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裡有什麼在劇烈的痛著,在撐著他的腹腔來回不安的竄動。像是要掙脫他的束縛。
沈星降在半昏迷中,身體滾燙。
汗水打濕了他的衣衫。
他微微動彈了一下。
“大人……”他勉強睜開眼睛,眼前一個黑影映襯在他的眼內,“大人……”
藤蔓做成的觸手將他牢牢束縛在半空中。
沈星降猶如一隻美妙的,被抓住的金絲雀,向著黑影默默哀求。
那黑影動了。
“難受嗎……”一個沙啞的聲音問他。
“難、難受。”
“求我。”那個聲音說。
“求求您,大人,求求您。”沈星降順從的說。
“可惜了。”那個黑影桀桀怪笑起來,“這裡可沒有你的大人,隻有我。”
沈星降看清了它的臉。
六對複眼讓它看起來無比猙獰。
“沒人能救你。”蛾蜂女咯咯笑了起來,“沒人會要你……如果你的女主人趕來這裡,她一定會被我撕碎。”
沈星降閉上眼睛。
一滴淚從他眼角落下。
席開朗說的沒錯。
——他是顧虞的拖累。
*
物質和物質的累加。
元素與元素的調頻。
幻想並非僅僅隻是想像。它需要真實的、嚴絲合縫的、擁有因果邏輯的想象才能夠成立。
覺醒者無數,而能夠進入幻想序列的寥寥無幾。
——幻想序列的強大並非空穴來風。
魏哲在這一刻有了深刻的認識。
*
在異種倒地的浪潮中。
大局已定。
顧虞抬步向回走。
她麵容比平時更顯得清冷,甚至少了幾分人氣。
路上衝向她的蛾蜂和殘存的異種來不及抵達她的身側就已經莫名爆炸。
如果仔細去看,會發現微弱的鐵元素鑽入了那些異種的身體,拉扯它們撕裂。
她走到了電網前。
一抬手,鋼製的柵欄便從遠處飛來,化作電線彌補好了那個大洞。
接著電火花閃爍,嗡的一聲,電網重啟。
再下一刻,她進入了前哨所,以極快的速度抵達了二樓。
她看向沈星降原來所在的位置——空氣中還留著一種味道……她仿佛能感知到那個帶走他的異族去往了哪個方向。
*
顧虞將左眼再次覆蓋在了紗布之下,然後從殘破的前哨所裡,尋找到了自己的行囊。從已經坍塌的廚房裡找到了食物、水,並補充了彈藥。
她做這一切的時候不慌不忙。
“星降怎麼辦?!你會去救他嗎?”席開朗問。
顧虞繼續收拾行李:“沈星降被擄走了。我懷疑是異族。目前看來應該是率領蛾蜂的蛾蜂頭目……”
“顧虞,他們走的方向應該是往荒原深處的迷霧山脈方向去了。”魏哲說,“你真要去救他嗎?那邊情況複雜。你應該有理智,他可能活不下來。他隻是一個普通人,你犯不上——”
“沒那麼簡單。”顧虞說,“我遇見他的時候他被巨型蚰蜒攻擊,我們抵達前哨所的當夜兔唇蝠衝擊電網。接著就是這一次突然出現的異種潮和蛾蜂。魏哲,你還覺得他隻是個無關緊要的普通人嗎?”
魏哲愣了愣:“所以你要一探究竟?你的命不重要?你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還要做多少事兒?”
顧虞背好了行囊,將巴雷/特背在背上,然後是砍刀,匕首……手/槍,子彈……所有的一切都被她放在了原有的位置。
她重新束起了馬尾。
站得筆直。
她是最利的刃、最堅的盾、最可靠的夥伴、最可托付的後背……連她自己都這麼認為。
最危險的任務屬於她。
最艱難的戰役屬於她。
最後一個撤離的也永遠是他。
從上一輩子麵不改色猶如弑神般存在的狙擊手。
到這輩子孤獨一人行走在荒原之上。
沒人會認為她是弱者。
可就算如此,沈星降還是站了出來,就算是可能會死,他沒有後退。
“不算素不相識吧?都認識這麼久了。”
顧虞回頭看向魏哲。
“他剛才切切實實的幫助過我。雖然他的力量微小,可他並沒有因此而拋下我。這個理由,足夠了。”
*
前哨所外不亞於煉獄的場景讓人色變。
魏哲送顧虞走出電網。
“留下來?”魏哲說。
“你知道不可能的。”顧虞緩緩呼出一口氣:“你如何解釋這裡發生的一切。”
“你還欠我99社會點。”
顧虞笑了:“你可以向基金會提供有關於製造這一切事情的人的線索,說不定基金會會給你發獎金。”
魏哲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如果你這次離開,下一次再見麵,也許我們就是敵人了。”
顧虞抬眼看他:“也許吧。”
世界這麼小。
總有一天會再相逢。
隻是再見麵的時候,一切可能早就物是人非。
他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你說。”
“你不是什麼A3基地真理基金會食品安全局的外派員吧?”魏哲問她。
這個問題顧虞沒有回答,她笑了笑:“我走了。”
說完這話,她抬腿離開。
“我們打掃戰場如果有收獲會給你留一份的!”魏哲在她身後喊了一句。
顧虞沒有回頭,抬手揮了揮。
魏哲抽完了那支煙,轉身回了破敗不堪的412前哨所。
席開朗在裡麵等他。
“你打算怎麼辦?”魏哲問他。
“我能留下來嗎?”
