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空間中,隻有樊星然的聲音、樹葉的聲音、以及不遠處的河流的聲音。
樊星然在歌曲的最後,輕輕歎氣。
“這首歌,是木森喜歡的。”樊星然仰頭,望著月亮,“我給了木森很多錢,木森去買了個手機,很長一段時間木森都在用手機聽歌,還給我分享他喜歡的歌曲。”
依稀之間,樊星然仿佛想起了那個渾身臟兮兮的瘦弱的小混混,跟在他身邊,遞給了他一個自己的耳機。
“我喜歡這個,你聽聽。”木森的臉上,還有淤青,不知道是在哪裡受的傷。
“你聽得懂嗎?”樊星然當時隻是這樣問,對音樂沒有欣賞水準的他,對木森的分享並沒有什麼感觸。
他注意到的,隻是這首歌裡的外文單詞。
“聽不懂啊,就是聽不懂才好聽啊,而且感覺外文歌更有格調。”木森立刻道。
“國語歌也很有格調。”雖然樊星然沒有喜歡的歌曲,卻還是對國語歌正名,“這首歌的歌詞很低俗。”
“我知道,那個誰的就好聽,我也聽,但是我就是喜歡外文歌。”
但是木森因為樊星然的話好奇的拿著手機翻看了歌詞,看著看著沉默了。
樊星然記得當時自己看到的木森的表情。
很可愛,可愛又好笑。
樊星然的發絲被風吹拂的微微晃動,他開口,對空格道:“雖然木森知道歌詞很低俗,但是卻依舊很喜歡這首歌的調調,所以我記住了,歌詞也意外的很好記。”
樊星然的很多喜好,都延續了木森的。
在木森的死訊傳來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樊星然才發現自己真的很了解木森的很多細節。
他喜歡的歌曲,喜歡的顏色,喜歡的食物。
() 他最喜歡神隕論壇,對神隕之地很向往,所以經常活躍在神隕論壇裡,發各種各樣意義不明的帖子,和沒有營養的回複。
木森是樊星然的第一個朋友。
即便到了最後,他們也從來都沒有將對方理直氣壯的當做朋友來相處。
他始終都是被小混混威脅霸淩的好學生。
木森也始終都是不學好的不能一起玩的小混混。
樊星然發現空格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說話了,回過神來。
“應該是很無聊的話題吧。”樊星然拿起手機,從枯木上跳下來,“我差不多也該回去了,明天早上還要上班,晚上我會再來的。”
“人類的生命短暫,但是記憶卻可以留存很久,可人類的生命無法抵擋生死帶來的衝擊,所以被賦予了遺忘的機製。”
樊星然一邊往分界線走,一邊聽空格說話。
“我和你的連結,鞏固了你的記憶能力,但是我也能幫你忘記它,隻要你願意。”
樊星然卻是歪了歪頭,笑道:“不要。”
“即便你因為這段記憶而痛苦嗎?”
“我不覺得記得木森是痛苦的事,剛剛我不是在痛苦。”樊星然笑了笑,對這件事,他從來都很坦然,“是在懷念。”
“好吧。”
樊星然的手悄悄的撫摸著手機的邊緣,道:“我先走了。”
“嗯。”
樊星然跨出了分界線之前,輕聲道:“謝謝。”
:你的聲音很好聽。
:我會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記得你唱歌的每一個呼吸。
:它將會是我為數不多珍藏中的一部分。
樊星然在回到家後看到的是空格的這一段十分微妙的消息。
彎下腰來揉揉冥府門犬的腦袋,樊星然雖然知道空格說話飄忽不定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是他還是有點習慣不了。
每次空格都說的很真誠,不是麵對麵,樊星然根本無法判斷空格到底隻是在奉承他,還是對他的濾鏡真的太重了。
然:不用這麼說,我知道自己的水平,能把歌詞完整的唱出來就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即便是人類自己,也不認為隻有好的東西才是需要珍藏的東西吧?
:人類不是很擅長對某樣並不貴重的東西賦予感情後,將其變成很貴重的物品嗎?
