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星然有一段時間沒有想起木森了。
這段時間過的的確和周老師期望的一樣,過的倒也算是愜意。
當年考上大學的時候,他無聲無息的離開了家裡。
沒有升學宴,沒有祝賀,他像平時一樣出門,一個簡單的書包放著證件,安靜的離開了熟悉的城市。
剛剛開始的大學時光過的很安逸,樊星然放鬆了警惕。
但是網絡,卻讓人和人之間連接幾乎毫無間隙,惡意總是會沿著這些微小的信息,到訪他的世界。
他的身份被發現了,被確定了。
與此同時,好事者將他的照片發送到了網絡上,再次被木森的母親找到。
木森的母親來到了他的大學。
再一次,用著她所有的精力,試圖影響到他。
樊星然有一段被學校和同學保護的時間,因為他沒有過錯。
但是糾纏卻遠比過錯要複雜。
同情心和維護或許會維持一段時間,卻總是不會太長久。
沒有人能和木森的母親那般鍥而不舍……
從同情,到厭煩……
到厭惡。
樊星然洗漱好,穿好了衣服,給冥府門犬帶上了遛狗繩。
“走吧,出門散步。”
樊星然看著天空。
冬天過去,白天越來越長了。
睜開眼睛,看到的總是天亮。
他或許有一天會被豐守市的人認出來。
但是這次他有好好保證不和太多人有牽連,而最在意的空格,也在酒後意外的刪除了。
現狀很好。
而且雖然沒有人類的陪伴,卻有冥府門犬。
清晨的慢跑後,樊星然微微喘著氣,看著身邊的冥府門犬。
小狗崽長大一些了。
長了。
也沒有小時候那樣毛茸茸的了。
雖然冥府門犬平時不會亂吃東西,但是以防萬一以後還是給它帶個嘴套吧。
如果被發現了,也能防止冥府門犬被投毒。
樊星然牽著冥府門犬,緩緩道:“冥府門犬。”
冥府門犬抬起頭,仰望樊星然。
“要好好的健康的活著。”
冥府門犬不置可否。
它很健康。
它被神賦予了任務,就已經是神的使者了。
神使的任務完成之前,不會生病。
冥府門犬眯著眼睛暗中觀察樊星然。
這小家夥是不是有點不太正常。
沒有大聲笑過,難過也不會放聲哭,安靜的好像是一個固定的容器,無論其中的感情有多濃鬱,也隻會壓縮,而不會擴大。
小家夥喜歡絕望神。
他自己或許都沒有發覺,每次和絕望神說話的時候,會不自覺放鬆的神情。
一直以來都生存在絕望世界的冥府門犬
,非常清楚這樣的放鬆是隻有在真正安全舒適的環境下才會出現的表情。
但是刪除了絕望神之後。
小家夥的情緒沒有任何變化。
這很奇怪。
冥府門犬安靜的觀察了幾天,感覺事情有點麻煩。
樊星然在刪除絕望神之後,日子照常過,看上去並沒有什麼變化。
怎麼會這樣?
明明都連結了,也互相吸引了,難道這小家夥一點也不想念絕望神嗎?
趴在窗台上,望著神隕之地的方向。
冥府門犬也在猜測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絕望神到現在都沒有動作。
會不會是上次才和本地神起過衝突,現在被壓製的狠了,暫時很難有所行動嗎?
冥府門犬歎了口氣。
跳到迷夢新生身邊,眯起眼睛。
廢物……
讓小家夥多做點甜蜜的夢,彆真把絕望神忘了。
如果真的就這麼忘了……
冥府門犬突然渾身一個激靈,毛發根根豎起,全身戰栗。
太可怕了。
想都不敢想。
——
“最近神隕之地的狀態有點奇怪啊。()”樊星然的上司朱燕看著論壇,不論是神隕論壇的消息還是國外論壇的消息,好像都說最近進入神隕之地很難受。?[(()”
樊星然隻是隨意的抬眸看了一眼,隻要不是專門點名道姓說他,樊星然基本不怎麼搭話。
“是啊。”辦公室的其他人也主動說道,“你看這個,說體會到了死亡的感覺,之前沒有這麼激烈的debuff吧?”