“留下來?”
“嗯,我想試試看,能不能讓自己變得更強一些,況且我也沒地方可以去了。而且你的前哨所裡都沒人了,你缺我。”
魏哲盯他半晌,笑起來:“對,我缺人。”
他看了看康叔的屍體,還有黛娜的殘骸。
“走吧,先幫我把他們埋葬。”
*
距離前哨所不遠處的一個山洞裡,那個異族帶著沈星降出現,將沈星降扔在了地上。滿是尖銳岩石的地麵讓沈星降吃痛。
沈星降眼神迷離。
體內的藥物讓他幾乎陷入昏迷。
可是劇痛他猛的醒來了那麼一瞬。他撐起身體,看向麵前的異族。
“你是誰?”
像是蛾蜂的異族緩緩凝出人類的身形和臉龐,厭惡的看向沈星降:“我們花費了這麼多力氣才終於找到你,彆和我裝糊塗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而來。”
“把他給我吊起來!”蛾蜂女用她毛茸茸的纖長後退在地上來回走著。
她的觸角在顫抖,這證明她已經不耐煩了。
那些血肉組成的藤蔓得到了命令,拽著沈星降提在半空中,緊緊盤踞在他身上的帶著吸盤的藤蔓撕爛了他的衣服,撕破了他的血肉。
*
陽光暗淡。
最終月亮在頭頂的位置緩緩出現。
依舊沒有星星。
顧虞將412前哨所拋在了身後,她順著蛾蜂留下來的輕微的氣味向著西北挺進,那裡是一片山脊,地形複雜,常年彌漫著濕潤的霧氣。
很少有人能夠活著從那裡回來。
這不包括顧虞。
當她翻過了第一道山脈,412哨所已經看不清的時候,顧虞加速了。
她跑得很快。
風在耳邊呼嘯。
周圍的密林中似乎有不懷好意的眼神,還有衝出來的茫然的異種,在她身後發出咆哮。這些都被她拋在腦後,她速度極快,在密林中穿梭,絲毫不因為昏暗的月光而迷路。
蛾蜂的巢穴就在這個方向,它們留下來的氣味越來越濃密,直指就在迷霧山脈深處的山巔。
這山上的異種比她想象得多。
當她開始攀爬懸崖的時候,它們聞著味道就過來了。
顧虞皺著眉頭開槍,挨個崩過去。
一槍一個。
它們數量極多,顧虞的子彈除了上一次補充過之後,也隻剩下二十來發。可是她打完了那些子彈,並沒有再次裝彈。
空彈殼中竟然迸發出與子彈一致的力量,每一發都命中敵人。
這不可能。
但是竟然在顧虞這裡實現了。
沒有子彈,她依舊殺敵……這已經不是幻想序列的力量了。
可惜魏哲沒有看到這麼一幕,不然他一定會震驚。
大概是血的教訓讓異種心生敬畏,也有可能是異種們感覺到了顧虞的與眾不同,那些東西漸漸也不再出現。
顧虞在近十分鐘快速攀爬後,躍入了蛾蜂洞穴。
在洞穴深處,沈星降的哭泣聲隱隱傳來。
*
“東西在哪兒?”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沈星降小聲抽泣。
“不知道?”
“我不記得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沈星降說,“求求您放過我吧,我好難受……”
“嗬嗬……還想騙人嗎?你從神秘之海偷走的東西呢?!”蛾蜂女咯咯笑起來,“謠傳說……你偷走了一件屬於破碎之主的神器。你從神秘之海偷走它的時候,連海都在戰栗。連沉睡多年的異族始祖都被你的所作所為喚醒。諸位大公們在滿世界找你呢……咯咯,你說我如果把你交給尊貴的大人物,我可以得到什麼?”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沈星降渾身發抖,抖著聲音說,“我不明白,求求您……”
“是嗎?”
蛾蜂女王冷笑:“我聽說,你偷走的能夠在血肉中存活。我倒要看看你把它藏到了哪裡。”
沈星降無法躲閃,而內心升起的訴求更讓他無力掙紮。
這讓他惡心,也讓他恐懼。
他的眼裡泛起了水霧。
朦朧中,他看見了一個身影。
那是他從荒原中窺見的人……是他在最恐懼的時候遇見的希望,是他有記憶以來看見的第一抹光……
不,他不可以喊出來。
他不想讓顧虞來。
這裡是荒原的深處。
她會死的。
他不想成為她的拖累。
……可是,他又盼著她來。
*
沈星降陷入了一種如夢似幻的迷境之中……
如果不是,他怎麼聽見了槍響。
又怎麼能夠看見大人砍斷了麵前這個異族的腰部,將它直接踩個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