他那張臉,眼眸微動了下,忽起身垂頭,輕輕描摹住他乾澀的薄唇。
身下的人眼睫倏的動了,魏硯在夢中看到了她,她說她不要他,要嫁給彆人。
魏硯冷笑,她敢嫁誰,他就把那個男人給剁了。
他本以為會獨留在深淵裡,卻不想她竟無意中闖了進來,為他驅散夜裡的黑。
她隻能是他的,他不能死。
魏硯倏忽睜眼,看到一片光亮,她守在床邊,似是怔了下,難以置信般,茫然地盯著他。
“你…”她唇張開,他攬住她的腰身,堵住了她的唇。
沈瑜卿這才覺是真的,她心口湧上一股暖流,眼眶不禁熱了,伏在他懷裡回應著他。
好一會兒,兩人停下,沈瑜卿細細盯著他,手輕撫他鋒利的眉眼,眼裡有笑,緩緩地出聲,“我的將軍,這次換我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