“我這邊居然還有說被車裂的……之前我讓人去核實,的確狀況有點嚴重,精神刺-激強烈,已經給人留下心理陰影了。”
討論的聲音並沒有進入樊星然的關注點中。
他要做的僅僅是做好自己的國外神隕論壇的管理員。
下班之後樊星然一如既往的迅速就要跑。
白楊作為一位喜歡下班的上班族,比他還要早在門口,一如既往的是個煙鬼。
樊星然準備和白楊道彆,然而白楊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急著去投胎啊?”白楊叼著煙。
“我得趕快回去,晚上還有家教的工作。”樊星然道。
“走吧,上車,我送你。”白楊聳聳肩,“你要是說著急,我每天下班順路送送你就行了,我好幾次聽到人說你跑步回去。”
“謝謝。”樊星然沒拒絕。
“最近你是不是心情不好?”白楊帶著樊星然一邊往停車場走,一邊問。
“怎麼了?”樊星然偏頭。
“朱燕找我說的,說你最近有些魂不守舍的。”白楊見到樊星然看向一旁的眼神,立刻道,“當然你工作沒出什麼問題,就是在想你是不是有些不適應這個工作。”
“是要辭退我嗎?”樊星然下意識的問道。
() 白楊嘖了一聲:“沒有,隻是關心一下你的狀態。”
“我還好。”樊星然道。
白楊隻是一邊發動車輛,一邊喃喃道:“感覺還是因為這兩天神隕之地有些異常,大家的心情似乎都有點問題啊。”
樊星然隻是淺淺的應了。
“你是不是失戀了?”白楊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
樊星然的神色一頓。
白楊立刻了然的哼哼了兩聲:“我就知道,一般你這個年紀的學生會心情不好基本都是感情問題,怎麼樣?要不要我這個過來人給你提點意見?”
“沒什麼。”樊星然安靜的道。
“真不說說?”白楊追問。
“嗯。”
白楊從後視鏡裡瞥了一眼樊星然,被擋住的口罩,那幾乎已經長的有些離譜的頭發,將這張本身帥氣的臉遮擋的嚴嚴實實,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如果頭發一直擋著眼睛,視野受阻,會對視力有影響。”白楊道。
樊星然伸手,撩開了一些礙事的發絲,露出白皙光潔的額頭。
“到了。”一共就隻有十來分鐘的時間,車輛已經到了地方。
“謝謝,白楊。”樊星然道,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下車。
“樊星然啊。”白楊叫住了他。
樊星然沒有關上副駕駛的車門。
“談戀愛的大忌,就是意氣用事,和自以為是,知道嗎?”白楊說道。
樊星然站在車外,卻一時之間沒能回答白楊。
“不管什麼事情一定要溝通,平靜的、冷靜的,雙方一起商談事情的結果,就算是要分手,也一定要雙方達成一致的,不要單方麵的做任何決定。”白楊熄滅了煙蒂,補充道,“當然,前提是你們的確是真正的戀愛,玩玩的不算。”
“謝謝你的提醒。”樊星然道。
關上了副駕駛的車門,樊星然倒退了兩步,看著白楊的車輛緩緩離開視野之內。
樊星然回過身。
和空格的分手,是他單方麵做的決定。
但是即便他和空格一起分享了事情,一起商量,或許空格會不介意他的一身腥。
可這個不介意,又能維持多久呢。
沒有人會一如既往的堅持,不介意任何事,時間是最好的感情消磨器,遲早有一天空格會受不了的。
結局都是離開,樊星然選擇當斷則斷,不讓空格去遭受那漫長的騷擾的時間。
可這樣的決定,樊星然並不是沒有任何失落。
輔導完張姣姣,樊星然立刻帶著冥府門犬出門散步。
回到家後,疲憊了一天的身-體非常需要放鬆,可樊星然卻不想睡覺。
和以往的失眠不同,他並不想去睡覺。
最近每天睡覺,晚上都會有各種各樣的夢境,無一例外夢境裡會出現空格。
每天晚上都經曆甜蜜的生活,醒過來之後那瞬間填滿整個人的空虛,幾乎讓他窒
息。
坐在電腦前(),冥府門犬窩在他的腳邊?(),樊星然瀏覽著神隕論壇的帖子。
然而一直看著電腦的疲憊,關掉論壇捏了捏眉間,試圖緩解眼睛的酸澀感。
然而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看到了在桌麵上的,那個方正的空白的圖標。
這個刪不掉的,空格做的遊戲。
除了第一次,樊星然一次都沒有點進去過。
他的身份,不應該看的。
但是樊星然點開了。
明明認為自己不應該點開,可還是點開了。
當一個碎裂的地球形狀的世界出現在樊星然眼前的時候,樊星然第一次正視這個破碎的世界。
冥府門犬突然豎起耳朵,抬起頭去看樊星然的電腦屏幕。
“你也有興趣嗎?”樊星然將冥府門犬抱了起來,“是你的原主人製作的遊戲。”
冥府門犬的耳朵一轉,猛然回頭。
什麼叫做製作的遊戲?