:你的歌聲,對我而言就是如此。
:它對我而言,比你能想象出的還要貴重。
樊星然看著空格的消息,本身還有些尷尬的神色,卻多出了幾分繾綣之色。
然:好吧。
然:至今為止我都沒有真正的在彆人麵前唱過完整的一首歌,在你麵前是第一次,即便在木森麵前也沒有過。
然:這對我來說也是同樣新奇的體驗,我會珍藏這段記憶,這樣我們就一樣了。
樊星然在發送完消息後,將手機放在桌麵上,去洗了澡準備睡覺。
溫熱的
水流不斷的滑下,樊星然伸出手稍微貼了貼自己的臉頰,不知道到底是溫水滾燙,還是因為他發送的那些消息對他而言太過羞恥,樊星然這會兒就覺得後悔。
可是早就過了可以撤回的時間了。
樊星然靠在牆壁上,讓冰涼的瓷磚降低自己額頭的溫度。
即便不見麵,能這樣交流樊星然也已經足夠滿足了。
如果隻是文字,那對方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或許也沒什麼關係。
樊星然將頭發擦乾,給冥府門犬添了點狗糧,以免晚上的時間冥府門犬餓了,吃不到東西。
“現在就是需要營養的時候啊,你要好好養傷。”樊星然對冥府門犬淺聲道。
在他的手腕上,掛著的黑色狗頭吊墜安靜的晃蕩著。
——
樊星然下班後,果然看到等在門口的白楊。
白楊一如既往的習慣在下班的時候先抽一根煙,他身上總是彌漫著煙味。
“每次都讓你帶我,真的很不好意思。”樊星然對白楊道。
“順便而已。”白楊手中的香煙還沒燃燒完,樊星然也安靜的站在他身邊等著。
白楊斜著眼睛打量了樊星然好幾眼,問道:“你是不是學過舞蹈啊?”
樊星然隻是回:“隻學過簡單的交際舞,再多就不會了。”
“那你姿態挺好的啊,端正,也顯得脖子長,就算口罩擋著也能看出來是個帥哥。”白楊瞅了樊星然的脖頸好幾眼。
“謝謝。”樊星然接受了白楊的誇獎,在白楊閒著無聊看向遠處的時候,鬼使神差的問,“你在這裡這麼長時間,去過神隕之地裡很多次了嗎?”
“嗯。”
“那都是遇到的什麼樣的debuff啊?”樊星然有些好奇。
白楊既然在這裡呆了很久,工作又是確認真偽,去過神隕之地的機會肯定會特彆多。
“遇到過很多,也遇到過重複的,瞎了、聾了、啞巴了都經曆過,也遇到過那種生死劫類型的,但是我每次進去都會錄像,但是我沒有一次能見到異像的debuff,能看到另外一幅場景的人都是神隕之地的天選之子吧。”
樊星然問:“你很想看到異像?”
“應該說在研究所裡的人都想看到異像吧,隻要我們有足夠多的資料,就能研究出神隕之地,現在全是個人化的debuff基本研究不出什麼來。”
“那研究所裡的人沒人能看到異像嗎?”
“沒有。”白楊懶洋洋的道,“那真是少數中的少數才能遇到的吧,至今為止都隻有寥寥幾張圖片在網上傳,你準確的來說也算是異像,但是沒有什麼值得研究的部分。”
樊星然沉吟。
雖然研究所看上去隻是個簡單的臨時搭建的場所,可人數也不少,研究人員、調查人員、後勤部門、醫療、警衛等等滿打滿算也有百十個人了,這個數量應該比得過豐守市的某部門在編人員總數了。
但是一個都
沒遇到過。
會不會是因為他們是帶著期待進入神隕之地的,而神隕之地所呈現出的應該是害怕,畏懼,會導致人絕望的debuff。
“說實在的我真不理解為什麼一群人喜歡跑到這裡來體驗痛苦的感覺,我每次進去都感覺自己快死了。”
白楊雖然吐槽,但是壓低了聲音,顯然也不想讓周邊的人聽見。
“因為……”樊星然喃喃道,“可能真正的經曆過絕望,才會懂得珍惜重要性?”
