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二十二年, 是個多事之秋。
因著黃河水患造成的災禍連綿, 聖上憂國憂民之心甚重。為與災民同甘苦, 共進退, 其以身作則,便是壽辰之期都未大開宴席, 鋪張浪費。上行下效,繞是汴梁城中仍歌舞升平, 世家貴族私下卻也不敢應酬唱和, 聲色犬馬。
因而到八月初九, 桓奕大婚這日,這些個平日裡享受慣了的貴族們才長舒一口濁氣,總算可以從近段時日朝堂上下壓抑的氣氛中脫身出來, 儘興玩樂。
桓奕是嘉元帝年紀最長的皇子, 雖外表瀟灑磊落,平易近人,然其兵權在握, 為避免皇帝和儲君的猜忌, 卻甚少與朝臣來往, 行事也是不顯山露水, 鋒芒儘斂。
信王府位於康平坊,周遭所居多是宗室豪族。
隻他這宅子比之旁人的是富貴不足,清雅有餘。往時他未婚,府上又無甚鶯鶯燕燕,加之是軍人出身, 於住處未有多少無謂的要求。若是從他王府的院牆下經過,那春日便探出牆頭的紅杏、海棠等花草一概不見,有也隻是宅子原主留下的上了年齡的古木。
可自從信王定親至確定婚期,他就一反常態的安排人精心拾掇起他的宅子來。
今日著工匠勘測了並且畫好施工圖,準備在王府後院挖一方湖水,種一片荷花;明日又派人將棄置不用的舊閣樓整修翻新,還要求又四麵環水的小榭。王府整日裡敲敲打打,到婚禮前兩月才歸置完整。
古人認為黃昏是吉時,故而婚禮儀式在此時舉行。
吉時未至,各方賓客便已盛情臨府。
信王府的官家領著家仆在府門處往來迎接,忙得昏天黑地。
“信王府如今當真是模樣大變啊,”有朝臣見府內各處雖用紅綢、喜字做了裝扮,卻仍能看得出與往日的不同來,便與同僚道,“此前我因要事需得信王定奪,後上門拜訪,其時府上的布置哪有眼下這般富麗?”
末了兩人俱都感慨道:“信王在戰場上戰無不利,鐵麵冷心,不曾想為著新婚妻子也化作了繞指柔。”
“阮家的姑娘是個有福氣的。”
有人不讚同道:“你這結論下的過早了罷,而今李首輔與太子的鬥爭日趨激烈。信王又是李首輔的外孫,身份著實尷尬。且陛下愛重太子,以後若太子與李首輔分出勝負,牽連道信王,隻怕難堪。”
李恪謹意在攬權,而太子又輕易不會受控於人,兩廂鬥爭的結果隻能是以一方敗落告終,到那時有多少人卷裹其中,一切都是未知數。
隻不管朝堂上如何明爭暗鬥,京城久逢的大喜日子便今朝有酒今朝醉罷!
桓奕至寧遠侯府迎親還未回。
葉微雨和桓允的馬車在信王府門前停下。
他自出門就在絮絮叨叨,要葉微雨喜宴時莫要距離他太遠,得讓他時時看著才行。
這幾年每每外出赴宴,他都要老生常談,葉微雨直聽得耳朵發癢,低聲製止他,“我知道了,那年的事不過是我時運不濟罷了,怎會一直如此?”
“今日賓客中李氏族人眾多,你可得提高十二分警惕才行。姓李的就沒幾個好東西,便是下黑手你也難以察覺。”
葉微雨睨他一眼,“囉嗦。”
桓允沒好氣的兩人賀禮交給王府官家,對方行禮他也沒理,而是追著葉微雨道:“阿不,你的良心呢?我為你著想,你還對我不滿?”
“我沒有,你聽錯了。”
聞言,他瞪眼看她,很不高興的模樣。
葉微雨好氣道:“好罷,是我不識好歹。”罷了,她又說,“旁人都看著呢,你這般沒個好臉色,他們會認為你在信王的婚禮上使性子,給信王不好看!”
桓允聞言,臉上還有不豫之色,可到底收斂了許多,拽著她的手往裡走。
四周各自成群的朝臣,或有識得桓允之人,紛紛上前行禮,桓允不耐煩與他們周旋,一一打發了,進室內尋了安靜的地兒坐著。
沂王自一個月前因未來丈人之故與太子起了衝突,便一直不曾回宮。此舉早讓眾人抓耳撓腮的琢磨其是何用意。
按說以沂王和太子的情誼,不該僅僅為了一個葉南海就鬨得如此生分。可在聽說沂王常住葉府,今日又見他與未婚妻情投意合,見此情形之人都暗道沂王性情乖戾,不曾想也是個兒女情長之人。據聞太子為著賠罪,掛念著沂王的吃穿用度,日常起居,常使宮人上葉府詢問,或是將宮裡的好東西儘數送去,沂王卻一概將宮人趕走,不肯原諒太子的決心相當堅定。
這也引得眾說紛紜,有說沂王恃寵而驕,再這般下去,遲早將太子對他的感情消磨得一乾二淨。也有說,太子和沂王是真的生了嫌隙。可不是嘛,眼下老丈人還待在刑部大牢,前途未知,他日日見著未婚妻滿麵愁苦,自然對太子的怨念不能輕易消失。
這皇家親情果然淡薄。
不久,外間就有家仆高唱“太子、太子妃到!”
桓允聞言眉頭動了動,與葉微雨悄聲道:“隻行禮便是。”
葉微雨無言以對,這是又要開始演戲了嗎?
待桓曄和裴知月進來,四人對坐著,兄弟二人果然如陌生人一般,眼神交流也無。倒是裴知月偷偷與葉微雨揮揮手,應當是手上被桓曄捏了一下,她隻好收起臉上的笑,表情嚴肅,活脫脫是高貴不可侵犯的太子妃模樣了。
圍觀之人瞠目,仍是不得其解,到底是做戲還是真的?
桓奕與阮靜姝在宮裡拜過父母後,才回王府行正式的婚禮儀式。
親王的婚禮比之儲君大婚又少了些繁瑣及多了些歡鬨。
待新婚夫婦喝完合巹酒,桓奕去前院宴席招待賓客,留在新房看新嫁娘的女眷便熱熱鬨鬨地與阮靜姝玩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