這是絕望神創造的世界啊,怎麼就遊戲了?
冥府門犬眼睛瞪的溜圓。
這小家夥難道到現在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戀愛的對象是絕望神嗎?
絕望神難道對你撒謊了嗎?
震驚冥府門犬卑微的三十七年狗生。
它一直以來都裝作正常的哈士奇是為了不被其他人發現,不是為了真的讓小家夥把它當做哈士奇啊。
它就說為什麼一直以來感覺小家夥和他的相處怪怪的。
還讓它上-床睡。
感情不是把他當做護衛犬養,是真的當狗子在養嗎?!
“嗷嗚,嗷嗚嗚嗚!!!”
冥府門犬焦慮的不停的衝樊星然暴躁的嚷嚷著。
要命了,真想現出原形,打醒他!
冥府門犬忌憚著本地神不敢作妖,可又實在是沒辦法提醒樊星然,簡直氣到絕望。
“怎麼了?突然這麼暴躁?”
樊星然將本來抱在懷裡的冥府門犬重新放在了地麵上,見到冥府門犬胸口上下起伏,似乎有很大的氣性。
“你怎麼了?”樊星然疑惑的問道。
然而冥府門犬卻突然一甩尾巴,背對著他趴下了。
樊星然:“?”
是不讓抱嗎?
之前不是一直抱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開始鬨脾氣了。
是他不小心掐到狗崽的肉了嗎?
樊星然想了想剛剛抱冥府門犬起來的力道,有些迷惘。
重新看向電腦。
隨意的點擊了一下破碎地球的地方,滑動鼠標不斷的在一定的高度俯瞰著空格製作的遊戲。
這個遊戲地圖的非常的大,好像是真的按照真實世界一比一複製的比例。
隻是很可惜沒有地圖的用來測量的方法,否則樊星然肯定會想要測量一下,會不會和現實世界差不多。
遊戲做的非常精細。
() 精細到細節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樊星然很清楚(),目前市麵上做到這樣高清晰度的遊戲不奇怪(),可是直接做成這樣一個巨大的地球,到每一個細節都能這麼真實的,空格是第一個。
等到這個遊戲製作完成,一旦發布,肯定會直接引起遊戲界的革命吧。
樊星然隨意的點開了幾個地方,第一次看到了城市。
比起城市,看上去更像是個堡壘或者要塞。
點進去能看到很多正在勞作的人。
“好細致。”樊星然喃喃道。
然而當眼前出現了一幕的時候,樊星然愣住了。
本來正在砌牆的一個工人突然倒了下來,從遠處走來一個人,直接將工人拖走了。
樊星然立刻用鼠標跟隨著觀看,見到那人直接被扔到了一邊。
是在休息嗎?