白楊將手中的香煙在一旁的垃圾桶上熄滅,嗤笑了一聲:“你想的太好了,人可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動物。”
樊星然也沒有反駁。
“今晚你有空嗎?”樊星然問道。
“我什麼時候都有空。”白楊揚眉,衝著樊星然笑,“你今天要請我吃飯嗎?”
“嗯。”樊星然點頭,“你想吃什麼?可以點菜。”
白楊衝著樊星然呲牙:“你啥都會做嗎?”
“隻要不是太費時間的都可以,費時間不是不能做,而是做了以後吃的太晚了。”樊星然和白楊一起上了車,坐在副駕駛戴上了安全帶,“我們要先去買菜,你可以慢慢考慮。”
白楊開著車,磨了磨牙,有點饞了。
樊星然的手藝是真的好,好到他都覺得能比得過煙癮。
好吧,是他剛抽過,現在煙癮還沒犯,真的要算,還是煙癮強。
兩個人進了菜市場,白楊好奇的四處張望:“我擱這兒這麼多年了,還一次都沒來過菜市場。”
“你不做飯,就不會來,很正常。”菜市場還是張樂樂帶他來的,隻是這次是他帶著白楊來的,“你喜歡吃肉對嗎?”
“對。”白楊點頭,“就愛吃肉,不愛吃菜。”
樊星然蹲在地上挑選魚,聽到了白楊的抬頭。
白楊低著頭,能看到樊星然的發絲稍微分開,那雙好看的過於有特點的眼睛就這麼直直的看向他。
“那直接做全肉嗎?”樊星然問道。
“好啊。”白楊道。
“可以偶爾這麼吃,但是也不要總是這麼吃。”樊星然帶著幾分調侃,“但是好不容易在我家裡吃,那就不要考慮健康不健康了吧。”
白楊看著樊星然。
樊星然一邊挑選新鮮的食材,一邊詢問價格,一邊買下來,掛在手上。
樊星然的皮膚本身就很白皙,那樣溫潤的白色即便在手上都是一樣的,比較重的肉類將他的手指勒出了紅色的印記。
“我來吧。”白楊接過樊星然手中的蔬菜,“太多了,不好提。”
“嗯。”樊星然偏頭,衝他點點頭。
白楊看著樊星然,因為一直看著,所以沒有去思考過什麼。
但是看著樊星然的背影,白楊回憶起了當初他第一次見到樊星然的時候。
冷漠、平靜,那雙眼睛裡甚至都不曾倒影出光芒,似乎對發生的一切都沒有任何興趣一
般。
現在他變了不少。
這種變化潛移默化,白楊甚至都無法找出一個準確的詞句去形容。
硬要說的話……
像是正在被悉心擦拭的玻璃高腳杯,正在一點一點的展現出它本來應該有的模樣。
完美,高雅,明亮。
“要喝酒嗎?”突然樊星然問道。
“我開車。”白楊道。
“如果你不介意晚上可以睡在我家,明天不是休息嗎?”樊星然道。
白楊挑眉:“我是無所謂,可是總覺得你不像是會讓人留宿的個性。”
依稀之間,白楊好像看到樊星然笑了。
即便是在口罩之下,但是在那碎發之後漂亮的眼睛,是承載著笑意的。
“沒有的事,以前張樂樂經常會來我家睡,他的床單被套我洗過了,可以直接給你用。”
“是嗎?”
