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家除了族滅,便沒有彆的出路了麼?”
“有――”高允權兩隻眸子在這一刻突然間爆出異樣的神采,他喘息著道:“如今的延州,是諸多勢力逐鹿的戰場,折家憑借著兵強馬壯強行介入。李文革憑借著文官們的支持和手裡那點兵權圖謀上位,這些雖然都對我們家極其不利,然則諸強相搏,最終勝出的並不一定是力量最強的……誰能從中取巧。誰能四兩撥千斤,誰便能夠最終得勝……”
“……李文革此人算盤打得精當,帶兵也頗有幾式散手,但是僅憑著這些,他還搞不垮你爹,他奪不了延州……”
高紹基望著父親,口中苦澀地道:“爹,縱然朝廷地六宅使到了,又能如何?誰會要一個無兵又無錢的藩鎮?張左衛真的會支持我們麼?若是王相公派人來,倒還好說話,可惜這位駙馬,卻是皇帝自禁軍中遣來的,在此人抵達延州之前,他心裡是個甚麼意思,誰也不知道啊……”
高允權冷笑道:“你看的太淺了……你爹拚著賣掉祖產田地去賄賂王秀峰,並沒指望著朝廷能夠支持我們家,隻要朝廷肯派人來延州,事情便成了一半了。我是要把延州這壇已經渾濁不堪的水攪得更渾,渾得誰也看不清水底下有甚麼,渾得所有人都不知其深淺……”
“這樣有用麼?”高紹基不解地看著父親。
高允權微微搖了搖頭,歎息著道:“你爹玩了一輩子,敢和我過招地人都已經玩死了,你爹我卻活得好好的。若論武勇,若論知兵,周密那匹夫比我強的太多了,不是照樣抱頭鼠竄而去?李文革雖然聰明,卻並不曉得天下的大局,更不懂朝廷的心思。”
高紹基怔怔地問道:“可是李彬懂啊……”
“李文質確實懂,不過他懂的是權謀,是朝堂之上藩鎮之間那些爾虞我詐你爭我奪。天下大勢,他又能知道幾分?”高允權自負地輕輕哼了一聲。
見兒子不解,高允權輕輕道:“你可知此番隨同張永德前來延州地,除了那些禁軍中的武官之外,還有誰?”
高紹基想了想,道:“還有一個叫
老兒。是個文官,似乎官職很低……”
高允權輕輕一笑:“此人官職不過澶州記室,你七叔為何要在信函中將他著重列名?”
高紹基道:“聽說此人是個狀元……”
“他便是孔夫子在如今之世也沒甚打緊――”高允權不以為然地搖著頭道。
“王樸此人雖然海內知名,卻也還不算多麼了不起的人物。真正厲害的角色,是站在此人背後的那個人……”
“誰?”
高紹基目瞪口呆地問道。
“澶州節度使太原侯郭榮――”
“郭榮――?哦,是柴榮嘛……”高紹基這才反應過來,苦笑道:“那又有甚麼了不得地,不過是個茶葉夥計出身。托了郭家天子的福,驟然得為藩鎮……”
“淺薄――”高允權毫不客氣地訓斥了兒子一句,而後緩緩道:“你可知道,當今皇帝的家眷子女,兩年前全都死於汴梁的那場大亂了……這位皇帝不同先前的朱全忠,竟是一位癡情種子,結之妻死後不僅不立皇後,連四妃九嬪也一概不納,竟將先前柴皇後的侄子――也就是這個柴榮――收了做義子,改了他的姓氏。也便是說。如今當今天子膝下,隻有這麼一位皇子……”
高紹基這才明白過來:“爹的意思是說,柴榮日後可能做天子?”
高允權輕輕點了點頭:“京城巷議,以此人為承嗣大位地第一人……”
高紹基道:“那這位王記室,豈不是等於儲君派來的人?”
高允權歎道:“正是如此,這個王文伯乃是柴榮身邊一等一的謀士。精明過人,老謀深算。有他跟在張左衛身邊,實際上便等同於太原侯親來……”
這下子高紹基又迷糊起來了:“一個小小的延州,至於這麼緊張麼?”
高允權冷笑了一聲,反問道:“你以為當今天子心頭的第一件大事是甚麼?”
高紹基想了想,道:“是山東泰寧軍麼?”
高允權搖了搖頭:“你還是隻見其點不見其麵,山東泰寧軍為何成為皇帝的心病?”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其實原因極簡單。不外乎兩個字――藩鎮!”
“皇帝要削藩?”高紹基嚇得一下子打翻了手中的藥盞,藥汁子瀝瀝拉拉滴答得衣衫下襟上片片汙漬,他卻渾然不覺……
“這有甚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凡是皇帝都想削藩――”高允權淡淡道。“所以此番張駙馬來延州,還帶著柴榮的心腹謀士,不為彆個,便是為了要觀察審視一番延州的情形。其一,延州麵臨黨項,秉軍政能否阻隔黨項向南滲透侵襲,極為關鍵,朝廷不需要沒用地藩鎮;其二,延州本來形同割據,若是為父不向朝廷歸順,此地本不應為大周所有,朝廷想要收我高家之權已非一日,若是此番能夠借機削藩,當然是最好的;其三,若是不能,則要考校這個李文革究竟是個甚麼樣人,若是朝廷覺得此人日後成了氣候會尾大不掉,便會第一時間除掉此人,以免後患……”
高紹基開始有點明白了:“父親的意思是說……我們要讓張駙馬和王記室認為此人是個腦後生著反骨的家夥,借朝廷的刀除掉這個潑皮?”
高允權笑了笑:“有何不可?其實若是年前那潑皮一刀殺了你我父子,朝廷早就敕命折家滅了他了,或許會讓折家暫領延州,不過這家畢竟是外人,在延州沒有根基,隻要過上一陣子再將折家調開,延州九縣自然而然便歸治了……”
高紹基道:“可是爹也說了,此人若是能夠擋住黨項人,朝廷便會用他來為西北藩屏……”
高允權點了點頭:“不錯,話是這麼說。可是若是此人比黨項人還要難纏呢?”
“爹的意思是……?”
“朝廷最怕何事?最怕地便是藩鎮坐大尾大不掉,威脅到朝廷的安危。五十年來,天下事莫不如此。天子之所以不派王秀峰的人前來,便是出於對藩鎮的擔心,王秀峰雖然權勢熏天,終歸不是天子最貼心的人。張左衛是天子女婿,巷議之中大位人選他也有份。郭榮更是人儘皆知的皇儲,這兩個人都是皇帝最信得過的人,如此大費周章,皇帝為的便是聽一句實話……”
高紹基歎息道:“可是折家坐在延州,畢竟是件連朝廷都不得不聽之任之地事情啊……”
“那又如何?”高允權反問道,“想要和折家合作,就算是折從阮有這層意思,那交換條件也不是甚麼人都出得起的……想要那老狐狸認可,也不是件容易事呢……”