然而當樊星然看到那人居然直接被扔到了一個屍體堆裡。
樊星然瞪大了眼睛。
苟延殘喘的人,似乎已經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睜著的眼睛裡滿是混濁,他好像在透過屏幕,就這樣看向他。
樊星然倒抽了一口冷氣,手指一滑,立刻退出。
心臟在激烈的跳動。
那被直接注視的感覺太過明顯,樊星然幾乎無法呼吸。
然而樊星然重新打開遊戲,想要重新回到當時的場景已經找不到地方了,這個遊戲裡沒有坐標。
但是樊星然再次看到了一個新的地方。
那是正在相互撕咬的人類,明明像是戰爭,卻更像是野獸一樣,撕扯對方身上的皮肉,狠狠的吞咽下去。
樊星然又退了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這個遊戲……
破碎的地球大部分地方都是很空曠的,必須要很細致的尋找才能尋找到生命出現的地方。
樊星然瀏覽著地圖的時候,卻發現無論怎麼找,任何場景,都呈現出一副即將滅絕的模樣。
在查看的道路上,有惡心的怪物在四處遊蕩。
當樊星然看到怪物身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骨頭,因為太過真實,樊星然立刻略過了這個場景。
大概是地圖boss吧,樊星然想著。
終於,樊星然尋找到了一處安靜之地,在這個場景上隻有非常簡易的幾座房子。
此時有人正在農耕,樊星然放大了看,發現是一個孕婦,高高隆起的腹部,卻依舊在田間種地。
樊星然看著,卻覺得女人的臉上沒有任何對生活的喜悅,安靜的,虛無的,似乎沒有被賦予安逸的感情。
調轉著頁麵,看向房間內。
樊星然緩緩睜大了眼睛。
在床-上躺著的是一個男人。
男人大概是女人的丈夫,雙-腿全部截斷,整個床鋪上都是血液,男人顴骨突出,眼神死寂,安靜躺著,身-體的起伏都很平靜,甚至連痛呼都沒有。
() 那是……
等死的眼神。
樊星然捂住了嘴,一種惡心的感覺正在胃部翻湧。
太過真實的一個個場景,幾乎直接引起了人類對死亡和絕望本能的反感,忍耐了好一會兒才將嘔吐感壓抑了回去。
樊星然沒有再查看下去的勇氣。
樊星然知道,在大部分的遊戲中,都會設置危機的背景,讓玩家作為主角去參與或拯救。
但是即便如此,也至少應該會設置有一些安逸的村莊,又或者安全點讓玩家用來提升裝備和過度。
可他完全沒有在這個遊戲裡看到。
就這麼一兩個小時之內,樊星然看到的一切,都隻能用幾個詞來形容。
——死亡、絕望、悲哀。
“怎麼會這樣。”樊星然的眉頭緊緊皺起,“他的狀態還好嗎?”
即便是遊戲工作者,如果一直麵對著這樣過於真實的場景,不斷的渲染製作,怎麼會不影響到精神狀態呢。
空格的中一,似乎本身是沉浸在這樣的世界裡,造成了和現實世界的區分不清。
“你還好嗎?”樊星然突然,就對空格產生了難以言喻的擔憂。
擔憂隨之帶來的,就是強烈的想念。
想念空格的陪伴。
想念空格的聲音。
甚至是空格的中一,都變成了某種生活的調劑品。
很難過。
樊星然即便蜷縮起身-體,也無法抵抗從內心中生出的想要和空格交流的心情。
樊星然半躺在床-上,不願意睡去。
不想麵對夢境裡的甜蜜,那反而會讓他更加想念空格。
他還好嗎?
他沒關係嗎?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空格是不是也在承受著他想象不到的壓力?
他有好好陪伴空格嗎?
樊星然半眯起眼睛,腦海中都是空格的聲音。
因為難過和想念,反而對那幾乎激蕩了他全部身心的聲音產生了無比的懷念。
無意識的收緊了雙-腿,樊星然閉上眼睛,想念著那僅僅隻有一聲的,空格的聲音。
空氣中彌漫著淺淺的,和平時不同的甜香,樊星然隻感覺到身-體的滿足。
隨後而來的則是更大的空虛。
自己的呼吸聲被無限放大,樊星然卻覺得大腦在疼痛。
想念突然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