“我並不討厭熱鬨。”樊星然對白楊道。
“那可真意外,你看上去就像是個不擅長和人交流,獨立自主,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我聽你辦公室的人說你平時都不太和他們說話。”
樊星然一邊走,一邊想:“我隻是不太擅長交流,不代表我不喜歡交流。”
白楊一直認為樊星然有種清冷的氣質,很是排外。
現在白楊覺得,他大概是被樊星然的外表迷惑,想得太多了。
“那買點酒吧,吃肉喝酒。”白楊跟在樊星然的身後。
“嗯,痛風套餐。”
“不要說這種敗興的話啊。”
白楊聽到樊星然的笑聲。
或許他和樊星然相處的時間,在車上那短短的十來分鐘,實在是太短了。
白楊不是第一次來樊星然家裡,走的很輕車熟路。
進門就聞到清淺的香氣,這樣的淺淺的甚至讓人提神醒腦的香氣總是能在樊星然身上聞到。
應該是那個奇怪的仙人掌發出來的味道吧?
樊星然總是帶著這樣奇怪的香氣,聞到的時候能清晰的表達出喜歡,可是真正的想要接觸卻發現根本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味道。
“你隨便坐,電視可以直接開。”樊星然挽起了衣袖,去了廚房。
白楊低頭就看到冥府門犬拖著一條石膏腿出來了,和他眼睛對眼睛。
“你家狗腿包的這麼嚴實?”白楊盯著冥府門犬。
“醫生說是骨裂,雖然它很溫順,可還是要防止它亂動。”樊星然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白看著二哈智慧的雙眼,越看越覺得好笑:“還飛不,你再飛一個我看看,把自己撞壞了吧?病狗。”
然而那一直都用鄙視眼神望著他的哈士奇隻是翻了個白眼,然後用石膏腿敲著地麵坐在了廚房門口。
“餓了嗎?”樊星然見到冥府門犬後,抽出手給倒了一點狗糧,“先吃這些墊墊吧,一會兒做好晚飯我會再給你做一點狗飯。”
“
你還給狗做飯啊?”白楊忍不住吐槽。
“嗯(),要給它補補身-體?()_[((),畢竟受傷了。”
“嗯,你的狗還挺幸福的。”白楊忍不住道,“你一天到晚小日子過的很舒服的啊,是個有生活情操的人。”
樊星然抬眸:“你先去看會電視吧,我要關廚房的門了,這裡的油煙機有些老舊,抽油煙比較不好,開著門會很嗆。”
“行。”
白楊坐回了沙發,閒來無事在電視上放著新聞,低頭玩手機。
也習慣性的翻翻看神隕論壇,雖然做管理員很無聊,但是看帖子還是有趣的。
隻是……
白楊看著手機,卻又偶爾抬眸去看廚房的方向。
老式的廚房是用透明玻璃和鐵門隔開的,他能很清楚的看到樊星然。
在家裡樊星然不會再帶著口罩,甚至還用皮筋將頭發全部錮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整張十分帥氣的臉龐。
隻是看著看著,白楊卻覺得比起帥氣,這張臉說漂亮更準確一些。
無論怎麼看,樊星然從皮相上來說,真的無可挑剔,沒準能去做明星。
“汪!”突然一聲狗叫,驟然將白楊的意識拉了出來,他低頭去看冥府門犬。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這狗叫。
“怎麼了?不能看嗎?”白楊笑嘻嘻的去逗冥府門犬。
冥府門犬跪安靜的佇立在他和樊星然的中間,那條尾巴始終耷拉在地麵,顯然不是開心和歡迎的表現。
那雙一點也算不上清澈的眼睛,讓白楊從上到下打了個冷顫,有種隻要他在多看幾眼就馬上會被咬的感覺。
明明沒呲牙……
果然不叫的狗都是會咬人的。
白楊乾脆四處看看,在那個叫做迷夢新生的仙人掌旁邊,他看到了一個被透明的底座拖起來的並不是很大的寶石。
然而在看到寶石的一眼,白楊立刻移開了眼神。
可又覺得奇怪,是什麼東西,明明引起了注意,卻不敢看?
白楊又抬頭看過去。
可是又鬼使神差的移開了眼神去看手機。
然而看著看著,白楊又覺得不對了。
太奇怪了。
他就不信了。
這次白楊乾脆從沙發上起身,走到了那東西的麵前,努力的控製著自己的眼神死死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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