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輕鬆了起來,笑著笑著,秦固卻又皺起眉來,他想了片刻,緩緩道:“這一次你和侍中解下死仇了,他老人家這一生都還沒有丟過這麼大的人,這一次在你手上顏麵儘失,隻怕對他打擊不小……”
“我的性命,丙隊五十名兄弟的性命,便抵不上他這麼一點顏麵麼?”
李文革冷冷道。
秦固苦笑:“此事是非原本分明,隻要觀察回來,諒侍中也不會真個傷了你性命。隻是昨日你手下人這麼一鬨,無論是侍中還是觀察,這一番隻怕都下不來台了……”
李文革搖了搖頭:“子堅,你把事情想簡單了。這件事情,高家父子從一開始便沒有想甚麼是非,他們倚仗著的是實力,他們自覺在他們的實力麵前,甚麼樣的是非都是由他們說了算的,所以他們才會如此公然行事。之所以今天輸的是他們而不是我,也是因為實力,他們低估了我手中的實力,所以才會一步走錯全盤皆輸……”
他抬起頭,看著秦固道:“子堅,我們的誌向和理想,是建立一個以是非為秩序,以法理為繩矩的世道,但是建立這個世道卻不能拘泥於是非,這是實打實需要實力的事情,沒有實力,連是非都是彆人說了算,說彆的便全無意義了……”
“……所以我今日要退讓,雖然我控製了州城,但最終我會退出去,會把節度府交還給高侍中。不是我李文革心慈手軟高風亮節,而是我如今的實力不夠,節製號令一州九縣,非我力所能及之事。做人帶兵,都要麵對現實,但並不等於此事就這麼過去了,終有一日,高家父子要為他們的肆意妄為付出代價……”
秦固倒吸了一口涼氣:“看來這場冤仇是化解不了了,你似乎已經恨侍中入骨了,你便這麼想將他置於死地麼?”
李文革淡淡一笑:“子堅啊,我雖然不算心胸寬廣之人,卻也絕非小肚雞腸之輩,高侍中畢竟沒真個要了我的命,這一點我還是心中有數的……”
他抬頭看了看蒼天,冷然道:“我要殺他,是因為他該死――”
“懷仁――”
“我要殺他,不是為私仇,而是為了公義――”
在李文革這殺氣騰騰卻又偏偏斬釘截鐵幾乎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話語麵前,秦固徹底驚呆了。
靜靜看著秦固那呆呆的神情,李文革笑了笑:“子堅,請隨我來……”
……??當跟隨著李文革參觀完了節度府那驚人數目的府庫之後,秦固險些暈了過去。
“……我原先在府裡的時候,便知道這裡是府庫重地,有重兵把守,所有幕僚將佐,便是走得稍稍近些也會被嗬斥。我卻一直不知,這府庫中竟然聚集著如許多的民脂民膏,僅這製錢一項,足足抵得延州九縣二十年的歲入……老天爺,侍中聚斂這許多錢財,他……他意欲何為啊?這些錢若是花出去,能救多少黎庶於饑寒之中啊……”
秦固呆呆站在那裡,如夢囈般喃喃自語著。
“子堅……延州黎庶最大的敵人不是黨項人,不是定難軍,是高家,是盤剝無度不顧生民死活的高家,是延州這些貪婪鄙陋無情無恥的士族和藩鎮!”
李文革的話語字字千鈞,如同重錘一般重重擊打在秦固心間。
秦固沉默了半晌,苦笑道:“如今你打算如何處置?”
李文革冷然一笑:“我的實力不夠,吞不下整個延州,所以我會把州城重新還給侍中和衙內。但是這些錢,這些延州人的血汗和膏腴,我一絲一毫都不會給他們留下,我要搬空這座府庫,我要讓高家父子自今日起一貧如洗……”
秦固默然不語。
“……可是我處置不了這許多的財物金帛,我需要子堅你幫我的忙……”
“你要找我商議的就是這件大事?”
“是!我要你幫我將這些錢財換成糧食,換成種子,換成農具,換成盔甲,換成刀槍,換成耕牛,換成戰馬,換成一切我們需要的東西,換成一切延州黎庶迫切需要的東西,這件事情僅有你膚施縣來做是不夠的,我要你將九縣的令丞簿尉都攢動起來,讓這些東西變成實實在在的物資,變成糧食和丁口,從關中,從關東,從劍南,從隴右源源不斷流入延州……”
“你不是一直無力建設流民屯墾營麼,有了這筆錢,你可以將流民營就建在豐林山下,我將把這個流民大營置於我左營丙隊武力保護之下,誰敢動這個大營的主意,我麾下五十名士兵便叫他血濺當場,不管他是叩關而來的黨項人還是甚麼高家姚家,敢打流民的主意,我們便要他的命……”
秦固緩緩搖著頭,苦澀地笑道:“這一注大財,誰能有之,便有敵國之富,懷仁,這樣一筆財富,你便這麼交給我了?你還真是寬心啊……”
李文革笑了笑:“觀察能看得上你子堅,我為甚麼信不過你?你不是說觀察是慧眼麼?”
秦固看了看他:“你自家便分毫不取?”
李文革傲然一笑:“觀察說過,我們經營的是帝王之業,我要這麼多錢有甚麼用,都是些廢銅爛鐵,餓了不能當飯吃,冷了不能當衣穿。我的兵要吃飯,要穿衣,我的軍隊需要兵員,需要武器,需要盔甲,需要馬匹,這些東西不變成實物,便是一文不值的累贅,是敗壞軍心影響士氣的罪魁禍。我若是把這些東西留下來,才真是昏了頭呢!”
秦固仔細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文革,仿佛不認識他這個人了一般,半晌,他方才悠悠問出一句:“……帝王之業……懷仁,你有稱帝關中的野心麼?”
這句話問出來,連秦固自己都覺得頗為怪異,自己麵前這個人,剛剛脫離了奴籍還不到半年,如今手中僅有一支五十人出頭的小隊兵力,官銜軍階不過是個從九品下的陪戎副尉,而且身材瘦小眉目晦氣,怎麼看也不像個有帝王之相的,偏偏自己便這麼站在這裡,脫口問出了這麼一句話,到仿佛這件事情是已經可見的眼前事了……??李文革也是一愣,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苦苦掙紮也好,打打殺殺也好,無一不是為了能夠在這個吃人的亂世生存下去。
自己要當皇帝麼?
似乎從未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要當皇帝的人現在似乎應該在澶州,還有一個應該在哪裡,自己不記得了。
反正在概念中,這個世界上未來將成為皇帝的是柴老大和趙老大。
李文革從來沒想過自己也能當皇帝,即便在李彬上次那樣肆無忌憚地大呼什麼“帝王之業”
的時候。
我會做皇帝麼?
我能做皇帝麼?
想了半晌,李文革麵上浮現出一絲厭惡神色,緩緩地搖了搖頭,十分認真地道:“……做皇帝……這麼沒有品位的事情……我不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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